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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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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瑜山,离珂道,秋风肃杀,枫叶满江。
一抔黄土醉墓酒,负手望碑蓝衣旧。
唯有桃花...祭风流。
林霏放下手中玉笛,上前半步拂去石碑上的积尘,良久,一声轻叹。
曲终本应人散,幽静竹林里却一时间万头攒动。
“林霏!你岂有颜面立于谢老前辈坟冢前!!”
“没了爪牙,看你如何嚣张!果真是报应不爽,今日天也亡你!”
“魔头!当年你杀我一家老小,不以你血肉祭奠,不足以平他们在天之灵!”
手指在上端一擦,香烛悠悠燃起。
人群之前的白衣公子摆了摆手,嘈杂叫喊声渐渐平息下来。
“久仰林教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衣公子一张稚嫩脸蛋带着温和笑容,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林霏背对着人群,依旧在摆弄着手中的香烛。
“贼人林霏,罪孽滔天,世所不容,我方家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替天行道,剿灭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平武林之愤,还世间公道!”字字铿锵有力,白衣人拔剑指地,器宇轩昂。
一时群情激愤,千百兵器高举空中,寒光刺目,众人振臂大呼:
“诛邪魔!卫武林!灭林霏!荡樊尹!”
林霏将香烛插在坟前,拜了三拜。
白衣人不怒反笑,“林霏,你的金屈呢?如此这般,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这中原武林?”
叫嚣声又起
“是啊!林霏你是不是瞧不起咱们!”
“这魔头就是狂妄自大,咱们打他个满地找牙!”
林霏这才不紧不慢地解开蓝色外衣,向后一扔盖住了墓碑,面向群情激昂的方家子弟微微一笑,话却是道向身后冰冷的墓碑。
“弟子此举有悖门规,师尊还是莫看了。”
想了想,又低笑一声“衣服虽脏,可也好过被正人君子的血溅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怒上心头,破口大骂。
白衣人虽然面色一青,却是颇有教养地执剑一礼道:
“林教主,请吧。”
林霏记得自己醒前还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樊尹教教主,一脚踩在师尊的骸骨上,玉笛横过,正派人士的头颅滚落一地。
此刻却好端端地躺在江湖第一大派——黎客庄的一张松软大床上,听着身旁的伶俐婢女,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魔教教主于离珂道伏诛,如何地大快人心,又奉承自己如何地劳苦功高。
听她称呼自己时道的是方公子,林霏面熟的,还有哪个方公子?。
自然是方家次子,方闲临。武林一大家族——方闲临,字御,方家次子,融贯百家武学,落笔自成一派,方老爷子赴会时候从来都带他在身边,喏,倒是个青年才俊。
只可惜,是个正派人士,还是个当日前来围剿自己的正派人士。他方闲临害自己身陷敌营,就是化成了灰,林霏也忘不了。
究竟自己是怎么落得这么个处境?即便他被世人憎恶唾弃,他也好歹是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一教之主,邪魔歪道唯他马首是瞻,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个万人敬仰的正派公子?
林霏隐约记起来,他原本只是在离珂道上祭奠先师,却突然之间被正派人士包围起来,而那方家小公子方闲临傲然立于人群之前,口口声声说着要替天行道,说着要剿灭自己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然后呢?
然后血流漂杵,尸横遍地,白衣染血的方闲临赤红着一双眼,从剑鞘配饰上扯下一柄叶形的玉刀,不管不顾地向自己刺来。林霏将金屈玉笛在掌中转了半周,斜挥迎去,兵刃相接,玉音脆响。随着玉刀的刀锋扣入笛腔,眼前青光大盛,狂风骤起,两人的内力脱离了控制,宛若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激荡碰撞,随之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二人震开。
最后,万物沉寂。
再醒来的时候,他便成了一位正派的少侠。
林霏挽起来袖子,发现小臂内侧皮肤白皙,原本褐色的痣不在了。再运行一番周身内力,灵台通透,功力犹在,甚至还有所进益,果然还是原来的身体,只是这形容——。
抬手抚上眉心按揉几下,林霏叹口气道:“劳烦姑娘,把铜镜,借我照上一照。”
果然,一张写满“正义”的娃娃脸,正隔着铜镜,惆怅地看着自己。
林教主向后一躺倒在床铺上,心底哀叹不止,这到底是什么鬼武功,竟然能改变人的模样?
虽然常可以听见说书人一边抚着鬓须,一边咋舌道,樊尹教教主林霏之所以武功如此深不可测,乃是因为这魔头以吸人功力来增进自己武功内力,实在是,罪不可恕啊。
林霏对此不屑一顾。
樊尹教原本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教派,自有自己的心法武功、修炼之道,只不过落到了他的手上,才如此声名狼藉。
至于为何历代教主中唯有林霏武学造诣独步天下,那就另有一番机缘了。
可眼下看来,自己确实是吸收了方闲临功力的模样,甚至将他容貌身形也吸了过来,覆盖在原本身体上,这就颇为奇怪。还是说,这方闲临主动把他的内力容貌给了自己?怎么可能!江湖人士最看重的无非是武功名声权势,自古只有强取豪夺层出不迭,哪有将它们拱手送人的道理?
也不知这方闲临是死是活,想来被吸收了这么多的功力,即使是活着,也好不到哪儿去,才让自己得以鸠占鹊巢。更不知何时能变回原来的面容,看来近日只能同正派人士打交道了,万一突然变回去,倒是个大麻烦。正派等于无休无止的规矩约束,等于同樊尹教立场完全相对,不过如果能趁机撬个墙角,倒也妙得紧。只是教内群龙无首,大抵早已乱成一锅粥,可自己这番形容,又如何获得昔日部下信任?万一搞不好被发现了身份,被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节,林教主越发觉得头痛得紧。
就在这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前,怀抱着赤柄长剑,一身白衣清俊出尘,黑发随意散在背后,下巴傲慢地微微扬起,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林霏呼吸一窒,撑着床榻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怎么是他…?
来人用剑柄挑开帘子,一言不发地跨入室内。
小婢女早已羞红了一张脸,绣鞋向后移了移,又大着胆子靠过去,动了动唇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男子单刀直入地冷声质问打断。
“林霏死了?”
林霏想苦笑一声,你面前的这个,不是林霏,却又是谁?
自己编自己的死因,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但是如果真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来人正是平凡。
道是平凡,卓尔不凡。
江湖上传言的,林霏的死对头,被正派人士尊称为剑帝的剑客,平凡。
可少有人知,平凡其实早年同林霏有过一段同窗时光,二人非但不同谣言道的那般,势如水火,反而亲同兄弟,出入比肩,甚至合榻而居。
却因几桩旧事交恶,从此反目成仇,形影两路。
此刻故人重逢,甚至还“叙了个旧”,林霏只能长叹一声,果真造化弄人。
“死透了”林霏在平凡称得上冷冽的目光中耸了耸肩,手指在胸腔处划了一道“我亲手刺穿了他的这里,推下山崖的。遭受魔功腐蚀,恐怕是尸骨无存吧?”记忆的最后,浸了血的蓝衣被一阵邪风刮起,飘落谷底,再被蛇虫虎狼啃上几口,恐怕伪装个死无全尸还是没什么问题。
“死了好”平凡冷笑一声道“死了干净。”
林霏突然觉得肺有点疼。
平凡丢下这一句后径自离开,留下旁边的小婢女,一张圆脸上尽是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姑娘跳进门来,明眸中透露出惊喜之意。
“阿御,你醒了?!”
婢女惶然地屈膝一礼道:“少庄主!”
少女笑眯眯地摆摆手,皓腕上细银镯碰撞叮当。
“叫我方夫人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