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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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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正是读书天。
明公馆此刻仍是一片沉寂,小客厅苒苒摇曳着烛光,更衬的窗外风雨如晦。
阿香刚从外面搬进了几盆娇嫩的玉兰花,冷不防看见有人撑伞站在葡萄架下,一动不动,若不是他身型太挺拔,与风吹雨打中的花圃格格不入,本也是看不见的。
阿香不由又打开窗户,隔着雨雾冲那人影喊了一声:“大少爷!”
没有回音。
她想了想,也撑了伞出去,却见他正守护着廊下一株野生的郁金香。
野花不好移栽,任由它曝淋于雨中,却是一种花情,两处闲愁。
明楼却是一贯的怜香惜玉。
长廊上虽有葡萄藤,然而葡萄繁茂枝叶并不挡雨,还是不时有水珠落下来,砸到明楼撑着的黑伞上,“噗咚--”
“大少爷,这株花在这里淋不到的,你快进去吧。”
明楼抿唇,静静看着花,花上水珠不断流下,又汇入根部的泥土里。
“明台呢?”
“小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逛街。”
明楼点点头。
呵,去法租界逛街,还逛到自己家里去了。
明楼一早就去看望汪曼春,回公馆已是下午,等到现在,等不来明台。
真拿那里当自家了?难不成挨等着过夜?
阿诚也撑着伞过来了。
“大哥,大姐找你。”
明楼叹息,“程小姐和明台都不在,她就想起我了。”
阿香眯眼笑,“大少爷平时哪有时间呢?”
阿诚咳嗽一声,“阿香,窗户都检查了吗?厨房煤气都关了吧?小心走水。”
阿香立刻去检查煤气了。
“大哥,汪曼春还好吧?”
明楼摇头,复又看他一眼,“究竟怎么回事?你一出门,她就摔了杯子?”
阿诚点头。
明楼转过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诚疑惑,“大哥,你觉得南田又给汪曼春布置了什么新任务,她会痛苦至此?”
明楼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缓缓蹲下来,抚摩淋雨的白花,雨水冰冷,落在热热的血管上,血液也会被冻住。
“我没有问,但南田怀疑我,这个不用多想也知道。”
明楼淡淡道。
阿诚皱眉,“...于曼丽那边不足以取信于南田吗?”
明楼摇头,“半信半疑。”
阿诚发愁了,“那怎么办?”
明楼将被吹打的歪斜花朵重新摆好,站起来,打落长风衣外的雨滴,“开车,去法租界。”
阿诚点头,又一愣,“那大姐找你..”
明楼摇头,“既知道她要说的话,现在还是不去的好。”
法租界。
雷声隐隐约约,顷刻雨落成瀑。
于曼丽打开了窗户,抬头见乌云滚滚,转头道,“你该回去了。”
明台坐在一边喝咖啡,白瓷碟子里是动了几口的法国饼干。
他无奈,“哪有你这样的,下雨了还把人往外赶?”
于曼丽哼道,“谁叫你待这么久?”
明台摇头,“等着吧,大哥也快回来了,他会留我的。”
于曼丽笑了笑,“你觉得他会留你?我怎么觉得他会揍你?”
明台故作叹息,随意抄起手边的一本硬壳书,红绸烫金的精装本,却是一本《西印度毁灭述略》。
他愣一下,看向于曼丽,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西毁述略》,那是他初遇王天风的飞机上读的书,没及读完就被强抓去了军统。他从没想过,自己偶然一次向于曼丽吐苦水,她都能记这么牢。
于曼丽神色闪过一丝松动,却转瞬恢复了平静。
她坐下来,平和道,“怎么了?一本书而已,不要想太多。”
明台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与此同时,公寓楼下,一辆黑色福特车静静停在大柳树下。
车上坐了两个人。
车后座的黑衣男人阖目,似在聆听雨打春柳的和声。
前座的阿诚看一眼后视镜,“大哥,还不上去吗?”
明楼的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再等等。”
阿诚扭过脸看他,只见他一脸好整以暇,老神在在。
“大哥--你再不上去,明台那小子就把于曼丽策反了。”
明楼睁开眼,倏然厉声,“什么策反?都是我的下级,有什么事他们敢背着我干?”
阿诚见激将起了作用,不由偷笑,一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继续道,“我是怕明台婚前不规矩,拿旧情套实话,于曼丽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什么都说了呢?”
明楼哼一声,“清白?她还抢了我的清白呢,她说得清吗?”
果然,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明台下楼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大哥的车,笑嘻嘻走近,敲了敲前车窗,车窗降下,露出阿诚一张俊脸。
明台讨好道,“阿诚哥,你来接我啊?”
明楼在后座,一眼就看见了明台举着一把伞--一把红色油纸伞,那是湖南开会时于曼丽无意看中的工艺品,买家见一对买主穿金戴银,衣着华丽,遂狮子大开口,要价也离谱,于曼丽本想走掉,明楼便付了钱。
明台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拽,就看见大哥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举着一把撑开的黑伞。
“大哥...”
明台还没来得及开口,明楼就把自己的伞柄塞进了明台手里,另一只手顺过了他的红纸伞。
“少废话--上车,回家。”
他转身就走了。
明台一脸委屈,又看向阿诚,“他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抢东西!”
阿诚笑道,“我的小少爷,你今天究竟是干嘛来了,你当大哥瞎啊?”
言下之意,抢东西事小,抢人事大,这才是明楼的怒点。
于曼丽一直看着明台离开的,却被柳树挡住了视线,没看见树下那一番互动。
正收拾咖啡和饼干残渣,就看见明楼拎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进门了,刚好是她拿给明台的那一把。
其实也不是她特意给明台,而是明台眼尖,专挑稀罕物,非要那一把镶了花的纸伞,她也没打算拂逆他,总归不会多见面了。
此刻她却有些发愣,只是不知道明楼上演的哪一出。
明楼脱了外套和皮手套,一抬头看见她拿了热毛巾,“去洗澡吧?”
明楼怔了怔,忽然一笑,“…我怕浴室有人。”
于曼丽愣了。
明楼越过她,走向桌边,一眼看见摊开的《西印度述略》,脸色沉了沉,于曼丽确实明白如何演戏--既要扮演一个贪慕富贵的俗人,在明台面前,又不便于全然打破自己以前的形象,所以半真半假,顺水推舟,显示出对他余情未了的模样。
这样一来,对着什么人,便演出那人心里的于曼丽,如次类衍、随机应变,方能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她太懂男人心理,偏偏对着他,就是公事公办。
明楼目光移到窗台,窗户还没关,雨水斜飘进来,打湿了窗棂。于曼丽已经放下了毛巾,她走过来,“汪曼春的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 他背对着她,关上窗户。
明楼迟迟不转身。
于曼丽有些疑惑,他在看雨?
她绕到他身前,“明楼?”
他低头看她。
她被他眸子里的深意摄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咳一下,低下头,“明长官,明台已经走了,浴室没人,你去……”
下一秒,他已然抬起她的下巴,一手勾住了她的腰。
明楼的气息环绕住于曼丽,窗外阴阴雷鸣更响,他身上半湿未干,烟草湿润的气味,长风衣坚硬的棱角,于曼丽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无奈,推不开。
他力气真大。
于曼丽缓缓抬眼,“明长官,汪处长为什么会受伤,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明楼扯扯嘴角,“这很重要吗?”
于曼丽惊讶,“这难道不重要?”
明楼看住她,“我还在这里,还抱着你,就说明没出问题。”
她知道,但她可以“不知道”。
于曼丽想退出他的怀抱,眼睛一转,“那…明台来了之后说些什么,我讲给你听?”
总不会也不重要吧。
明楼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于曼丽。
沉默中总有一股别样的可怕。尤其是明楼这样的人,他一说话就是板上钉钉,却又扑朔迷离,他不说话的时候,依然如宝剑入鞘,锋芒不露,气场尤在。
“你这么想聊天吗?”明楼忽然问。
于曼丽迟疑,点了下头。
明楼一笑,很好。
他勾住她的下巴,凑近,“那我们就谈一些有趣的,比如…昨天晚上。”
她心下警铃大作。
不会吧。
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如今明楼显然是信了她的局,却不打算如她计划的一般放手。
她分明算准了他的性格!
明楼最讨厌被人算计,若中了招,绝对不会再对自己感兴趣。
可是...他?
他怎么可以忽然吻住了她!
于曼丽脑子很清醒,却在清醒中慌了手脚、四肢发麻,一直麻到舌尖。
明楼却在轻轻试探她的口腔,一点点探索角落的柔软,汲取甜美的汁水。
于曼丽脑子运转--明楼是在惩罚自己?她是不是该认错,毕竟她只是想与他划清界线,可从不想得罪他。
她也得罪不起自己的上司。
她含糊不清,趁他稍稍离开她的空当插嘴:“…我给明台看了那架屏风。”
明楼动作不断,又吻下来,这次却比上一次更加激烈,他的手不着意地探索她腰侧的纽扣,慢慢滑入了薄衫里--
于曼丽悚然一惊,浑身战栗-“明楼,你你..你做什么?!”
他的耳语落在她耳畔,“别动,乖一点。”
这句话,却是个暗语。
有人在看着他们。
于曼丽心里一紧,依旧维持着推拒的姿势,力气却泄了大半。
她软软靠在他怀里,似是任由他处置,“怎么办,你想吃了我?”
明楼微笑,“可以吗?”
于曼丽心一沉,如果明楼敢来真的,她不会放过他。
明楼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窗外。
手开始解于曼丽的纽扣,他的速度...比昨晚的于曼丽快得多了。
于曼丽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他与她对视。
于曼丽眼角几乎渗出泪花,但她只是缓缓松手,“轻一点。”
他点点头。
顿一顿,在她额头落一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