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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衾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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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漫长,按中华风俗拖延至深夜,明镜担心着于曼丽有身子需休息,便嘱咐阿诚送她先行回明公馆。此刻于曼丽被多灌了几杯酒,也有些微醺阑珊,脸颊红扑扑的,步履亦如踩着高跷一深一浅,看到一个熟悉人影过来,又听到耳边明镜的交代,便先一把抓住了那人手臂,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想着既然是阿诚,他必然不会介意,只巴望着快些回去休息一番。
那人手上动作却是一顿,就迷迷糊糊听见明镜叹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被她抓着手臂的人就直起了身子,一只手绕到她背后,一只手托着她双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于曼丽身子一轻,陡然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一下子只觉得陷落,眼皮子打架得厉害,人说粘枕就睡,她却在这人的怀抱里感到久违的心安,竟如同白日赖床一般,说困就困了。
醒来却是在后半夜,分明醉了却还不能安睡,夜幕环抱着明公馆,寂静却如刀一般裁开了心肺。
蓝玉第二次任务圆满完成,她应该高兴,然而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既然今日的任务由明楼一手策划一手实施,他应该早就知道南田洋子预谋铲除松井贤二,他对松井贤二了解到什么程度?知道他是日本驻华行动部部长,知道他相貌,还是知道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于曼丽完成这项任务的具体过程是他计划的,那么她在其中充当的角色,他一定了然于胸--但他依然放手让她去了;汪曼春和南田各自为政、心怀鬼胎,把她当色|诱棋子,她察觉了,也能做到不动怒不露怯,将自己当作一把锋利的刀,以任务为唯一信仰,以完成任务为唯一目标。
因为她们是敌人,她清楚明白。
对待敌人,理智狠辣是为上上策。
但是明楼呢?他将自己部署地这样精准,如智者走棋,不费一子,攻他人城池,不露风声。
她不是他的敌人,可他对她这么狠。
他甚至连这一点都没察觉到。
于曼丽来到阳台,却见到明楼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睡着了,月光下他面容愈发清雅,她一怔,从未见他如此熟睡,目光缓缓勾勒他俊朗轮廓,从高挺额头移动到无一丝突兀的鼻梁,再到薄薄的嘴唇,她亲吻过,品尝过,然而她宁愿自己从没做过这样的蠢事。
不曾演戏,就不会入戏。
她目光含一丝凄意,对着夜空自语,“可你从没入戏,明楼。”
她抱一床被子盖到他身上,看了他半日,却觉得夜风凉如水,还是要叫醒他,找了半天位置,最后还是负气般捏住他鼻子--明楼呛了一下,立刻醒转。
他眼中只落入于曼丽转身的背影,她语气冷淡,“你何必这样,不想睡床,就睡书房,感冒了传染的还是家里人。”
明楼走进来,关上阳台小门,室内果然温暖不少,花果香气弥散,却是于曼丽近日用的香水味,他深吸入一口气,“曼丽…祝贺你,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我会上告组织安排对你的嘉奖。”
于曼丽已经重新坐入被子里,她“嗯”一声,将床头闹钟从七时调为八时,“我明日晚些去上班,你先走。”
明楼一愣,“为什么?”
自从于曼丽到了76号,上班都是坐明楼的车。
于曼丽淡淡道,“我以后会越来越晚,毕竟这孩子如今还 ‘在’,等到孩子不在了,我再恢复准时也不迟。”
她说的不错,孕妇嗜睡,日日早起并不合剧情,然而听到她后半句,明楼还是忍不住蹙眉,“你什么意思?孩子怎么会不在?”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我听错了,还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于曼丽抬起下颌,倔强道,“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我就是这意思。”
明楼忽然倾身将她压牢在床塌,“你的意思是一次不行,还要更多次?”
她侧过脸,“我受够了,明长官,你到此为止吧。”
明楼沉默,直起上半身,“本来想着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等到明早再跟你细说,现在看来,今晚咱们非说明白不可。”
他将她被角掖好,于曼丽侧过身子,不去看他的眼睛。
明楼却非要看着她说话,“首先,我今早打了你,对不起。”
她沉默着,呼吸也很轻。
“第二,我明知道南田洋子有可能利用汪曼春除掉松井贤二,却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于曼丽闭上眼,似乎有些疲了。
明楼却用刚在室外冻了个凉的手去碰她的脸,于曼丽被冷气一激,倏然开口,“别动手动脚的,继续说啊。”
明楼微微笑,“怕你赖账。”
她哼一声,便不再闭着眼睛,但一双眼睛雪亮地盯着明楼,到底让他有些…难以抵御,不由轻轻咳嗽一声,“也…不必这样盯着。”
于曼丽“啧”了一声,“你怎么这样麻烦,不听了不听了,我要睡觉。”
说着就把被子往上一拉,自己往下一溜,背过身子就要睡了,明楼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道,“……第三,其实今天…我很害怕。”
于曼丽的眼睛紧紧闭着。
他的手却抚上她的脸,冰凉冰凉,然而她没有躲开。
他声音里有奇异的张力,让人不忍打断--“我很害怕,如果没有来得及赶上,如果你出了事,我一定...会死掉吧。”
于曼丽声音闷闷的,“如果暴露了身份,你当然会死,但我这人从不坑搭档,你放心,就算我今日被抓了,也决计拖累不了你。”
他顿了顿,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曼丽,你难道不明白么?”
他已然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糅入怀里,“我的命和你的命,早已经是一条了。”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屋内静谧如同时光凝固,然而墙壁上的老式挂钟还在一下一下走着针,“哒” “哒”“哒”作响,计数着某种沉默的时限--明楼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缚网-“曼丽,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
他叹息一声,轻轻拥了拥怀中的人,正要松开手,却听一句话小小声传来,“才不要把我的命交给你。”
他手臂紧了紧,“对不起,我太坏了。”
于曼丽忽然翻身,身体一下子撞入他怀里,明楼一搂将她紧紧嵌住,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热到灼痛脸皮--汲取着那点独占的暖意,好似冬夜燃烛。
“南田洋子说,如果是你为我生的孩子,一定既聪明又漂亮,因为孩子是父母心血的结晶,是爱的产物…”
他娓娓道来,于曼丽打断他 ,“明楼...我从没想过要孩子。”
他顿了顿,柔声道,“如果…不是为了任务,是为了...我们呢?”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之处,明楼根本不明白这一点,也是自己不明白的一点--他们坦诚相见的结果,永远是一重又一重的难局。
于曼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她酝了酝气息,徐徐道,“说起南田…我真没想到她居然是日本新派分子,也没想到她响应的是山本五十六那种 ‘下克上’方针,若不是她身份特殊,你也没法和她达成互不追究的协议。”
明楼岂不知她在转移话题,然而他不想她生气为难胡思乱想,只能接着她的话说--
“那么,你跟南田又约定了什么?真打算让她当教母?” 他低笑。
“…哼,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嗯?我说过很多话,对你,就太多了。”
“…你说过,明台结婚后,你就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所以我就求南田答应我,我不说出松井这个人意图不轨的丑闻,她就给你一个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教书的副业,每个月抽出几日去上上课,就当是好玩…”于曼丽的话音未落,身体忽然被箍紧,她倒吸一口气--只觉得他用力惊人,然而却是明楼自己的呼吸忽然有些不稳,“曼丽…我可以进来睡吗,好冷…”
翌日两个人却都是八点钟才醒,连明台和程锦云都坐在桌边了,于曼丽只好装作一脸淡定地走下楼去,明楼倒是不介意直白,微笑着跟在于曼丽身后,仿佛一大早就中了乐|透头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恰似东风十里来。
于曼丽坐下,见程锦云已梳好一个已婚妇人的发髻,穿一件嫩柳色长衫,脸色也如新芽冒尖,非常快乐的模样。
心竟忽然放松了。
以往想象过那么多悲伤细节,只要一涉及一牵扯就窒息不能自抑,如今真正得见明台另有归属,心中倒闪过四个字:不过如此。
悲伤不过如此,失落不过如此,爱情,亦不过如此。
于曼丽想,也许她遭到鬼门关赦免的最大意义,不过是得到了一个看懂本心的机会。
她想要的,是比爱情更久远的、比信仰更切实的、比别离更牵绊人心的东西。
“曼丽,你不能喝咖啡的呀,让阿香给你做玫瑰茶好伐?”
明镜说着对厨房方向吩咐道,“阿香,用那套有玫瑰花纹的骨瓷啊,别老舍不得用,存着积灰。”
“欸啊,大姐,那不是英国那套道尔顿茶器么,我上次找你要你舍不得,曼丽要喝茶你才拿出来。”明台撒着娇,颇有些不满意味,程锦云看一眼于曼丽,眼底有些奇怪意味,却只听明楼淡淡道,“你大嫂怀孕了不能喝咖啡,你莫非也怀了?”
明台登时败下阵来。
程锦云慢喝一口粥,忽然笑道,“我听说大嫂的孩子选定了教母?是谁呢?”
于曼丽漫不经心地咬着一块司康饼,“哦…这个嘛…”
程锦云笑地更温柔,“哦?是…”
明楼声音又插|进来,“等弟妹怀了再将教母介绍给你,如今,只怕是早了些。”
程锦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明镜见二人一下楼,桌子上便换了阵势,却也权当观戏不语的好票友,待到交锋毕,明镜轻松一笑,“锦云和曼丽今日都别上班了,我有任务给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