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未央之汉宣帝传奇》萧茼

35、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八）

　　周文晟以骠骑将军的身份归朝，刘询亲派了阮清瑶在长安距汉宫十里外大摆阵队相迎，全长安的百姓跪地相迎，但凡四品以下官员皆出城相迎。
　　宣室殿更是摆好了酒宴等着大将军回朝。
　　再次穿上这身银盔甲胄，持上红樱长枪，还是英气夺人，犹如天兵。
　　他大步随阮清瑶走入宣室殿内，三年来这汉宫的变化倒是不少，只是不知道圣上和妹妹如何了，还有奭儿这孩子也该满四岁了吧，都不认识他这个舅舅呢。

　　“阮姑娘，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都在殿内吗？”他一边走着一边问着前面的清瑶。
　　清瑶面露为难，不知如何开口“周将军进去就知道了”

　　步入宣室殿内，内侍监即刻通传。
　　刘询负手而立，玄黑龙袍，身姿挺拔，帝王气概显露无疑，他见了周文晟，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须臾，周文晟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高呼“罪臣周文晟叩见吾皇万岁”
　　刘询颤动着身子一步一步的走来，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压抑着哽咽的声音道“平身”
　　“罪臣不敢，罪臣无能使我大汉损失数万将士，请圣上降罪”他依旧跪着，铮铮铁骨。
　　“你深入敌营三年之久为我大汉带来了无数有利信息，你何罪之有”
　　说罢，便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大哥，霍光死了，这天下终于完全属于朕了”他激动的握着他的手，这样的事他不在，他竟然不知该跟谁去分享。
　　“这天下早就是陛下的了，即使霍光活着也无济于事”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朕要封你做一品大将军接手现有的军权，至于霍氏余党，不足为患”
　　“微臣领旨”周文晟双手抱拳道

　　二人谈笑之际，周文晟环顾四下问道“舍妹呢？”
　　刘询的笑僵在了脸上，神色黯然，眼神尴尬的看向别处。
　　周文晟看出了端倪试探道“是不是舍妹做错了什么事惹陛下生气了”
　　刘询忽而凝视着周文晟，红着眼睛，就算难以启齿却要硬着头皮说出来“大哥对不起，馥玉她…她过世了”
　　周文晟的表情顷刻僵住，身子一震，险些站不稳，须臾，牵强的笑了笑“圣上在说笑吗？舍妹她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过世？”
　　“是朕没有保护好她，才会让她血崩而死，连刚出生的女儿都没能保住”他心里的愧疚与歉意在脸上化作深深的默然。
　　“陛下连江山天下都能玩于股掌，怎么会连我周家一个女子都保不住”他咆哮着，手挥长枪一把架在了刘询的左肩之上，双眼通红的怒斥着。

　　殿外的阮清瑶听了宣室殿内的动静，急忙的跑进来，见了这样的状况，拔剑而出，剑锋直指周文晟的脖颈，殿外的御林卫也通通拔剑而出。
　　霎时间，君臣和乐的宣室殿像是凝结了沉重的空气，谁也不敢用力的呼吸，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江山易主，身首异处。
　　刘询只是挺直脊背征征的站着，半响，淡淡的说了句“退下”
　　阮清瑶睨着依旧没有放下长枪的周文晟执拗不肯退下。
　　“朕让你们退下”他声嘶力竭的喝道，因用力颤抖了身体，那锋利的利器瞬间在他的脖颈划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鲜血也随着溢出。
　　阮清瑶大惊花容失色“陛下”看着刘询赤红的瞳孔，也只得不情愿的收了宝剑，躬身退下，身后的御林卫也在她挥手后收回了剑，纷纷退下。

　　这是他二人的家事，兄弟之间的恩怨，无非君臣，当年多少诸侯才俊踏破了周府都没能见过周二小姐一面，他却把这个妹妹嫁给了他，多年来她在他身边受尽了苦楚委屈，最终竟会死于非命。
　　片刻，周文晟收回了长枪一把仍在了青石地面之上，兵器撞击地面清脆的乒乓声像是把利剑直穿入刘询的心脏，那是周文晟最深的怨。
　　他扑通一声的跪下“末将死罪，求圣上赐死”
　　自他从军的那日起，就只认准了一个“忠”字，可是认识了刘询更多了一个“义”字，身为兄弟他没能守住这个义，他愤恨，可身为臣子却不能不忠。
　　“朕知道你恨朕，朕何尝不恨自己，何尝不恨这个皇位”最后一句他用尽力气咆哮，青筋暴起，颈上的鲜血犹如开了泵的水管，鲜血直流。
　　“今天的事，朕会让他们闭嘴，朕还是会授你大将军之位，不过你可以拒绝”他平静的说着
　　周文晟攥紧了拳头，眼眶里的泪不停的打转。
　　“微臣领旨”他哽咽着用平稳而高亢的声音回答，随后就是三声叩首，震动地面，响彻在鸦雀无声的宣室殿。

　　出了宣室殿的大门，他看着守在殿外的阮清瑶颌首算是见礼，阮清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她知道圣上与周文晟情意深厚，便叫了身后的禁卫军统领道“护送周将军回府”
　　出了宣室殿就是未央宫的前殿，在向前就是众嫔妃居住的北宫，汉宫气派比起数年前有增无减，一路走来，宫人皆跪地回避，偶有有品级的御林卫叩拜见礼，圣上封将军的圣旨还没下达，趋炎附势之人却早早做了准备。

　　前方就是天阙阁，那里是汉宫最高的楼台，站在上面俯视众生是历代君王彰显地位的地方，远远看去，依稀只见一抹白色，在高楼上缥缈如无物，走进了一些才发觉楼台上凛然站着的是一白衣女子，白袍翩然，随着她三千散落的青丝，清逸绝尘，她单薄盈若的身躯在那巍峨宏伟的城楼之上凛然的站立着，她的身子极轻，好像随时会被这大风吹下。
　　越走越近，她的容颜也渐渐清晰起来，柳叶淡眉，月牙弯目，轻薄樱唇，说不上美貌，淡然而雅致，而她头上赫然叉着一只旒玉合欢彩金步摇。
　　忽而，她的嘴脸微微上翘，笑的甜入人心，她轻轻的点起了脚尖，纵身一跃，犹如这世间的一粒尘埃一样缥缈的去寻求属于它的一片净土，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个笑容，没有一丝的惊恐和害怕。
　　“不要——”
　　他箭步如飞的奔向城楼，拼命的奔跑，他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点的坠落，离里面越来越近，他暴起了青筋疯狂的奔跑，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接住她的，满脸的汗水如雨下。
　　“砰”那一声巨响犹如天震，震聋了他的双耳，震瞎了他的双目，连双腿都不知道是运动过度还是恐惧而酸酸，竟支撑不住身体，径直跪在了青砖之上。
　　只有一寸，一寸的距离，她就这样躺在了他的面前，带着恬静的笑容，没了呼吸，地面上蔓延着黑红的粘稠血液，大片大片的好似盛开的曼珠沙华。
　　“啊——”
　　他仰天嘶吼，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她这么平静的去选择死亡，他只是懊悔，为什么没有留住她。
　　突然他不再怨恨刘询了，他只是突然明白了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奈，从心底里的肝肠寸断。
　　霎时间，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甚至连伸手去触碰她的力气都没有，连帮她闭上眼睛都觉得难如登天，他征征的看着她的笑，怎么也看不出一丝的不愿，一丝的痛苦，只有欣然的快乐，而就是这种快乐让他觉得悲拗，悲痛欲绝。
　　“哈哈哈”他低哑的笑着，嘲讽，伤悲，懊悔，笑声越来越大，回响在整个汉宫，却听不出他在笑。
　　许久，他才停止了笑声，颤抖的伸出手，在她的发髻上拿下那只旒玉步摇，这只步摇如同千斤重，在他的手指尖颤抖着，他抚摸着那冰凉的珠玉，将它放在了胸口。
　　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