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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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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巧克力有点好吃。
我咽下巧克力,下意识地,再度幼稚地问他:“真的吗?”
他很坚定地点头,双眼看我,很认真地说:“真的。”
他的话似乎比护士姐姐的更能令人信服。
我看着他也点头。
他又对我笑,兴许是觉得我那样有些傻吧,但我当时哭懵了,没反应过来。
他探身从车后座拿来一罐冰可乐,又从口袋中抽出一方手帕,包住可乐,伸手过来慢慢往我眼睛上敷。
“我自己来。”我打算抢,但眼睛已经闭上,手乱舞,没抢到。
他轻声道:“你闭着眼睛,我来。”
这一次好似终于将眼泪哭尽了,我眼睛闭着,感受到眼皮上的冰凉。因为有手帕包着,凉凉的,又不至于过凉,很舒服。
我问他:“学长,你哪来的冰可乐?”
“先前你去换衣服,我问人要的。”
“哦……”在他面前那样哭过,他说我并不丢人,好歹是种安慰,总之我再和他说话时,的确少了更多距离感,“学长,我在医院的时候是不是眼睛就很肿了?”
所以他才会去要冰可乐。
“嗯,那时就有点肿了。”
我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在医院里其实我已经哭过一次了……”
“为什么啊?”他边将可乐换了另一侧凉的继续给我敷眼睛,边轻声和我说话。
我们之间靠得很近,他的声音更近,也更柔和。
他的声音很容易令人生起委屈,似乎无论做了什么坏事,无论有多么伤心,有多少负面情绪,他始终都会在那里等你、包容你。
我撇嘴:“我看到我妈被那么多冰袋包围,却还是高烧不醒,特别难受。我妈妈长得可漂亮了,现在却那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救她,甚至我也不知道哪一天她就会离开我……总之那一刻,就突然崩溃了……可能到了临界点吧。”
越说,我的声音越低落。
他又轻柔地说:“可别再说哭了啊。”
我有些生气:“我不是个喜欢哭的人!我都很多年没哭过了!”
“好~”他跟哄小孩似的。
我可怜的小自尊心仿佛又被伤到了,我这人性格真是太怪。
哭完又接着生气,我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忽然伸手将他的手拍开,睁眼对他道:“我说的是真的!今天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
楚珩手上还拿着可乐,不防我这般,他眼睛微瞪,与我对视。
“……我真的说的是真的……”看到他被我弄蒙了的样子,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又小了。
“我知道啊。”他的脾气却好得很。
“我——”“我”了半天,“我”不出下半句。我低头,“总之我真的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的,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我又抬头,偷瞄他。
他也在看我,我挺不好意思的……我觉得我的性格真是太糟糕了,人家学长人这么好,我竟也对他发脾气,楚珩又不是从前我家的保姆。
可是楚珩竟然真的一点也没生气,他解开手中的手帕,再从后座拿来另一听可乐,将我的下巴一抬,把我又摁回去,笑道:“我们继续。”
“哦……”
我终于变乖了,靠着让他给我敷眼睛。
可是两人不说话,这样好奇怪啊。沉默了很久,我又问他:“学长,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这话不好笑吧?
可他却立即笑了起来。
我又要生气地拍掉他的手,他这次很聪明,早一步移开了。我睁眼,瞪他:“很好笑吗?!”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知无不答,对我很有耐心的楚甜甜学长,不肯回答了。
他收回手,拉下车顶的镜子,再打开车灯,对我道:“眼睛好多了。”
我凑过去照镜子,的确消了不少。我还要伸手去摸,他拉住我的手,着急道:“别揉眼睛。”
“我没有要揉。”我看他那样着急,再道,“你别担心。”
“回家也用凉水洗脸,不要揉。”
“我记得的,学长。”
“嗯。”
我看他,心想他怎么不松手?
他也看我,我只好继续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心都有些湿了,我不得不动了动手:“学长,你拉着我的手。”
“……”他慌忙松开,并立即转过身,连手帕都忘了拿,低头就去拧车钥匙,“我送你回家……”
“……”
当年还很天真的我,没能明白过来,只是有点奇怪。
现在想想,那时的楚甜甜真是太可爱了。
他那天后来也很紧张。
可是他的紧张真的很多余,因为我当时真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又不说话了,明明我的心情变好,他的心情也挺好的。他不说话,我不习惯。
于是我再问他:“学长,你今天去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呃……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那是什么事?”
“又有孩子给你写信。”
“这样啊,以后再有信,你发短信告诉我,我去你们寝室拿啊。”
“好……”
我回头,偷偷观察他,总觉得他在骗我。
可是正直又善良的楚珩学长会骗人吗?
再开车,他并未刻意降速,因而很快便到我家楼下。
心情好的时候,一切都变顺眼了,很多话也就好开口。
我临下车前,对楚珩认真道:“学长,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一件事。”
“你说。”
“你以后真的别再去那里了!”
“好。”
“你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做到!”
“好的。”
他答应得太干脆了,我反而不好再说其他话,希望当真如此吧。
我开车门下车,他跟着我下车。站在楼道前,我与他道别:“学长,我上去了。”
“好。”
“你回家路上小心啊。”
他点头。
他有些心不在焉,我更觉奇怪,却又不好细问。
我只好抱上书包回身进楼道,在我将要关上楼道门时,特地回头看他一眼,如果他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啊!
可是他没有说。
我再跟他挥挥手:“学长再见。”
他竟然还是没有说哎。
那我只好进去了,我关好门,走去坐电梯。
和前几次一样,我轻手轻脚从电梯出来,先到窗户旁往下看他一眼,果然还在呢。我开门回家,扔下书包,灯也不开,光着脚跑到厨房,爬上料理台。
我家这栋楼,楼道后的空地全在厨房这一边,我只能爬上料理台才能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的情形。
他当然也还在。
我坐在那里,先给护工阿姨打电话。已过探望的时间,我没法再去医院。阿姨说我妈妈晚上八点多时醒过一次,还说她的烧已经差不多退了,医生也说暂时没问题,我们俩聊了许久。待我挂了电话,看看已过去半个多小时。
他应当走了吧?
结果,往下一看,他竟然还没走!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自从和我有了交集后,这位学长是不是再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啊……
莫名觉得对不住人家!
我于是低头给他发短信,想催他走。
可是话又不能说得太直白,楚珩学长人太好了,不忍心赶人家走。
我思考了几分钟,打字道:学长,你到家后,告诉我一声啊^_^。
唉,是的,我被他感染了,用了这个土到极致的表情。
可是当时打这个表情时,我没有很被迫,也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只是想到他给我发的那些短信,不由自主就用了这个表情。
因为他,我哭过一场,再度对生活充满信心。
我感谢他,我也喜欢他。
当然啦,当时我还是以为那种喜欢只是正常喜欢。
我也已经的确是一想到他就想笑了……
其实已经有些危险了,好可惜,我没有意识到。
我发完短信,便将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力图能将楼下情景看得更仔细一些。
可是十楼哎,大晚上的,怎么可能看清楚。
我只能看到他的手机亮了亮,他应该在看短信了吧。我估摸着时间,希望他听话,看完就赶紧回家吧!
他看完,的确也动了,因为楼下那点光动了。
可他不是往车那边动,他是往楼道这边动了。
我刚觉得纳闷,我家门铃响了。
我一愣。
我还坐在厨房料理台上呢。
怔愣着,门铃再响一次。
我急急跳下,跑到门边,按了键。对面沉默一秒,响起楚珩的声音:“安思风,是我。”
“……”
他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一层哪一间啊!
“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
其实的确有吓到。
“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啊?”我又发蒙,是什么东西?
要知道,像我这种人,是防范心很重的人。家已经是我最后的隐秘地,其实很不想袒露给任何一个外人。但对他,也没有很防范,我只是懵。是什么东西,重要到要立即送上来?
“可以吗,安思风?我把东西给你就走。”他又说。
“……哦。”
懵懂间,我伸手直接开了楼下的锁。
他笑了声,那边声音断了。
这下轮到我忐忑不安。
我有些紧张。
我来回在门后踱步,但很快,大概一两分钟,门外似乎传来“叮”的电梯开门声。我家是离电梯口最近的,因而听得很明显。
我立即站得笔直,但门已经被轻声敲响。
我真的很紧张。
我不停深呼吸,门再被敲响。
我小心翼翼拧开门把手,将门打开一丝门缝,却已足够看清他的笑。
他等得有些久,楼道内的灯已经灭了,我忙中也没有开灯。
但是楼外有灯光,也有月光,我与他对视,竟然将对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安思风。”他叫我。
“……嗯……”我小声应。
“你可以将门再开大一些些,我不进去,你放心。”他笑着说。
我于是又有些生气,说得我很怕他似的!我立即一把拉开门,不高兴地问他:“什么事?”
这样,他也终于有些紧张了。
他的手顿了顿,双手一齐抬起来,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递给我:“这个,给你。”
“什么啊?”我问他,毕竟我们俩身影都挡住了那一块,实在看不清,只看出体积似乎还挺大的。
“呃。”他竟然还抽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很难回答吗?
“是什么啊?”我又问了遍。
“是巧克力……”
“可是我不喜欢吃甜食啊,学长,你留着自己吃吧!”迟钝如我,这样说。
狠狠伤到了当时楚甜甜的心。
他看我一眼,我没看懂,还朝他无辜眨眼睛。
他伸出一只手,再拉过我的手,直接将盒子放到我手中,接着回身就要走。
“哎!学长!”我堪堪抱住那个大盒子,立即叫他。
他已经匆匆走到电梯边,伸手去按电梯。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大半夜地冲上来给什么巧克力,而且我还没问明白他为什么知道我家住这一层呢!
电梯本就停在十楼,他已经走了进去。
我更急,再叫一声:“学长你等一等!”
我身上没钥匙,没法跑出去,钥匙在客厅,来不及回头去取。
我怕再等一会儿,电梯就要下去了,于是直接叫他名字:“楚珩!”
好么,楚珩终于露出半个身影,站在电梯边看我。
此时声控灯早被我喊亮了。
我遥遥对他,很恳切地说:“学长,我真的不吃巧克力的。你留着吧,放在我这里是浪费。”
“……”楚珩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后来想想,是被我气到了,可是又舍不得气我,然后还有些气自己吧,哈哈。
总之真的很可爱。
我当时不知道呀,继续恳切地“气”他:“学长,你拿回去吧。我不喜欢吃甜食的。”
他看我一会儿,才说:“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这是真的,我其实挺无欲无求的。我妈是学民族舞出身,外公外婆从前是写书法的,我们家崇尚这些古派的东西。我小时候,我妈甚至帮我请过一位老学者,我跟着他学习,以至于我小小年纪就有些“老学究”的刻板模样。
长到这么大,根子难改。
他沉默看我,继续被我气,但他当时面上并未显,他只是道:“多吃巧克力,多吃甜的,日子也会跟着甜起来。”
“真的吗?”
这么迷信的吗?
“真的。”
“那我在车里吃的巧克力就是这个吗?”
“那是另外的,这盒还没拆。”
我虽然不懂事,但已经察觉到楚珩有些不高兴了。不知原因,但我没有再继续杠下去,大不了收下来给别人吃好了。
我点头:“那就放我这里吧!”
说完后,我朝他挥手:“再见!学长快回家吧!”
事情解决完,我立即关门回屋了。
我打开客厅的灯,正要研究一下这么一大盒巧克力。
家门又被敲响。
我开门,纳闷看他,刚刚不是他坚决要走,怎么叫都叫不回。
怎么自己又回来了?
楚珩低头看我,很认真地说:“安思风,我送你的巧克力,你要全吃了。”
干什么要用“送”这么正式的字眼……
但他那样认真,我也很认真地应诺:“我知道了,学长。”
他身上的那股气势这才松了,对我道:“那我走了。”
“哦……”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我再爬到料理台上,看到他很听话,立即开车走了。
我才放心去洗澡,再用凉水敷了敷眼睛,我躺到床上等楚珩的短信。
我顺手将那盒巧克力带进卧室,盒子太大了,我放在床上观察。
我是见过好东西的人,看得出来巧克力是好东西,都是手工巧克力,盒子上也没有任何logo。盒子很精致,边沿有镂空,不是那种流水线上出的。
不瞒大家,我当时甚至想,是不是女生送给他,他不想吃,再转送给我(=-=)。
不过这不能让他知道,无论是楚甜甜学长,还是楚珩先生。
否则我一定要完蛋的……
我等了二十多分钟,研究巧克力也用了二十多分钟,等到了楚珩的短信。
他道:安思风,我到家了。
我很喜欢他叫我“安思风”。
他叫我的名字特好听。
他打我的名字也好看。
当时便已这样觉得。
我也立即回复:学长早些睡吧!
他也赶紧回我:你还没有睡?
我再回复:是啊,我在看你给我的那盒巧克力呢!
他没有立即回复,再等了三两分钟,他的短信才又发来:那你喜欢吗。
其实不太喜欢……但是盒子挺好看的,勉强算喜欢吧。
我回复:喜欢。
楚珩回:我也喜欢。
看到他那条短信时,忽然觉得全身如过电。我抖了抖,摸了摸身上,一身鸡皮疙瘩。
诡异。
我将睡衣裹紧,打字:学长,我睡了。
他回:好,晚安。
我也回:晚安。
我放下手机,关了灯,把巧克力放到床头柜上,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躺了会儿,我爬起来,没开灯,摸黑摸到床头柜上的巧克力,揭开盖子,我从中拿出一颗。将巧克力扔进嘴里,嚼了嚼,我得出结论:巧克力真的不好吃。
我刚要囫囵咽下去,起床再刷个牙,忽然察觉嘴里有纸。
我一愣,赶紧爬起来,再开灯,从嘴巴里拿出一张玻璃纸。
纸上是一个字:风。
我张大嘴巴,愣了许久,再看大大的巧克力盒子里其他的巧克力,我赶紧再拿出一块扔到嘴里,囫囵嚼咽,再拿出玻璃纸。
这次纸上是:安。
我一点也不困了,直接将盒子摆到自己膝上,继续吃巧克力。
再吃一颗,里面是还是“风”,再吃第四颗,依然是“风”。我的动作越来越急,吃第五颗,是“安”,后来又吃了好几颗,都没吃到第三个字。
我很急,努力吃,终于在第十颗吃完时,我吃到了“思”。
我将纸排在床头柜上,四个“安”,五个“风”和一个“思”。
我看许久,又单独拿出一个“安”、“思”与“风”。
原来这盒巧克力不是别的女生送给楚珩学长的啊。
这是我当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其余的,我没能立刻明白。
我只是不解,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塞进巧克力呢?这是新近流行的送礼物方式吗?毕竟我没有朋友,没有和人互送过礼物。
楚珩学长这样送我巧克力,是为了鼓励我,告诉我生活是可以很甜的吗?
这个理由勉强成立。
我苦苦想到半夜,没有想通。
只能这样以为。
怨我真的太傻……如果当时就能明白过来该多好。
可我没有。
我没有想明白,却又莫名有些高兴。
虽然巧克力真的有些甜腻,我却突然不想去刷牙,怕刷掉这忽然出现却又不令人讨厌,反而令人惊喜的甜腻。
看来我的确缺糖已太久。
所以老天爷让一个这么好的学长出现在我身边吗?
虽懵懂,终于决定睡觉之前,我又摸出手机。
我盯着通讯录中“楚珩学长”四个字看了许久,默默点击编辑,将它改成——楚甜甜。
这是我当时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忽然降临在身边的楚珩学长真的很甜。
生活似乎也真的可以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