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梦谣》Calvin陛下

20、荷芰风轻帘幕香

　　时令渐近初夏，雨季将尽，还不到三伏时的盛夏酷暑。从敞开的梅花仙鹤长窗望出去，外头光景很是清新。蔷薇渐渐开了，满院花朵时而引来彩蝶翩跹，妆点的庭院颇为热闹。

　　绛树身着一件宝石青织银丝杜鹃团花薄衫在窗下泡茶，取过一只芭蕉海棠纹的茶杯斟了一杯，放到桌案前的赵云手边，随口道：“想来这茶还是初春雨前的好些，经了雨季，总不复那清新之味了。”赵云听她这样说，便端过杯子浅尝了一口，只觉得除了茶香之外又别有一种清甜的香气，似乎是有些熟悉的，却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心中还正想着，绛树已在一旁研墨，伴着衣袖的轻轻晃动，也有那一种幽香萦绕在周围。他忍不住问道：“这茶里放了什么，这样香？”绛树停下手上动作，笑道：“不是泡茶时放了什么，是这茶叶是事先用了木香花熏过的。在花半开时摘下来放到茶叶里，熏两三天后取出，再放进新的去，如此五六次，花香便进了茶里了。”

　　赵云抬头看了看她笑道：“这法子果然很好，也难为你想的出来。不只熏好了茶叶，连带着衣服也不必专程熏香了。”“嗯？”绛树疑惑了一下，抬起袖子嗅了嗅，随即明白道：“是啊，想来弄花久了，便沾了花香。其实这法子还是因为见过公子的那位表妹以兰花露水泡茶，如今依样画葫芦罢了。”

　　说话的间隙，偶然瞥见一抹桃粉色身影在门外闪过，绛树不禁悄悄含笑。那是原先就在这府中的小丫头，名唤锦檀，生得虽不是十分的美貌，性子却极天真活泼。与清歌的清丽可人、兰清的温柔善良都不同些，她更是别有一番娇憨可爱。绛树在这里名为侍女，平日里自然同她接触不少。她这年纪的单纯女孩子总是藏不住心事的，不经意的一个眼波流转、低头含羞便将心中所想暴露无遗。

　　倚立门边的锦檀见绛树出来，急急地提着裙子跑开，绛树追过去在庭院里拉住她，低声笑道：“还一直不肯承认你喜欢将军，不喜欢那你总是偷看他做什么？”锦檀小巧的一张秀脸立时比身上桃红色绣芙蓉的衣衫还要娇艳几分，直像是廊下一排开得极热闹的火红石榴花。嘴上却是不肯认，仰起头倔强道：“我哪里有偷看，不过是看一看里头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罢了。”

　　绛树忍着笑，作出一副凝眉惋惜的模样，故意叹气道：“是么？我本想着，你若有此意，我倒有个法子帮你，原来是我多心了……”一面说着，一面摇着头转身要离开。锦檀犹豫了一下，到底拉住了她，低头极小声道：“好姐姐，我承认了还不行。你教教我，真的有办法？”绛树停住脚步看向她笑道：“果然，不这样说，你哪里肯认呢！”锦檀一时又羞又恼，跺一跺脚道：“你竟是在套话呢，看我以后什么事情还会告诉你！”

　　绛树忙拦住她，忍俊不禁，“哎，别生气，我没有骗你。前些日子张大夫说，天气渐热了，可以以荷叶煮粥，再兑上些薄荷汁子，夏天里总有些解暑之效。想来营中练兵也很是辛苦，你若是给将军这样准备下，他能不记着你贴心么。”锦檀想了一想，不觉绽出笑意：“果然是个好主意，你可得帮我！”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绛树向外头跑出去。

　　天气是极晴好的，稍有些暑意，叶间偶闻一两声新蝉嘶鸣。锦檀拉着绛树一路跑到一处小池塘，一片一片的圆叶亭亭出水，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其间荷花初开，都是白莲，荷雪叠翠极是清丽动人。绛树因着幼年见过母亲投河，前段日子又受伤落水，如今再也不敢近水，只远远看着。

　　锦檀撑一只小舟下去，采了荷叶又摘了几朵莲花赏玩。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兰舟催度花阴，携下轻粉芸雪妩媚年华。绛树看着她这心性，觉得她和赵云到底是怎么看也不十分般配的，而他将来的夫人想来也不会是她……这念头不过一转，绛树终究没说什么。这般少女心性，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哪怕知道不会有结果，也毕竟不忍去打击。

　　二人回到府衙便直接去厨房，支开了其他人在那里忙起来。锦檀原也不是厨房里帮忙的丫头，正经的做饭不曾尝试过几次。绛树在一旁帮着清洗、生火，两个人一同手忙脚乱地摸索了整个下午，直到准备齐全下了锅开始慢熬，方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对望了一眼，看见彼此脸上都被生火时的烟气点染了一块一块黑灰，如同水墨图一般，不由得都笑起来。锦檀笑得直不起腰，道：“你先守着会儿，我去找盆水来咱们洗一洗脸。”

　　绛树点头道：“你可快些回来，这也快到黄昏了，别耽搁了厨房做晚饭。”锦檀答应着去了，外头晚霞如同一幅彩锦铺开，夕阳余辉尚有些刺目。绛树放下窗子上的帘幕，屋里便有些昏暗了。荷叶清香已开始一点一点蔓延出来，绛树听见门声响动，回头笑道：“回来的倒真是挺快……”话未说完便愣住了，进来的不是锦檀，却是赵云。他走近她道：“还说怎么一下午不见你，原来在这儿，这是在做什么？”

　　绛树想着脸上的脏东西还没擦洗，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这……是锦檀要给将军准备的，我只是帮着她守一会儿……”赵云“哦”了一句，忽然发觉似乎他从什么方向看过去，绛树都避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扭头，然而他终究是明白了，含笑道：“快去洗洗吧。”绛树顿时更显窘迫，只道：“锦檀去拿水了……”

　　一旁的锅中渐渐滚出沸腾之声，眼看就要溢出来。绛树正手足无措，总算得了个机会，忙背过身去掀锅盖。而她慌乱之下一不小心，锅里滚烫的蒸汽从手上淹没过，她不免惊呼一声扔了手中锅盖后退几步。更不意赵云已忙着几步上前一把执过她那只手吹了吹，慌乱地不住问：“怎么样？严重么？”

　　绛树惊魂未定，见了他的反应一时很是意外。她似乎从未怎么见过他紧张的模样的，她想他连万军阵中都能独闯，自然轻易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张，然而今日明明是这样小的事情……她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乱了，他这样的反应让她恍惚想起了那晚画舫上救她时的刘琦。周遭的光线昏暗，显得这气氛好似无端暧昧了。绛树被这念头一惊，忙低头避着他的眼神，定定神抽回手道：“没……没事。”

　　赵云倒仿佛不觉什么，只平静道：“你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情，我来吧。”绛树站在原地看他忙着的背影，满屋子弥漫的清香也抚不平心绪。她轻轻摇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总归他并不是那晚的刘琦，这般关心大概也只是他平日的模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