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我》雾森Laroc

2、业（一）

　　他还是找来了。

　　这次我表现得很淡定。

　　淡定地给他泡了杯热茶，水都没有洒出一滴。

　　“你……为什么不回去？”

　　他的眼睛里，满是歉疚。像是在问，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我看似一直在逃避，其实心里早将它埋了，不愿提及，也懒得回忆。毕竟不那么愉快。

　　我只好干笑两声，可笑完以后，世界恢复平静。屋外雪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得见，杯子里茶叶舒展开的声音听得见。

　　“你还在怪我？”

　　果然，这才是他真的想问的。

　　怪吗？好像不怪了。两年前，我躲进这里是因为他，而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我后知后觉这段感情中自己也有不少的错，旧事重提也没有必要。我留在这里成了让自己内心修行的一种方式，也十分享受这种独处的孤独。

　　好比一场大战后，有的人只想息事宁人，用时间来治愈创伤，来忏悔过错。一切成长在自己内心慢慢进行，无须与人说道。

　　我只好不咸不淡地说句:“我没有怪你，我一个人在这儿挺好的，不想回去。跟你没关系。”

　　“不可能！”他突然变得激动，紧紧握住我的手。

　　在感情中，他一直十分懦弱，舍不得付出一点努力去解决问题。我们那段摇摇欲坠的单薄的爱情，全靠我一个人死撑，最后终于撑不住，压垮也重伤了我。

　　本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一个人，我想不到他居然会找到这里，还莫名其妙地义愤填膺地说这些话。多年不见，果然物是人非。

　　我有些窝火，愤愤抽出手，冷冷地说:“你是有家室的人，请注意言行。我们才见面，你也不想我翻脸不认人吧。说实话，我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招待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顿悟一般，他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渗人。

　　“你说得对。我再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他说。

　　“你知道就好。”我白了他一眼。

　　他笑着笑着笑出两行眼泪。我看了他两眼便不想再看他。

　　当初就是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了我多次。

　　如今不再会被他骗了，让我想到另一层——我不再怪他，不再害怕他了，因为没有了期待，没有了爱。我，过了两年，原来真的放下这个曾让我歇斯底里的人了。

　　为什么害怕他？这种害怕，既是害怕拥有他之后自己越陷越深，仿佛中毒一般的状态，又是害怕面对还是失去了他的现实。

　　当我不再害怕他时，他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他忽然站起身，望着屋外的大雪，良久才出声:“我该走了。原谅我这次的冲动。”

　　他转过身看我，眼神里仿佛多了些坚定，抓着我的肩膀，接着说道:“我找你找了很久，可就算蓄谋已久也仍是冲动罢了。你说的对，我有家室，我得负自己该负的责任。”

　　我要回答些什么？你一冲动你就来打扰我的生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当成什么了？你这时候想起责任两个字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最后我说:“陆维钧，你总算长大了一点。”

　　他说:“小希，看来你走出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还是早点回去，你家里都很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山里，多不方便。”

　　“雪越来越大了，你还是早点走吧，要不然雪封住了山路，你想回去只能坐私人飞机了。前提是你有的话。”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也是逐客令。

　　他点点头。

　　只是我这张乌鸦嘴准得很，果然，陆维钧才走不久又回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我:“路冻住了，山路太危险。”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你车是开不过去了，走过去还是可以的。你去那个村子借宿一晚，等雪停了，道路清理了再说吧。”

　　他不愿意，问我附近有没有宾馆酒店。

　　我说，有啊大少爷，您向东走十来个小时就能看到。

　　他脸黑了。

　　我吃笑。

　　陆维钧虽然同我一样生长在小乡村，却是个大少爷的命，从不主动跟人寻求帮助——脸皮薄，也不习惯睡陌生人的床。让他跟村民借宿还不如让他露宿街头。

　　于是我就好心收留了他一晚。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妥，但毕竟曾一张床上睡那么多年，总还有点情分在，不好拒绝他。再说打个地铺、添双碗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对这个人比对陌生人还要冷静，之前受过伤，知道碰不得的。

　　吃晚饭的时候，陆维钧贱贱地笑，“小希，你做的菜还是这么好吃。”

　　我不想搭理他，夹了一大筷子土豆丝给他想堵住他的嘴。

　　“好吃吗？好吃你就多吃点。”

　　他正想恃宠生骄，我默默白了他一眼，放下碗筷，铺床去了。

　　这情形好像我们没分开之前一般，只是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会爱了。

　　再见到他，我没有像许多小说里写得那样，立马就能发觉到他瘦了，头发短了，声音更哑了，整个人好像被霜打过的白菜一般蔫蔫的……我更在乎的，是我对他的态度，不愤怒也不怨恨，真的都放下了。

　　我拿出压箱底的席子铺在地上，又拿出两床被子，一床铺在席子上，一床给他盖。

　　夜里，他就躺在我床边的地铺上，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他说，小希，没能娶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问，为什么，你不是说和张琪在一起更合适吗？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表情，也懒得猜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干脆闭着眼，背对着他，听他说话。

　　“小希，我很后悔。”他顿了顿，又说，“当初如果不是双方父母的反对让我迟疑了，也就不会有张琪……总归是我太懦弱，是我不够努力……”

　　我打了个哈欠，假装我很困：“都过去了，算了。”

　　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渐渐绵长而均匀，似乎睡得很深。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十多年的感情，我纵使回想起来心里千回百转，却终究是放下了。因为真的失望了，透顶了，看开了。还要多谢他冲动之下来找我，否则我都不会发现自己放下的这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