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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隐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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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七隐秘
“这人真是……”息衍将桌上的十枚金铢并几个银毫铜钿都捏进手里,轻叹了一口气。
谢圭道:“不错,走便走了,留下金银以告,未免无情啊。”
息衍斜眤了他一眼,将手上的钱一枚一枚地收进口袋里:“我是说,这人真是不会过日子,全部的身家一个子儿都不漏地放在这里,被这店中宵小顺手牵羊了可如何是好。”
“呃……”谢圭无语,他本来也就是开开玩笑,谁知自家将军竟然认真起来,就将原本要说的自己多年前游历宛州时“和一个姑娘春风一度虽互生情愫但终究不能相误于是掏空了口袋放下全部身家不告而别”的风流往事咽进腹中。
“多话!”息衍将烟锅子填上烟草,开始抽烟,谢圭自讨个没趣,便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息衍抽几口烟,又将烟杆子在桌子上磕。
“走了,”息衍拎起放在床上的简单包裹,白毅连那条小狗都带走了,他自然也没留的必要,出门时他对谢圭道,“口出无状,是该罚你了,我们的房钱便由谢大人你结了吧。”
如息衍所说,谢圭近年来办事愈发妥当,除却“口不择言”惹到了上司割肉两个金铢之外,其余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那名盗墓贼被安排在谢圭藏身的医馆炮制草药,此人一身本领全在那双手上,做起这些活计来自是最合适不过。息衍见到他的时候,此人正在处理一些半干的枇杷叶与合欢花,刷、笔、刀、针等工具在他手中迅速调换,或挑、或拣、或刮、或刷,草药的枝叶根茎很快在他身侧的数个笸箩内堆起座座小山,画面极为流畅好看。
“妙手张?”息衍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这妙手巧匠处理草药的充满艺术感的画面破坏。妙手张抬头,却露出一张娃娃脸来,不过眼角细密的皱纹却暴露了此人的真实年纪,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彰显了他常年混迹于地下陵墓里的事实。
“大人。”妙手张扑通一声跪倒,作为一个盗墓的高手,他最是会铤而走险,但也从来很知趣,谢圭的身份已经让他觉得望不可及,至于谢圭背后的这个中年男子,身份只能更为显赫,他能活到现在,靠得便是极为知情知趣。
“说吧。”息衍随意坐在一只药箱上,也示意妙手张坐下,谢圭走进去坐在息衍身侧。
这人倒也乖觉,仔细窥看了息衍的脸色,见对方并无什么愠怒的神色,便挑了个地方坐下,他甚至仔细计算过,保持了一个让两位贵人会觉得最为舒服的距离。
谢圭已经提前知会过,他自然知道息衍的来意,便斟酌了一番用词,将得到追翼残弓和那小半支长薪箭的经历娓娓道来:
“草民兄弟共有三人,因为共同吃了这刨人家坟头的饭,伤天害理到一起,又都有些小本事,便一拍即合拜了把子。我三人中,二弟最是能探墓打洞,人称钻地鼠,三弟最是会解除机关,草民没什么本事,忝为大哥,除了年纪最长,便是沾了人脉通广,兼且祖上流传了些杂七杂八的秘阵之法……”这妙手张显然是个行家,说起自家的本行来便有些滔滔不绝,他看出息衍脸上并无不耐神色,但这些大人物多得是心机深沉,他废话已经太多,便急忙转入正题,“那是三年前一个月初,大约是冬天,我三人相约到楚卫国,如今不该叫这个了,是草民该死。总之,我们到了一个地方,那是青衣江附近的一座深山里,离着清江里不到两百里,我们听道上人说那山里秘密起了新坟,那主人家看形制不是王爷也是个侯爷了,但好几拨人去了都空手而回。”
息衍静静听着,见此人停下,便道:“继续说。”
妙手张告一声罪,喝了口凉水继续说:“也是草民鬼迷心窍,听说一个老对头也去了那里,就想与道上人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带着两个兄弟去了那深山里,不想还真个给我们找到了,果然是座新陵,形制很大,从外面看并未被盗过。我们进去的顺利,按理说这陵墓阔大,布置不该这么简单,我们便存了几分小心,果然,到了墓室里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说?”
息衍眼中精光一闪,看得妙手张心惊肉跳,他慌忙再告罪一声,赶紧说下去:“这墓室中心的棺椁极大,就算是葬得是个王侯也逾制太多,而既然这大人物葬身于此,墓室里却没有半点彰显身份的东西,我们只觉得丧气得很,就想着去开棺。好叫大人知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吃着卖良心的饭,但我们几个结拜的时候就立下规矩,如果进了人家的墓室,东西拿够了就绝不开棺,好少伤天和。”
息衍笑道:“若真怕伤天和,还会吃这碗饭?”
妙手张一噎,但也不敢多说,只得继续诉说过程:“我兄弟三人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将那第一层大椁打开,谁知问题却出在这里,那大椁内中空间很大,放一座石棺,也不十分华贵,但在石棺上面,横放了一张长弓和半支箭,那箭不怎么显眼,可那长弓却是通体银黑,面上覆一层极少见的光泽,看着就是好货。草民三人阅货无数,也没见过这样的好弓,二弟伸手便去取弓,我心里一跳,想起这墓室的布置,突然记起家传墓书上所说的一个隐阵,想说且慢,但已经迟了,二弟的手刚接触到那张弓上就开始变黑,一寸寸的变,我和三弟眼睁睁看着那黑色一直蔓延到他的胳膊肘上,才想起来用刀子将他的手臂剁下。他那手臂掉下去的时候就碎成了一节节的木炭,二弟也昏了过去,长弓重新落到石棺上,竟然崩成了两半,一大半继续发着光,剩下的一小半倒是没那么吓人了,我到底是财迷心窍,身上又藏有一张加了秘银硝过的老牛皮,便将那弓崩断的一小半并小半支奇怪的箭裹起来带走。”
妙手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睛里泛起了浓重的悲哀:“只是我三人虽然进到墓室,也没落下什么好,二弟没两天就死在了外头,三弟也惊吓过度,说什么也不干这行了。唯有草民还厚着脸皮,但也万万不敢再下墓,只是帮着旁人倒卖东西,谁知今年流年不利连破了好几笔财,实在是囊中羞涩,便将这半副弓箭拿出来偷偷卖,就落到这位……这位慧眼识神器的谢大人手里了。”
息衍道:“是什么?”
妙手张一脸疑惑:“大人要知道什么?”
“是何种秘阵?”
妙手张恍然大悟:“是说墓室里布的那种秘阵?草民家中略有涉猎,此阵毒辣得很啊。想必将军是听过魂印兵器的,这种秘阵与魂印兵器原理相仿,是要将死魂困在墓室里禁锢,但又与魂印不同,据说做到极处,拿珍贵的魂印兵器作为引子,可让被困入阵中的死魂永远处在自己的身体外一尺之内,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为灰烬也不得解脱。我所见的那柄长弓,应该就是作为阵眼的魂印兵器了。”
息衍笑了起来,但唇齿间都泛出冷意:“好,果然是好。”
说毕他掀帘大步而去。
妙手张已经不知不觉汗透衣背,见息衍走了,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谢圭:“将军,我知道的可都是说了,什么时候放草民走啊?”
谢圭一笑,瞟他一眼:“你触了他的逆鳞,能将你押在这里继续炮制药材已是宽宏到极限,我家将军的脾气可是好得有限啊。”
医馆后堂,息衍安静地坐在椅上,手中烟杆子里装填的烟草已经熄灭。
谢圭上前,郑重地向息衍拜了一拜:“将军,属下知道您与白将军的交情,不瞒将军说,若属下处于将军的境地,也必然万分艰难。”
息衍叹出一口气,看向窗外,语意里透出的是久违的疲惫:“以魂印束死魂,那个死去的人,必然是兵器的主人。所以白毅,你竟然是真的死了吗?”
谢圭上前一步道:“之前与将军在一起的人,必定不是那个白大将军了。他身上隐秘重重,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决断?什么决断?”息衍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一剑捅了他?让他重新变作一个不能作乱的死人?”
谢圭道:“我并无此意,但将军还需防范。”
息衍盯着窗外,像是想要看见什么人:“决断我自然有的,但是我若去信什么秘法,而不信那个相交三十年的人,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吧。”
谢圭猛然抬头,他看见息衍的眼中重新泛起了笑意,笑意里带了他永远不能理解的坚定,让他忍不住去想白毅,那个一生以浓墨重彩写就的男人,此刻却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