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狄青

8、第八章

　　洛倾城被凤凌天缠住，连去看雪雪都抽不开身，只好跟着那个无耻蛮夷一起耗在御书房，看谁先失去耐心。

　　结果当然是凤凌天输了，他一向自诩忍耐力异于常人，但每次面对着洛倾城那张冷淡的脸，那个冷冰冰的眼神，他就忍不住一阵不悦。

　　次日，在被洛倾城赶出去，被迫在书房门口睡了一夜之后，凤凌天决定挽回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于是他气势汹汹地打退了一干侍卫，劈开皇帝寝宫大门，然后……嬉皮笑脸地把盛怒中的洛倾城从龙床上捞起来，不怕死地说：“你欠我三天，即刻起，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洛倾城寒着脸不说话，不过凤凌天清楚，他是会遵守承诺的。

　　于是，凤凌天看着乖乖任他揉圆搓扁的洛倾城，越看越喜欢，秉着一种“夫纲得振”的微妙心理，做了一些连一向冷漠的洛倾城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第一日，他大清早拖着洛倾城到宣政殿屋顶上……看了一场日出，一场日落，他说那里视角絕佳。

　　第二日，他自告奋勇赶走御厨，亲手做了一桌西域名菜，誓要改变洛倾城所谓“西域蛮夷”的观念。

　　他望着洛倾城一口一口咽下他做的菜肴，觉得胸口溢满了暖暖的爱意，灼热得发烫。

　　他说：“倾城，你要记得，这是我家乡的味道，是我留给你的味道。”

　　洛倾城应声抬头，被他眼里浓浓的眷恋刺得一惊，这蛮夷竟让他丛生出一丝慌乱？洛倾城心中警铃大作，随即漠然地移开眼，仍是不说话。

　　第三日，最后一日，也是最特别的一日。

　　一大早，洛倾城被凤凌天从床头摇醒，睁眼便看到他唇红齿白，一脸和熙的笑，柔声叫他的名字：“倾城，早。”洛倾城怔怔地望着他，只因那语调，像极了自己的母后，温柔而亲昵。那瞬间，竟觉得这蛮夷其实长相颇为英俊。

　　从何时起，洛倾城的身旁，容得他人随意靠近了？他的反应，竟不是要杀了他？

　　洛倾城摇摇头：不，我只是为了雪雪。

　　凤凌天知他所想，也没说什么，静静地拉他起来，今天是个大日子。

　　洛倾城掀开床帘，差点被眼前的一大片红色刺激得眼花。

　　灯笼，蜡烛，窗帘，入眼都是红色。

　　再看看这蛮夷一脸得意的神色，略一思忖，不难猜出这蛮夷意欲何为。

　　洛倾城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动怒，但忍不住语气森冷：“凤凌天，你想做什么？”

　　凤凌天笑得整个眼睛都眯起来，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凤凌天心里有多高兴。

　　“我们成亲，倾城。”

　　他轻声呢喃，似是说给自己听，又似是说给面前的人听。

　　虽说猜到了，但听到凤凌天毫不遮掩地说出口，洛倾城也是一愣，继而嗤笑：“凤凌天，你一定要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朕可不愿与你一同沦为天下人的笑话。”

　　凤凌天也不恼，反倒笑得更开怀：“倾城，天下人要笑，与我何干，我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这蛮夷真是疯了，而洛倾城清楚，不能让自己沦为笑柄。看这幅情形，这人怕倒是真对他有情，可那又如何？洛倾城从来就不需要情爱这种东西。他在意的，只有妹妹一人，他的使命，是护她一世周全。

　　他冷冷地望着那个乐滋滋地把喜服抱到他面前献宝的男人，道：“凤凌天，你不要名节，尽请自便，朕恕不奉陪。”

　　凤凌天小孩般顽皮地拿着喜服在胸前比划着，觉得合身又好看，才抽了空回他：“哦，你不答应，那解药我毁了便是。”

　　洛倾城被他捏住软肋，又急又气：“你！”

　　“莫动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凤凌天适时伸出食指封住他的嘴。否则这凉薄的人不知会说出多伤人心的话。

　　洛倾城无奈，只好任由他去。吩咐任何人不得来访，他丢不起那个脸。

　　但凤凌天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倾城，你迫不及待与我在一起？”

　　洛倾城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过去，三两下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喜服，是很平常的样式，一点也不像皇家服饰华贵庄重又繁杂，到像早年他带雪雪微服出访时见到的寻常百姓家的新郎装。

　　凤凌天的脸上溢满温情，目光盈盈地望向他，即使他再冷漠，也无法忽视。

　　这男人究竟想要什么？洛倾城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被凤凌天拉着拜过天地，洛倾城都云里雾里，总觉着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看不分明，直到凤凌天要与他交杯时，洛倾城才蓦地惊醒,不过还没来得及收手，便被凤凌天推着一杯酒下了肚。

　　那男人望着他，款款深情，四目相对竟让他无所适从。

　　洛倾城不断告诉自己：朕早就断情绝爱，如今种种，都是为了救雪雪，不得已而为之。

　　找到了理由，洛倾城觉得心里倏然轻松了许多。

　　这世间总有那么些人，动心的时候，硬是为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把自己包裹起来，试图让自己置身事外，其实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凤凌天看他将手里的喜酒一饮而尽，心里满足得很。

　　洛倾城放下酒杯，猝不及防被凤凌天拥住，正想推开，忽听他说：“别动，倾城，只有这一日而已，让我了却多年的心愿吧。”
　　“对你，我一直都是‘我’，而你对我，却只是‘朕’，只这一回，你只是我的倾城，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洛倾城就放下了手。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悲伤，连洛倾城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境，连抗拒，都忘了。

　　多年的心愿？这男人什么意思？洛倾城不解，但他也不问。

　　凤凌天像是知他心意，缓缓说道：“倾城，我爱着你，很久很久了，比你知道的，还要早很久。并非一朝一夕，三年五载，而是十年，自14岁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你，不知道我这样说，你可信我？”

　　洛倾城身子一僵，心里堵得厉害，说不出话，被人爱慕10年，竟是这样的感觉？

　　凤凌天站直了身体，深深地凝望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追问：“倾城，你可信我？”

　　从未有人像凤凌天这样触犯天颜，洛倾城竟也不恼，只愣怔着不知如何回答。

　　自己也被这蛮夷带着魔怔了，洛倾城心里失笑。不过，无妨，诚如他所说，就此一日罢了。

　　知他不会回应，凤凌天还是忍不住失望，他痛苦地皱皱眉，随即又舒展开，强颜欢笑，纵使他如何无动于衷，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永远都意义重大，值得一生纪念。

　　凤凌天拉上他的手，他要把自己多年的心意，一句一句说给他听，他深深地望着他的脸，要把此刻他的模样刻进脑海终生不忘。

　　他说：“第一次见你，是在御花园，我走错了路，看见你和雪雪在那兒玩，觉得你好美，就叫了你一声‘妹妹’，问你是否婚配，结果被你打了一巴掌，很痛的，你那时候好凶。”

　　“被你打了，我一点也不记恨，从前我都是眦睚必报的，那次却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恨你，反而涌起想要了解你的兴致，得知你和我一样同为男子，还贵为皇族，我也没放弃，还是每天都跟在你身后，虽然我知道，你很厌弃我。”

　　凤凌天苦笑，接着说道：“倾城，那一日，我被你那一巴掌打进了深渊无人可救，今日，你可愿渡我？”

　　洛倾城觉得喉头干涩得厉害，心里一紧，想说什么，又无从启齿。只看着这个男人，听他说着他对自己，这多年来，是怎样的情深意重。

　　自己站在权力的顶峰，俯视众生，身边莺莺燕燕，软玉温香，欢声笑语，情话他不是没听过，只是分不清真假，便都作了假的看待，而今这个男人，却不知怎的让他有些相信，他是真心实意。

　　凤凌天倾身吻住他的唇，温热的触感让他险些失控，他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却不敢造次，他知道，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启唇轻笑，微弱的烛光照亮他们的脸，蜡烛快要燃尽，发出“滋滋”的声响，凤凌天扭头看一眼，觉得时间真真流逝得太快，蜡烛要灭了，自己的梦，也快要醒了，即使他再沉沦，再不甘 ，终究要醒了。

　　明日第一缕阳光照进这间屋子，这儿，就不再是他们的新房，而洛倾城，依然是琉璃的君王，与他凤凌天，再无干系。

　　凤凌天内心一角察觉到了深深的痛楚，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逼他臣服。

　　终究，他心里没有你啊。

　　凤凌天看了一眼天色，很晚了。

　　蜡烛还剩最后一寸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将洛倾城推到镜前坐下，说：“倾城，我为你束发。”然后散了他一头秀发，执起木梳，一下一下，认真，专注。

　　蜡烛很快灭了，世界暗下来，两个人什么都看不见，凤凌天凭着触感，硬是帮洛倾城束好了一头黑发，琯好发结，好像这样，自己与他，也可像那发髻一般，紧紧相依。

　　不过是聊表安慰。

　　两个人寂静相对，一整夜，谁也没合眼。

　　天终于亮了。这场闹剧，该收场了。洛倾城起身，换上昨日的朝服，回头，凤凌天还是那么静静地望着他，似是痴傻了，他走过去，朝他伸出手，不疾不徐的语气：“给我解药。”

　　凤凌天又是一阵苦笑，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将药递给他，随即拉住欲收回的手，不死心地问：“倾城，你可还有话对我说？”

　　洛倾城合上双眼，半晌才缓缓睁开，道：“朕不为难你，也不追究雪雪的事，你回西域去。”

　　“还有呢？”凤凌天仍不甘心，这不是他想听到的。

　　“还有……别再在琉璃出现。”

　　凤凌天如坠冰窟，脸色惨白。

　　他急切地拉住转身欲离去的洛倾城的手，慢慢低下身去，偎在他脚边，轻吻他的衣角，呓语：“倾城，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他恳求：“留点儿什么给我，让我有个念想，否则，你让我怎么度过余生？”

　　“我真的爱你，求你别这么狠心。”

　　洛倾城低头，看见那个蛮夷原本英俊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他的衣角，濡湿了他的皇袍。

　　呼吸一窒，洛倾城微扬起头，倾尽全力隐藏好自己的情绪，那一闪而过的动摇被他选择性忽视。他再回过神，出口便是那样一句话：“朕为天子，帝王无义，只怪你自己多情。”说完便逃离似的抽身离开。

　　凤凌天扬起嘴角，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起身拿过桌上昨夜喝剩的酒，仰起头往嘴里灌。

　　“洛倾城，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真心待你，为何要辜负我？”

　　“你说你为天子，你忘了吗？我也是西域君上，我愿为你纡尊降贵抛却颜面尊严，却不及你，早就参透，帝王无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帝王无义……”

　　“可惜，我竟做不到。”

　　“怪我，自古多情空遗恨……不假……不假……”

　　凤凌天痴痴笑着，仰头倒下，没入发髻的，不知是酒，还是泪。

　　一墙之外的洛倾城，攥紧了拳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