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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   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过多次,我所说的“不生气”、“不任性”总也改不了。我并不是太有本事的人,我只是个我妈帮着高高架起空有花花架子的玻璃人,时间太短,也不还够我完全进化,他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每个月大约都要出去一趟,或是跟着老师,或是为了自己的事,又或者为父母事。
      他一不在我身边,我就想他。
      不是无理取闹的想,是真的想,没有他,我总是无法心安。我重新光明起来的生活是以他为引,他一不在,蔓延我整个世界的所有灯便全灭了。

      我克制自己,不能打扰他的学习与工作,可是每每凌晨时分想念到极致时,总是忍不住给他打电话,给他发短信,告诉他,我想他。他常常像那次那般,无论在哪里,都要回来见我一面,几个小时后再赶飞机走。
      我会反省,会自责,他只会抱住我,告诉我“没关系”、“我也想你”。
      有一回他去有时差的国外,熬了几天还是没坚持住,第三天,我到了夜里又开始发疯。但因距离太过遥远,发完疯,也就算了。他那里是白天,想必还在忙,我失眠到天亮,还是得去上课。
      也是那一回,十多个小时后,他回来了。
      妈妈当时已住在疗养院,我在陪她。因他不在上海,我那几天夜里都在疗养院陪我妈。
      他回来的时候,也是凌晨。
      他坐在门外,并未进来,只打算等天亮。我却似是心有灵犀,本也睡得不踏实,立时醒了过来。
      疗养院的走廊内,灯是一直亮着的,我往门下细细的缝看过去,看到有一道折影。
      我坐起来,愣了愣,悄声推门出去看,他立即起身,并回身看我。
      他无声对我笑。
      我微张着嘴,也不敢发出声音。
      他朝我伸手,我又跳到了他怀里。

      但那次,被我妈发现了。
      我妈也早就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人骗的小女孩,后来的二十年她又是做那样的事,陪着的男人们,不论人品,单论能力,说来也的确是各行各业的翘楚。走过那么多地方,经过那么多事,这些都早已塑造一个全新的她。
      我先前在那样的地方打工,之所以能瞒过,是因她那阵子病重人已模糊。
      换作现在,我是压根骗不了她的。
      她问了缘由,楚珩当然不敢说实话,只说是事儿办完了,提前回来。我心虚,跟着直点头。
      我妈生气了,问我:“是不是你哭着闹着要楚珩回来的?”
      我再心虚,不敢说话。楚珩笑着说:“不是的阿姨,真的是事情都办完了,我才提前回来。”
      我妈默了默,看向我:“你真以为上回他从南京连夜打车回来的事,妈妈不知道?”
      “……”
      “你在隔壁哭着给他打电话,我早都听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跟男朋友说“想你”这样的事居然被妈妈听到了……我妈叹气,请楚珩先出去。楚珩笑着还想打哈哈,妈妈只看他不说话,楚珩很尊重妈妈,只好松了我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先出去。

      他关好门,我妈沉默片刻,说道:“按理说,妈妈这样的人,日子过得这样糟糕,本来没有资格教育你。所以从小到大,但凡教育问题,我很少插手,都是请的最好的老师。但是这件事,妈妈一定要好好同你说!”
      妈妈这样说话,我难过地点头。
      “妈妈尽管是这样的人,你,也是妈妈充满期待,用爱好好培养着长大的。你什么也不缺,你也样样不比别人差!所以你与楚珩的事,妈妈知道并消除误解后,给予万分的祝福,相信你们能一同拥有快乐的时光,不论未来如何,总能不负青春。这些是妈妈从未有过,更希望你能拥有的东西。楚珩,也的确是个好孩子,妈妈也才能放心。”
      “可是,你自己,你现在回头看看做过的事,你是不是错了?”
      我支吾着说不出来话。
      “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将来肯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做大事的人,哪个是仅仅囿于一片小天地的?他快读大四,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屡屡去外地,并不是去玩闹,都是办正经事。办正事,哪能一次次地这样半途跑回来?时间久了,他的朋友怎么想?他的老师怎么想?他的父母又会怎么想?”
      我吞吞吐吐着说:“他都是半夜回来,他说没人知道……”
      我妈拧眉看我,再叹气:“你没有听明白妈妈的意思。”
      “妈妈,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吗?”
      我坚定点头。
      “那你这幅样子,如何和他永远在一起?”
      “……”我诧异,并纳闷,为什么不可以?
      “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也总要到适婚年龄,他的父母总要知道有你的存在。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父母也不是普通人,将来总要查探你,你知道吗?”妈妈说着,也有些难受起来,“妈妈这些年的经历,不是笑话,而是一本笑话书,但是那些人的手段本事我也算看了透。妈妈没有本事,命也不久,将来并不能帮你。楚珩是我唯一能托付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但这样的你,将来面对他父母时,他们若是知道儿子为你屡屡违反各种规则,他们会如何?”
      我仔细想了想,妈妈的担忧,我完全能够明白。
      妈妈是怕我惹楚珩父母生气,惹楚珩的父母不高兴。
      可是我为什么要怕楚珩的父母?

      我又不是跟楚珩的父母过日子。我会好好待楚珩的父母,万一他们不喜欢我?
      我没有想过这个万一。
      妈妈开了这个头,我大概一想,如果真的不喜欢我?那就不喜欢我吧。
      反正楚珩喜欢我就成。
      他爸妈总不会上门来打我吧……

      我和妈妈的想法肯定不一样,母亲总是为子女担忧多,我也没有驳回妈妈的话,况且妈妈有些话也的确说得对。我长大了,不能总不讲理。
      我认真点头:“我知道,妈妈。”
      “你要记住妈妈的话,以后他再出去,无论出差还是学习,你都不能打扰。刚刚说的他父母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对楚珩与你自己的尊重,你知道吗?更何况,大半夜来来去去,赶得又急,安全吗?觉还睡不好,你不心疼吗?妈妈看着都心疼,还在长身体呢。”
      我点头,妈妈说得对,不过二十一二了,不长身体了吧……但看看妈妈着急的脸,我没敢说出口。
      妈妈拉住我的手:“宝宝,楚珩是个好孩子。他对你的心,妈妈看得很清楚,妈妈也一百个相信,所以当时妈妈才应下口。正因为如此,你更要变优秀。妈妈一直向往这样的感情,两人相互爱重,不分彼此,一起越来越好。妈妈没有希望了,妈妈把所有的祝愿都给你和楚珩。”
      “妈妈。”我被我妈说得眼睛微红,我抱住我妈,“我将来一定会变得特别优秀,一定!我会配得上他的!”

      后来我回想过去的事,妈妈怕我被人嫌,怕将来没人照顾我,心底其实也根本不相信爱情,只能催我长大,催我努力。毕竟,自己握着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楚珩却总是怕我累,怕我不开心,希望我变得更优秀,却又不强求。对待我,和妈妈所交代的是几乎完全相反的方式。
      在我妈出事前,我妈从未催过我长大,她以为能护我一生吧。
      出事后,尤其是她知道我与楚珩的事后,成天只催我,因为她知道,她不能护我一辈子了。
      偏偏那时候,楚珩天天跟我说,别忙了,别累了,我们做什么什么去。
      那时候我倒是每天都开心,笑哈哈的,妈妈身体好,他对我又好。妈妈催我时,我应下。他要我歇歇时,我也应下。
      真是幸福。
      连我的同学都说我变开朗了很多。
      他还是常常半夜抽时间回来看我,妈妈说的话我也的确听进去了。虽然,每次,楚珩都没有影响到实质工作,也对同伴负责。但也是,多影响睡觉休息?他却抱着我笑,说看到我,就浑身都是力气了,不用休息。谈恋爱的时候,谁都这样吧?
      我“嘿嘿”笑,也不敢告诉我妈,偷偷阳奉阴违。
      因为如此,妈妈其他的话我则记得更牢,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也问过他关于他父母的事,问过将来该怎么办。
      他笑着说,这是他要操心的事。他会将一切都打点好,正大光明地将我介绍给他的父母与所有家人。
      他说,为此,他也要更努力。让父母看到他的决心,更看到他的能力。
      说实在的,这句话我当时没听懂。决心也就算了,能力?他爸妈不知道他这样厉害吗?
      妈妈似乎听懂了,立刻被他给说哭了。
      楚珩给我妈递纸巾,说:“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对安思风好的。”
      我被他们俩说得有些懵,也给我妈递纸巾。

      妈妈临终前,一句话没给我留,但当时那段对话,我渐渐已明白。
      楚珩,其实做过,为我放弃一切的准备。
      即便脱离家族,他依然是不会为任何人威胁的楚珩。
      他要让父母看到的,是这样的能力。

      原来,曾在不知不觉间,在我懵懂的时候,他们俩便当着我的面完成了这项交接。
      我的一辈子,将会由楚珩护着了。
      那曾是他们,对我的未来,最美好的设想。

      所以——
      “你又是何德何能呢?”
      楚珩他妈当年被我气得,指着我说的这句话,是这辈子我最认同的一句话。

      是啊,何德何能?
      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白痴而已。注定一辈子没出息。

      他对我是那样好,哪怕是如今。
      所以他如今问我“这次呢”。
      我给不了任何答案,或者说,我已没有能力给出答案。
      我没有能力再去给承诺,我的身体状态也早已不允此刻的我去细想这些。我很想放肆,但我已不是十八九岁的安思风很久、很久了。头疼成这样,很多事我顾念不上,我却还记得,我和他,是不能在一起的。
      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生而为人所能遵守的最后底线。

      他依然抱着我,还在等我的答案。
      我却忽而活在过去,瞬间又回到如今。
      我还想到了很多很多关于妈妈的事。
      我茫然抬头看他,他始终平静看我。
      他的脸庞便与记忆中他一次次低头笑看我的脸庞重合,不由地,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努力扬起脑袋去亲他。
      他的嘴唇好凉,我这样亲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明明在刚才,他还主动亲我的。他在生气吗,气我并不回答他,而他说了那么多话。
      我伸出舌头,有些胆怯又有些讨好地舔舐他的嘴角,舔他的唇珠。
      我想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对我笑一笑吧。
      却也只敢想想,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依然一动不动,我舔到咸咸的味道。
      我有些惊诧,甚至开口问他:“你是在哭吗。”被我气哭了吗。
      他顿了顿,不再强问那个答案,而是清晰说道:“是你在哭。”
      “是吗。”我下意识地又问了句。

      他却抱我,想要回到车上。我将他的脸捧得更紧,我说“不上车”。
      他低头看我片刻,突然说道:“跟我回上海。”
      “我不回!!!”我立刻尖叫,声音太过高亮,甚至有些撕裂感,我睁眼看他皱眉,他好像被吓到了。
      我不可能回上海的,坚决不回。
      他看我,再道:“跟我回去治病。”
      治病?!
      我真是有些晕乎了,刚刚哭得头疼,想到从前的事,头又是那样晕,身体不大舒服,这样一番折腾,我更难辩清这些事。
      他知道我生病的事?我没说漏嘴啊!也没有露馅啊!
      我慌。
      我摇头,竟然说道:“我快好了。”他低头,直直看我,我点头,可怜地说,“真的,我快好了。”

      他不顾我挣扎,转身带我上车,将我放到车后座,伸手再从我的口袋中拿药。
      我翻身,躲过他的手,用力趴着,不让他摸到。
      我看不到他的动作,缩在角落,焦急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不过片刻,有些微响声,等我回神,我听到他说:“安思风的那些药,怎么吃?一气全吃了?”
      我赶紧回头,他在打电话!他给金哥打电话!
      我凭空生出一股劲,扑上前打掉他的电话,我拉住他的手:“我的病好了。”
      他没看地上的手机,也反握住我的手,仔细看我。

      我不知自己的面容如何,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缓缓往我靠近,我不喜欢他皱眉的样子,有些瑟缩与逃避,他的眉头渐渐展开。时隔十年,他再用从前那样温和的声音跟我说:“你别怕,没事的。”
      “……”我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紧盯着他看,他那样的声音,太好听了,再多说一些吧。
      他这才小心伸手摸我的额头,再用手背去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并再对我说:“治病并不可怕,真的。”
      “我知道。”
      “我们回上海。”
      “我不回!!!”我又缩回角落,死都不回。
      他往我靠近,伸手抱我,我抱着自己膝盖,依然紧靠窗户。他只好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声对我说:“你还记得我大学同学,我的室友,叫周帆的?”
      我想点头,可是头好疼,我没点。
      “他大学毕业后读研究生,又读博士,博士读了七年也没毕业。那阵子很郁结,也是我带他去看的医生,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再说什么,都没听仔细。
      楚珩说得很模糊,我听了很久,才听出那么些意思来。周帆学长,得的是抑郁症吧?

      我猛回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相信我是抑郁症了。
      我这副因过往与十年后的他一同出现,而变得异常头疼又大哭流涕,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反常模样,他相信了。
      说不清是喜是悲。
      当时最难熬的时候,也的确一度想自杀,的确有过轻度的抑郁症。
      我此时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吧。
      我不由摸摸装着药的口袋,如果借装疯,似乎能做很多,我此时真心想做的事。

      我瞪他片刻,在他又要说话时,我扑到他身上,用力咬一口他的鼻子。
      应当很疼,他没发出声响,却是一愣。
      我赶紧再去咬他的嘴唇,指望他吃痛张嘴。但他好镇定,并没有,我的舌头只好钻着去撬开他的牙齿。

      想亲他。
      特别想。

      他想推开我,似乎还想跟我说话,我伸手紧紧搂住他,舌头横冲直撞。
      过了十年,吻技毫无长进。
      我有些失落,而他始终不回应我。我失落抬眼看他,看不清他的脸。他伸手固定住我的脸,硬将我掰开。
      我难过看他,他看我片刻,用更快的速度来吻我。
      吻得天花乱坠,就像曾经,他从厦门赶回来的那个凌晨。

      他还喜欢我,我还喜欢他。
      光是想到这件事,再多的失落与苦痛都盖不过心中狂喜。
      亲成这样,空气中又渐渐有了情|欲味道。
      我想我得停止了。
      可是我舍不得,再亲一下,就一下。
      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过去了,我越亲越不想停。我再睁眼,瞄到他身后的门槽垫,里面有一瓶水。
      我紧紧闭了闭眼,用力一咬他的舌头。
      趁机,我推开他,并对他说:“我现在有点清醒了……”
      既然他当我是抑郁症,那就是抑郁症吧。

      他还要再说话,我猛扑到他怀里:“我妈妈墓地就在附近,去看看吗?”
      提到我妈妈,他神色凝重起来。
      我不等他有反应,再问他:“你怕吗?”
      他摇头,再道:“去完,和我回上海,镇口就是高速公路,我们直接上高速。”
      “再说吧。”我想离开他的怀抱。
      他伸手把我抱紧,不放我走,说:“以后日子还很长,其余的事先不论,先回去治病。”话音中还带有安慰,他怕我害怕吧,还像从前那样。

      什么日子还长。

      我想了想,点头:“行吧。”
      他有些不太相信地看我。
      我耸肩:“爱信不信。”他当然还是不信,我只好再道,“刚刚想到我妈,想到你和我以前的事,你又对我说那些。我哭得有些难过,有点犯病了,这会儿真的清醒了。我想回去好好治病。”
      他定定看我几眼,说:“先去看阿姨。”他转身要下车,我叫他,“你能不能下去给我拣块石头?就刚刚我们摔跤那块儿的。”
      他的脸又是一冷,冷完可能想起我是个抑郁症患者,再度变得平和,耐心问我:“要那个做什么?”
      “好看啊,好歹来过了。留作纪念。”我说完,赶紧又道,“我不会跑的,这儿就这么一条路,我就算跑了,你一分钟就能追上我。”
      这倒是实话,他点头,开门下车,在车外道:“你等着。”
      “嗯。”我又拿起门槽垫那儿的水,问他,“能喝吗?”

      他再看我。
      以前,我是不会这样问他的,他的地盘,任我胡闹。
      他扶着车门,说道:“我的,都是你的。”
      他用力把门甩上,回身往江边走去。
      我跪到车窗后,看他走远,去给我捡石头。

      看了很久,他已经弯腰开始找石头。
      我坐回来,从口袋中拿出药包,打开纸包看了看,找出一颗来。我拧开那瓶水,喝了几口,再将药放在瓶盖中,再用手碾碎。再拧上瓶盖,来回晃很久,拧开看,什么也看不到。
      我把药包好,再塞回口袋。
      恢复懒散坐姿,抱着瓶水,望着抱着几块石头往我走来的他。

      老天爷啊,最后让我任性几十分钟。
      就这几十分钟,或者,最多一小时吧。
      完事,我一定走得更远,哪怕是金哥,也会断掉联系。
      谁也不会找到我。
      他则离我更近,他真的找了很多石头,都抱在怀里。穿西装打领带,再抱着几块蠢石头,他怎么还是这么笨?
      过了十年,还是得不到教训,还是会相信我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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