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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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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站在76号门口,进去,还是离去?
哲学里的二难选择,无论推理过程如何,结果都一样。
正如无论他如何思考于曼丽的事,结果都只有一个:他丢不开手。
如果南田洋子死了,组织会不会调走贸然行动的“毒蝎”,不再逼迫于曼丽重新做回“黑寡妇”?
枪就在西装外套下,掩饰得极好;76号的地图也早早烂熟于心,找到南田洋子办公室再一枪崩了她,绝非难事。
最难的反倒是之后,他要如何向组织交代自己单独行动的原因。
不为了更好完成任务,却是为了将于曼丽置身于危险之外,这样的理由,万万不能告诉王天风,
更别提上报给更高层了。
王天风下了死命令,要他重新联络于曼丽,两个人一起剿杀南田洋子,而今,他却不愿意牵扯她分毫--因她已有身孕,而且,距离她想要的幸福人生仅有咫尺之遥。
忽然有人凑过来,明台警觉地抬脚就往反方向走,却被那人挡住了去路,明台下意识抬起手臂就作出格挡姿势,却听一声轻笑,“先生,要看午报吗?我刚领到的。”
这声音--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到一身英伦报童风范的于曼丽。
她戴了一顶格纹猎鹿帽,又化了易容妆,难怪他一下子没认出人来。
愣神间,却已被她强行塞了一张报纸,她微笑,“先生,五分钱。”
明台摸了摸荷包,掏出一枚铜角子,“不用找了。”
眼前娇小的“报童”却很固执,“那可不行,先生,可否随我到前面小吃街去,我买个包子,给您换开零钱?”
明台愣愣地,还是点了点头。
报童转身就往前走,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只好停下,明台心知不好,冲着于曼丽背影低喊:“快走。”
身后的士兵渐渐趋近,却忽然又听到另外一声呵斥,“你管那两个老百姓做什么?你该干嘛干嘛去!”
这个呵斥声,真是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汪曼春的声音。
本来要过来的士兵只好转身回岗,唯唯诺诺的,也不似刚才那么气焰嚣张。
“报童”没有回头,抬脚就走,明台紧紧跟着前方的娇小身影,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离开了76号的大门。
待到了无人地,“报童”迅速转身,将一叠报纸都拍到了明台胸口,“你疯了!”
明台低着头,承受着内心和外界的双重压力。
于曼丽却没再继续追究,换了个轻柔的语气,“还没吃饭吧?”
明台摇摇头,“我哪有心思吃饭?”
他孩童般拉了拉于曼丽的袖子,“我出来得太急,钱包也没带。”
于曼丽“噗嗤”笑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明台眼睛微亮,“上回一起吃的士多啤梨蛋糕,你不是很喜欢吗?咱们去吃那个吧?”
于曼丽看他一眼,忽然收敛了笑意,“可以请你吃,但我有个条件。”
明台心里一顿,只道她要问刚才的事,陡然沉默了。
于曼丽无奈,“刚才的事,我不问便是了。看你这样子也不会告诉我吧?”
明台笑了笑,“就知道你一贯是通情达理的女孩子,走,我们吃蛋糕去。”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却被于曼丽反压住手,“我的条件是,吃了饭,你跟我立刻回家去。”
明台愣了愣,旋即挑眉,“那是自然啊。”
于曼丽不动声色,“那就好。”
明台见她不再多说,心里松一口气,两个人并肩向蛋糕店走去,却是各怀心事。
此时,76号大门口,汪曼春一个人站着,等到两个人身影消失后,她方长舒一口气,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拨出一根,衔在嘴边,刚要点燃,一摸身上,这下好了,没带火。
一个人影悄然走近,却是不知何时就守在一旁的阿诚。
阿诚默默扫了一眼,忽然一笑,“这么多年了,汪处长抽的牌子一直就没变过。”
汪曼春蹙眉,“有火吗?”
阿诚摸了一把口袋,“有,但没有烟。”
汪曼春“啧” 了一声,将烟递过去,“想抽就直说,绕弯子跟谁学的?”
阿诚微笑,替汪曼春点上火,又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所以我一直羡慕汪处长,做事说话都是直来直往。”
汪曼春吐出一口烟圈,熟练地弹了弹,就有小半截烟灰自葱白指尖掉落,看起来格外..有股说不出的沧桑味道。
“既然知道我的风格,阿诚你有话不妨直说。”
阿诚低了低声,“在这里吗?”
汪曼春看他一眼,“你去开车,我进去换件大衣。”
说是换衣服,其实是脱掉了76号的海军军服。
汪曼春换了件丁香色湖绸衬衫,外套一件长款灰色大风衣,脖子上系了白色小丝巾,踩着高跟,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阿诚摇下车窗,只看见她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依然如故。
阿诚立刻从车上下来,替她拉开后座车门,汪曼春手插在口袋里,略看他一眼,“我不能坐你旁边吗?”
阿诚微微一怔,闻到她身上还有香水味。
抽烟的时候,倒被烟味覆盖了。
汪曼春已经坐上了车,阿诚回过神,迅速上车,系好安全带。
“去哪儿?”
“汪处长想去哪儿?”
“我?阿诚觉得哪里适合我?”
阿诚呼吸一滞,只觉得今日的汪曼春像是变了个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却也意外的有趣。
“那不如去公共租界那家新开的白俄餐馆,那儿的基辅鸡和酒水都不错。”
阿诚一如既往地对各类娱乐场所如数家珍。
汪曼春饶有兴致地微笑,“你总是钻研这些吃喝玩乐,怎么还这么能赚钱?”
阿诚笑了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汪曼春忽然发怔,却是不再说话。
直到了餐馆,两个人点了菜,汪曼春还犹自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酒。
阿诚将她盘子拿到自己面前,替她切好盘中鸡肉,又递回去,“汪处长,请尝尝吧,不会失望的。”汪曼春抬起眸子,水色迷蒙中却有一股怨气,“你们这些个男人,就会耍套路,有权有钱就了不起吗?我不稀罕,我要的是真心,你们一个个却都是虚情假意!”
她恶狠狠的语气透着一股醉意,然后酒后吐真言,尤其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抱怨,真实度堪比铂金。
阿诚知道机会难得,自己应该洗耳恭听。
但此行有比倾听牢骚更重要百倍的任务。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苏州,你想去吗?”
汪曼春扬起眉毛,冷笑,“我能去哪儿?嗯?”
阿诚皱起了眉,这幅样子,却是看不出真醉还是假醉了。
他抬起头召来服务生,“劳驾,这里可有包厢?”
服务生很懂行情,立刻小声道,“先生,既有包厢,也有临时客房,不如您扶这位小姐去客房休息吧?”
阿诚看他一眼,丢了张票子,“嘴严实点。”
说着就抱起了汪曼春,头也不回地上客房了。
服务生喜不自胜地揣好票子,心道,这又是个情场老手,谁看不出来呢?
保守秘密而已,做这一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客房里。
汪曼春一沾枕头就醒了,却见阿诚正在给她倒水,忍不住赞叹,“你可真机灵,我还以为你不懂。”阿诚摇头,“看你的反应,这饭店里有眼线?”
汪曼春冷哼,“不算眼线,是我叔父的线人罢了,他们名义上是我的保镖。”
阿诚蹙眉,“那你在这里,他们…”汪曼春摇头,“他们还不敢偷听,只敢在远处监视而已。”
顿了顿,又自嘲一笑,“保镖,呵,最先保的是自己吧。”
阿诚了然地点头,“毕竟他们是无关人员,听到了什么重大机密,有几条命也不够抵的。”
汪曼春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股复杂意味,“于曼丽说会帮我去苏州,我可以相信她吗?”
阿诚递给她一杯冰茶,加了冰块,入口则有凉意,汪曼春手指一紧,“好冷...”
阿诚立刻又倒一杯开水,将汪曼春手中杯子接过去,“给我吧。”
汪曼春扬起头,细细打量他,“阿诚,其实你有点帅的,怎么一直没女朋友?”
阿诚挑眉,“我仅仅是有点帅?”
汪曼春笑了笑,“别跟我贫嘴,说,我该不该信任于曼丽,你找我,是要我信她吧?呵呵,我真傻,怎么会挑一个明家人问这种问题?”
阿诚认真地凝视她,“你可以不信于曼丽,但你应该信我。”
汪曼春重新喝一口兑了开水的冰茶,任由那股说不清楚的酸甜热在口腔中蔓延开,又默默不语好一会儿。
她再度开口,已经平稳了声线,“于曼丽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师哥的?”
阿诚斜倚在墙边,默默看着她,“是。”
汪曼春闭目,“师哥却说那孩子是明台的,他那样骗我,我凭什么还要信他?”
阿诚叹息,“有时候欺骗,是因为太过在乎,而且现在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汪曼春呼出一口气,“你不是我,你不明白被心爱的男人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阿诚叹了口气。
汪曼春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很低的一句,她微微抬起眼,刚想问他说了些什么,却见到他一张陡然放大的脸,唇齿相接,他的温度贴上她冰凉的皮肤,她忽然惊醒,一把推开他,“你做什么?”
阿诚凝视着她,“我明白。”
她眨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阿诚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正因为明白,所以你可以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