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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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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外有一大片碧绿柔软的草坪,几日前下了雨,空气变得很清新,湿润草尖落下露珠,不经意沾湿了于曼丽的白色布鞋。
于曼丽没借到披风,随意找了件军大衣,看起来倒似裹了床被子。
轮椅缓缓轧过草甸,顷刻沾染一圈细细碎碎湿润草屑,“咿呀”有声。
远处有孩童在放风筝,也不顾一踩一汪水,一踏一脚泥,撒欢奔跑,这快乐也感染了两个人。
于曼丽放缓动作,任由轮椅停下。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
明楼凝视着放风筝的孩童,沉思不语。
他们一前一后,一个坐一个站,彼此不言。
终于,于曼丽忍不住了。
“为什么对明台那么说?”
“以防万一。”
“什么?”
“我家人有可能误会,尤其是大姐。” 他依然含糊其词。
于曼丽想了想,“误会我是你情人?”
她其实想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
只差一步,板上钉钉,心理上他们早已越过雷池。
于曼丽想,明楼不至于不明白她话里意思。
明楼哽了一下。
“…大姐一直希望我传宗接代,延续明家香火…”
他难得说这么结巴。
于曼丽悠悠转到明楼身前,蹲下,与他平视。
明楼深呼吸,住了口,只盯着她。
“明长官,戏演到这个地步,我不想半途而废。”
于曼丽看牢他,“更何况,你凭什么说 ‘单方面’,是说我之前都在演戏么?”
她吐词清晰,说话也快了,“我不在乎你家人怎么看,我的工作就是配合你,以蓝玉的身份。”
明楼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了。”
于曼丽看他一眼,刚想站起身,却被明楼再度牵住了手,“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想要一个正式的名份?”
一个正式的名份,明楼的妻子,明家大少奶奶。
她是在求婚。至少明楼希望是。
于曼丽盯着他,“你接受吗?”
明楼忽然有些想笑。
不行。现在不行。
他绷着脸,“我若不接受,你会把我丢在这吗?”
于曼丽脸色晕红了一点,却瞪着他,“你觉得呢?”
他微笑凝视她。
于曼丽脸更红了,她作势要走。
明楼立刻轻扯她袖子,“明夫人,你去哪儿?”
隔着袖子传来他手指余温,能闻到一股淡淡柠檬香气。
心花怒放之气息,亦不过如此。
转眼就到四月,清明时节,雨断路人魂。
明楼出院后,被明镜强制接回明公馆调养,一晃几日,竟也到了举家扫墓之时。
明镜特地嘱咐明楼携于曼丽一起。
事出反常。
事出反常必为妖。
明楼心里却因为有了底,并不十分担忧。
他只是不愿于曼丽和明台和程锦云打照面。
所谓见面三分情。
往事随风,却还留了点疤。
时间能淡忘一切,然而遗忘亦耗尽一生。
明家祖坟设在乡下,后来发迹了,在市区找了个公墓,然则明家姐弟每年仍要回一趟乡下,传统与脸面方得两全。
明镜知道,心意在其次,重点是形式,用一丝不苟的形式提醒弟弟们铭记身为明家子孙之义务,绝不数典忘祖,亦不能拔本塞源。
此刻,上海乡下,明家祖坟。
祖坟延伸出去,是一条曲折潮湿的小道,小道旁歪着几棵稀疏老槐树。
两辆车停在树下,两个黑衣笔挺的男人等在车旁,而在小路尽头,明镜、程锦云、于曼丽并肩而行。
阿诚早早就去农家招呼午饭了。
于曼丽被明镜程锦云两个人夹在中间,缓缓走着。
今日扫墓,她穿了一身黑色织锦旗袍,领子斜开,抵到下颌,未曾浓妆,只淡淡点了唇,勾了眉,细致五官便明晰立现。
明镜一看到她,立刻吃惊-人言真可畏。
她想象中的于曼丽不应该是这样。
耳闻她狐媚,如今一见,比明台还小几岁,乌发清目,细声细气,如水乡画中人。
狠话不觉软了一半。
明镜尤不自知。
程锦云若有所思,听着明镜闲闲问于曼丽一些琐事。
说是闲谈,却也是套问。
诸如明楼喜好的吃食、平日里生活习性、小时轶闻趣事…不一而足,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于曼丽毕竟出身烟花场,懂得官样文章,面对明氏企业董事长,足以应对得体。
明镜诧异不小,她原以为于曼丽是空心枕。
她忘了,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博学多艺、挑拣苛责,怎会沉迷艳脂俗粉、无魂皮囊。
她终于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明楼适时出现,不动声色看向于曼丽,“大姐,你们讲这么久,菜都凉了。”
明台也在看她,于曼丽礼貌行礼,并不疏远他。
她很得体。
越是得体,明镜心里越矛盾。
她本来准备劝于曼丽给明楼生儿子,却不要妄图明家正妻之位,此刻看着,除了出身和名声,于曼丽丝毫不逊色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
甚至比她们都多了一丝成熟。
而成熟与性感一贯相辅相成。
于曼丽十分性感。明镜也不能否认。
农家菜摆好了满满一桌,明镜坐在上位,观察三个弟弟两个弟媳。
明楼正小声跟于曼丽说话,明台在发呆,程锦云在默默吃饭。
只有阿诚最正常,他看出大姐有心结。
大姐亦非食古不化之辈,只是牵涉到亲人,便似魔鬼上身,用尽法力也要给家人最好的。
岂不知世间诸物皆有缘法,各有各的去处。
阿诚看一眼明楼,“大哥,明台婚礼我也得出席吗?”
明楼正送一筷子春韭入口,“不然呢?”
明台急了,“阿诚哥,我的婚礼你也想翘掉?”
于曼丽却发现阿诚眼底一丝狡黠。
他清了清嗓子,“可我不会跳舞啊。”
精通六国语言、曲艺骑射剑皆名列明家第一的阿诚哥,唯一短板是跳舞。
太过柔情婀娜,好似要把身体揉进空气里。
阿诚始终不能领略精髓。
于曼丽微微一笑。
明镜看见了,不由好奇,“于小姐笑什么?”
于曼丽拿起手帕揩一揩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不巧会跳舞,可以陪阿诚哥练习。”
她淡淡地说,诸人听的心头惊雷滚滚。
跟她一样平静的就是阿诚了。
他瞥一眼明楼,明楼已经放下了筷子。
舍不得了吧?
阿诚暗想。
明镜亦不知道阿诚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只是看明楼明台的表情都怪怪的,心一下明朗了--阿诚这是要加入争夺于曼丽的大军吗?
明台插嘴,“让锦云教你吧,她跳华尔滋比曼丽要多,曼丽擅长的是探戈和恰恰。”
程锦云抬起头。
她和于曼丽对视一眼。
于曼丽微微一笑,提箸挟一段藕带入口,汁水充足,很香。
咀嚼完毕,她才开口,“不是怕程小姐教不好,我和阿诚哥是同事,平常见面多,程小姐上班的医院,毕竟远了点。”
她看一眼明楼,“你说呢?”
明楼静静看一眼她,“你方便就好。”
他对明台道:“程小姐即将大婚,你又给她添乱?像话吗?”
明台哼一声。
他又不能明说,他其实是不想看曾经的搭档跟别的男人跳舞。
他岂不知于曼丽跳地有多好。
一转身是春水十里婉转,一回旋是春山不尽温柔。
他曾是她唯一的舞伴。
于曼丽说过这句话,她告诉明台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一片晶莹,星光碎裂般。
那样好看,又那样决然。
可他当时竟只觉得窒息,因为不爱,或者以为自己不爱。
如今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明台心乱如麻。
他从不曾否认她的美,但他自认不是目食耳视之徒。
欣赏美,而不生独占欲,他原本钦佩自己是个君子。
不去爱于曼丽,曾是自然而然的认知。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能误判,且误的极远。
而他抬头望于曼丽,她望着自己,巧笑倩兮,眉目依旧,眼底再无波澜。
索然无味,明台心里发苦。
而此时阿诚哥都要插一脚,他想做什么?
明台听见于曼丽笑了笑,她对阿诚道,“一会儿就试试,我和程小姐轮流当阿诚哥的舞伴。”
他握紧了筷子。
明楼竟也淡淡微笑,并不阻拦。
都疯了。
这个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