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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勒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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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76号工作,先忘记自己是谁,方能成为一把有用的武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才能派上用场,这个道理,我师哥也许没告诉过你。”
“……”
“于曼丽,76号不养闲人,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有价值,就要做事。”
汪曼春坐在椅子上,颔首看着眼前的女子,于曼丽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紫红色的竖领燕尾服,佩带穗肩章与袖章,军裤边镶着金线,每处细节都是闪闪发亮、触目惊心。
于曼丽顿了顿,似乎在强自镇定,“汪处长一声令下,我必全力以赴。”
汪曼春冷哼,“全力以赴,不,我要你视死如归。” 她站起来,与于曼丽平视,“最近可有和明家那位小少爷见过面?”
于曼丽摇摇头。
汪曼春打量她,“于曼丽,就算我师哥愿意给你机会,也需得你自己珍惜,懂吗?”
于曼丽一脸疑惑。
汪曼春缓缓道:“要想取得我的信任,你至少得拿点什么来表忠吧?”
于曼丽眼底闪过一丝了悟--汪曼春想要做什么,她大致能够猜到了。
但不能自己说出来,没有长官喜欢比自己反应快的下属,也没有身居高位者喜欢被人猜透心思,何况汪曼春还是个女人。
敏感、多疑、善变、嫉妒,一般女人若得其一,汪曼春便得其十。
对手如狼,于曼丽选择以退为进。
她显出一副天真懵懂模样,“汪处长,你想我做什么呢?”
汪曼春喜欢她的迟钝。
她故作神秘,“打入明台和程锦云内部,刺探他们的心理防线,寻找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于曼丽的心在一瞬间停止了。
但是下一刻,怒色上涌,杏眸喷火,于曼丽瞪着汪曼春,“那个负心汉!那对狗男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一面!”
汪曼春嗤笑,“程锦云是明镜亲自选的人,三媒六证聘来的准儿媳,你注意点措辞。”
其实明镜怎么想的,汪曼春一点都不在意。
她所在意的,是明镜看人的眼光--从五年前到现在,一直未曾变过。
还是一样的毒辣、准确。
明台性格散漫,顽劣不羁,若是选于曼丽做老婆,两个人相得益彰,互相包庇,明镜怕是很难维持一家之主的权威。
自己的权威当然要远远胜过弟弟的喜好,再说了,男人的喜好总是转瞬即改,心情一转,时移势易,古往今来,莫能例外。
所以让明台移情别恋于程锦云,根本毫无难度,何况于曼丽自卑,也从未主动挽回过。
一个情不足,一个意难平,根本不用外界多大拉扯,迟早也要分散。
而程锦云好把控、没主见,无论从哪一点,都要胜过特务高材生于曼丽千万倍。
明台欣赏程锦云,但不会因为她丧失理智。于曼丽则不然,她天生就是扰乱男人神智的尤物。
对这种女人,历史上有个专有名词,红颜祸水。
汪曼春的目光再度落到于曼丽身上,却含了一丝同病相怜,“你不需要和明台和好如初,只需要时不时在明台生活里出现一下,破坏一下他们的夫妻关系,当然了--”
汪曼春刻意顿了顿,于曼丽脸色已经有些惨败。
她勾唇,“--这一点儿都难不倒你吧,锦瑟姑娘。”
迈尼西路15号,独立式公寓楼。
明楼正坐在一架藤椅上,似乎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动着门闩。
很轻,过了几秒钟,一个人影缓缓趋近,明楼闭目,不打算理会。
下一刻,手起刀落,来人手中的刀锋已经切近了明楼的脖子大动脉上方,几厘之差,顷刻便能使他殒命。
明楼笑了笑,“怎么了?”
来人收刀入鞘,重新站好军姿,语气冷冷,“明长官,为什么告诉汪曼春我的身世?”
于曼丽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冷如寒冰。
她不需要疑问,几乎可以确定是谁透露给汪曼春的信息--她的档案早在特务班的时候就尽数销毁了,除了身为高出自己数个等级的“毒蛇”,还有谁能查出来?
明楼也不打算否认。
他甚至很高兴,于曼丽没有选择掩藏不满,而是如此直截了当地表现了出来。
能够坦率与上级沟通,控制个人情绪,非常难得...当然,如果她刚才没有拿刀,会更好。
他睁开眼,忽然注意到她的制服,平时看多了南田洋子和汪曼春穿,并没有特别感觉,此刻看于曼丽直挺挺定在自己面前,倒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特别是她还梳了一个丸子头--明楼忍住想要摸一摸的冲动,移开视线,“咳…要听我解释吗?”
“讲。”
于曼丽准许。
明楼清清嗓子,“对不起。”
于曼丽愣住了。
她设想过明楼会说的一切理由:情势所迫、骗取信任、诱敌深入…她唯独没算到他会道歉。
一句道歉,胜过千万个理由。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很多道理心里明白,但情之所至,往往只想听一席情深的话。
如此简单道理,几乎很少男人懂得,或者就算懂,也不屑于去做。
此刻,早已见识过男人无数种把戏的于曼丽也被震撼了:明楼明长官...当之无愧一个花丛高手的称号。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计谋,还是另有所图?或者是他一向的习惯?
处处留情,取情为器,为己所用。
他也许是担心自己不够忠心,所以才要上演这样一出情计?
这招数就跟王天风的师生情一样,戏码和真情,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往往以假乱真,施计者也深陷其中。
所谓迷惑别人的人,往往连自己都骗得过去。
于曼丽定定神,“明楼…你不是好人。”
明楼微笑,“什么是好人?”
于曼丽冷哼,“怎么?明大教授要给我上哲学课?”
明楼开心道:“你竟知道吗?确实,关于 ‘好人’的定义…这属于社会学一个定义谬误和心理学所研究之群众道德底线的课题…”
他是有心装傻,于曼丽无可奈何。
那好,不扯淡,讲正事。
于曼丽正色,“汪曼春要我破坏明台和程锦云关系。”
明楼脸上笑意淡去。
于曼丽垂目,“她是希望一箭双雕,既探查明台真实身份,又能考察我是否忠诚。”
当然还有一层,身为明楼的外室,却去当他小弟与弟媳的第三者,如果明楼真对她有情,这情也该消弥无踪了,若明楼对她本无情,于曼丽也将名誉扫地。
无论如何,汪曼春稳赚不赔,于曼丽得不偿失。
“你答应她了吗?”
明楼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于曼丽“嗯”一声。
明楼沉默了。
沉默是因为愧疚,还是无话可说?
于曼丽默默地想着。
许久,明楼站起身,“我刚才看了你绣的屏风,那是什么图案?并蒂莲?六角梅?玉丁香?”
自上次明楼说要送明台结婚礼物,于曼丽就着手绣了。只是工程浩大,至今只是在四个边角处绣了形态抽象、色泽不一的花朵与莲纹。
精美有余,立意不足,如同它的主人,似乎要刻意强调技巧,隐藏情绪。
一旦绣的太传神,难免会投注自己的思想--然而以针代笔,字格簪花,她是再也不能了。
于曼丽淡淡道:“是我自己发明的花,没有名字。”
明楼“哦” 了一声。他看她,看她目光里浅浅的绝望,还有绝望之后的从容不迫。
那一瞬间,明楼竟失神了。
“曼丽…”
他缓缓开口。
于曼丽疑惑抬头,却撞入了一双深沉的眼睛--明楼的脸顷刻间放大,她的唇间刹那充斥了薄荷烟草味。
一个极其浅淡的吻,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就好像是一句无言的安慰,拭去了于曼丽心里无声的泪水。
两个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沉默。
明楼稍稍离开她,遇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忽然有丝尴尬, “…怎么了?”
于曼丽露出一个清纯到犯规的笑容,“明长官,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窃身者雕虫小技,窃心者是为大盗。
所谓请君入瓮,主客却逆了位,于曼丽竟有些喧宾夺主。
明楼觉得自己站在一个悬崖边上,一旦勒马不及,随时都有坠落之险。
可是崖底有云雾,云雾中开出一朵无名花,花儿巧笑倩兮,眼神纯真而诱惑,藏着一个谜语,又像是一个邀请。
他有退路,但他不想退。
亡羊补牢,犹可回旋,悬崖勒马,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