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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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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歌舞升平。
左大臣宴请宾客,只为席间抚琴的少年和席末正襟危坐的将军。
一个是才华横溢,却身体孱弱的琴师——冲田总司。
一个是满腹经纶,却郁不得志的将军——土方岁三。
总司扫视众人,觥筹交错,声色犬马,那些惺惺作态和阿谀奉承让他觉得恶心。席末,一双镇定而冰冷的眼睛同样注视着那百般丑态,直至,四目相望。
总司突然妩媚一笑,回眸轻推左大臣的手,“大人,您让我去敬土方将军一杯吧!”
“不行,不行!总司你身体不好,不能饮酒。”
“不嘛,人家就是想喝!”总司起身钻进了左大臣的怀里。那娇媚声音明显是在撒娇却毫无让人厌恶的感觉。两旁的侍女相视窃笑,“大人,既然总司先生都这么说了,您就同意了吧!”
酒醉的左大人已失去了分辨能力,再加上总司少有的投怀送抱,早就飘飘欲仙了,把玩着总司娇嫩的下颚,“那好吧,总司只能喝一杯哦,要不然我会惩罚你的哟!”
“谢谢大人,那我今晚一定会好好报答大人的。”绽放地笑容,惊艳至极。
“啧啧,果然是美人胚子阿!可惜了,不是女人。”
“那又能怎样?大人的嗜好,你还不清楚?”两个官吏窃窃私语,然后心照不宣地捅了捅对方的胳膊。
“真是世风日下阿,没想到连冲田家的后人也这么自甘堕落。”
土方回头看去,一个白髯的老者叹息着。
“土方将军,在下敬您一杯。一贺将军平息叛乱凯旋而归,二贺将军能娶到左大人的千金,真是羡煞旁人阿”总司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含笑望着土方,举杯仰首。
土方看着如此谄媚的总司不觉感到鄙视,“在下岂敢和冲田先生相比。大人如此宠爱先生,想必先生一定前途无量吧!”土方面无表情,冷冷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前途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将军您说呢?路就在自己的脚下,将军不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吗?”总司依旧含笑。
土方一怔。多年之前,似乎也有人如是说“路就在自己的脚下”。土方就为了这句话投靠了左大臣。即使明知堂堂的一品上官并非如传说中的那么正直,即使明知从今以后会身不由己。可是,为了那个人和自己的理想,他依旧走了下去。路在自己的脚下,选择了怎样的路就要有勇气去面对,绝不回头。土方并不十分满意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事情,可是他自问没有对不起腰中的剑,没有对不起当初的信誓旦旦,更没有对不起身为男人应有的尊严。
“这么说来,冲田先生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路,那么我只希望先生没有走错。”
“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是生气抑或是总司本来就不胜酒力,颤抖的身体踉跄一步,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声。
“快,快抚先生回房休息!”左大人急忙起身。
看着急促喘息满面红润的总司,土方突然有一种想将他拦如怀里的冲动,就似多年来一样,紧紧地搂住他。可是,直到倒在左大人的怀里,土方终究是无动于衷。
冲田总司,这就是你所追求的信仰和幸福吗?贪慕虚荣无耻之徒!好吧!随你去吧!土方瞥过脸去,眼里尽是愤怒。
果然,我认识的冲田总司已经死了。
“土方先生的剑真是刚正而坚毅阿!”当年还只有14岁的总司随父亲拜访京城的第一剑客土方岁三,他看着土方的剑如是说。
“难道冲田先生也懂剑道?”土方不屑地望着眼前这位羸弱的少年。又是一个纨绔子弟,依仗着家族的权势到处指手画脚。若不是听闻冲田大人——这位少年的父亲一向秉公执法,两袖清风,土方是断然不会见他们的。
“土方先生见笑,小儿失言,还望恕罪!”冲田大人一向恭谨待人。
“真是一把锋利的剑阿”总司走进摆放长剑的木龛,细细端详,“可惜并为得志。”
土方一震,举剑顺势向总司砍去。
“土方先生!”冲田大人大喝一声。
总司没有躲避,甚至没有移动,只是回眸一笑,温柔而淡定,平静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一位执剑的志士是怎么都不会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的!”
那一年,土方21岁,正是应该崭露头角的年龄。
“总司,你当时为何不躲?如果我一时大意,你就没命了!”两年之后,当岁三依坐在一个樱花树下聆听总司的琴音时这样问总司。
“因为我知道土方先生不会伤害我的。”依旧是安静的笑容。
土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直抖觉得自己被总司迷惑了,确切地说是被总司的笑迷惑了,而自己已陷入深渊,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他不明白为何乱世之中还能有如此纯洁干净的笑容,而为何这样的笑容会常常呈现于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痛苦地抑制想把它占为己有的冲动。
“总司为何就看透了我的剑?”
“不是看透,只是猜测。那是一把光亮的可以照出人心的剑。一个爱剑、惜剑之人,也必定是一个忠于道义之人。剑柄磨损的痕迹却又是主人没日没夜不停磨练自我的证据吧。试问,一个不断追求生命中更高境界的人又岂会攀附权贵,那又怎么会有机会施展抱负?”
说者无意,听者却激动万分。感谢上苍,终于将理解吾之人于世了。
“还有,土方先生的眼神,”琴声戛然而止,总司突然定定注视着土方的眼睛,“与父亲一样坚毅的眼神!”
春风和煦,吹乱了少年繙夗的发丝。精致的面容,白皙的肌肤,还有唇角间优美的弧度。迎着总司温柔的眼神,土方真的陷了下去。
“哈哈!总司要是女孩子就好了,这样我就有了一位难得的红颜知己了!”土方试图打破这种尴尬。
“不,我一直都是土方先生的知己!”总司忽地站了起来,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土方笑了笑,看来总司已经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担忧。主上就养冲田总司的大名,那个琴棋书画皆通的少年俊才,有意召他入宫,常伴左右。
“我拒绝了主上的邀请,虽然是这看上去很为难,料想主上也未必十分高兴,但我是拒绝的。”总司平静的叙述着,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土方沉默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拒绝主上的好意,便无异于抗旨。即使主上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可是列位臣子还有那些本来就居心叵测的小人有会怎样发难?
“绝不因世间的浮华而落寞,绝不因非公的待遇而退缩,绝不因降之于自身的苦难而背离道义,也绝不因世人的冷漠而拒绝爱与被爱的权利。于是,我绝不自甘堕落。即使不能像父亲那样直言诤谏,不能像土方先生那样驰骋沙场,我也绝不,绝不甘愿抛弃尊严,受困于宫中。”总司遥望着远方,雾气在少年的眼里逐渐散去,不是病弱的孩子,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土方先生请教我如何握剑吧!”
“为何突然想学?”土方握着总司纤细如葇荑的双手,温柔地说道:“总司的手是用来抚琴作画的。如果有危险,我自会保护总司。”
“可是,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配的上作土方先生知己的人。”话未说完,总司以进入内堂取出竹剑。
土方无奈,他清楚外表文弱的总司却是一个万分固执的人,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
“总司,身体要挺直,注意自己的步伐!”
“总司,挥剑要有力,注意寻找对方的空隙!”
“总司,你的速度太慢了!”
土方先生果然是一个好严厉的老师啊! 总司顽皮的想着,乱了步调,挥向土方的竹剑借着惯性将总司前倾的身体彻底拉向了地面。
“总司!”土方一个疾步报住坠落的总司,然后两人一同摔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太失礼了!”听者耳边土方急促的呼吸,睜开双眼,不想竟是如此情景,几欲坐起可无奈土方将身上的小人儿搂得太紧,害得这人儿的脸红到滴血。
土方似乎才意识到这种尴尬,立即松开总司,起身理了理褶皱的和服。故作地咳了几声,“我说总司阿,你还要勤加练习啊!”,然后转身离去,空余等待这挨训的总司心跳不定。
“咳,咳,咳”即使总司已经走出很远,土方的耳边依旧回荡着这让人揪心的声音。
整个宴会依旧气氛高涨。不久左大臣迫不及待地回来宣布宴会结束。
“春宵一刻值千金阿!”有人走出大厅时龌龊的笑着。
土方不堪这些肮脏的字句,拂袖离去。
“土方先生,能把您的佩剑赠与我吗?”总司看着土方,眼里挥之不去的忧伤。
土方看着已被宣判活不过第二年夏天的总司,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总司,再休息一会好吗?”
“咳,咳,我……我,没事!”总司极力克制自己,换来的只有更剧烈的咳声。
“明日,我要回乡去。咳,咳,父亲说在那里我可以过得轻松一些。”若无其事的说着,偷偷瞄了一眼他,会挽留我吗?“明日与先生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原本为先生贺寿而准备的字画却尚未完成……咳,咳,咳……咳,咳,咳”总司赶紧收起捂住双唇的白绢想要掩饰什么。
土方一把抢过,白绢上氤氲如彤云的红梅揭示着一切。“总司!”土方再也抑制不住,“不要,不要说了”
“与君同舟济,未及身先已,空余踌躇志,暗零泪自离。”总司轻吟,淡淡地微笑,面色惨白的有如一碰便会破碎的纸。
“总司!”土方紧了紧搂住总司的双臂。少年孱弱冰冷的身体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先生的怀里好温暖啊!”总司慢慢放松,靠着土方的身体。
寒夜似水,伶仃的飞蛾挣扎着处处碰壁。总司不禁感叹起这些小生命的顽强。即便明知会错过翌日的朝阳,却依旧不离不弃生命的初衷。生死之于此,也不过是刹那绽放的樱花,美丽至极,也短暂至极。于自己必将离开于某一个血色的黄昏或者清冷的黎明。
“先生帮我取下灯罩好吗?”
土方照做。
那些原本徘徊于昏暗中的生灵一只只投火自焚。生命原来如此执著,为了信仰里遥不可及的光芒宁愿支离破碎,挫骨扬灰。
“他们会幸福吧!毕竟终究是握着信念离去的。”总司轻笑,土方却泪流满面。
总司愕然。自己是否太过自私了呢?无视生死,自己恐怕带走的不只是生命。
“土方先生,六个月后您的寿辰之际,请您一定要派人去我那里取画!”总司突然恢复了眼里的神奇。
“好!我们一言为定!”土方摸着总司柔顺的长发,“总司可不能食言阿,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土方先生好可怕啊!”总司窃笑着幸福睡在土方的怀里。
“岁三”一声轻柔的呼唤,未等土方缓过神来,一件披风已搭在身上。土方有些朦胧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便是自己三天之前迎娶的妻子——左大臣的千金。本来就没有过多的交际,只是自己,凯旋之后便得到了提亲的暗示。一切是如此的出乎意料而又顺理成章,结果就是这位女子已来到自己身边。
“夫人,为何还不休息?”土方将女子拦入怀里。
“夫君还为就寝,妾身又岂能安眠?”女子轻揉的一笑。
好像啊,土方呢喃。或许这就是自己娶她的原因。
“土方先生造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土方成婚前日拜访已身为左大臣府邸第一琴师的冲田总司
“将军新婚在即还来看我,我受宠若惊!”总司停下手中的画笔,妖媚地笑着。
“总司,对不起!”土方并未踏进房门。
“真是奇怪的话!将军这是从何说起?”总司似乎似乎也没有宴请总司进屋的意思。
“对不起!”又是一句。
接着是沉默,满院樱花绽放,落樱缤纷。
风起,缘灭。那是花与叶的约定,却终归泥土。只为刹那绽放的美丽和稍纵即逝的幸福,万劫不复亦不后悔。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总司手中的画笔掉落,接着是无力抑制的咳声。
“总司!”总司快步上前扶住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人儿,满是怜爱的搂着,依旧是如此冰冷,如此瘦弱。总司,你为何从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
土方潸然泪下。
自从自己出征回来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当初那个纯洁安定的总司。家庭的变故,父母的离世,悲痛的折磨,这些对于那个平静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逃避,甚至屈服都没有关系,那些流言蜚语,那强颜欢笑,土方宁愿相信这些都是迫不得已,逢场作戏。现在自己已经回来了,自己会保护他,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土方将军您自重!”总司奋力挣扎却没有挣脱。
“对……对不起。”将总司的脸埋入怀中,土方喃喃地说,“总司,我回来了,跟我走吧!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你扔下我一个人,一连数月没有消息;还是对不起在父亲母亲黯然辞世我无力应付之时袖手旁观;抑或是对不起你迎娶左大臣的千金而忘了通知我贺喜的日期?”总司平静的说,可谁都可以听出其中的愤怒。
“总司,冲田大人和夫人的事我也是回来才知道的!没有帮忙并非我所愿”土方想要辩解。
“那么迎娶大小姐呢?那也是你被逼的?”
“总司,你应该知道,我无法拒绝。何况,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土方岁三!”总司极力挣脱了土方的怀抱,“后悔?”总司嗤嗤地笑了,“后悔什么?后悔我14岁时你认识我,后悔当时没有一剑杀了我,还是后悔你承诺要保护那个叫冲田总司的人?”总司声嘶力竭。
“总司,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无理取闹的究竟是谁?是谁在大婚前夕还来找左大臣的首席琴师?”
提起“琴师”的这个称号土方顿时恼怒起来,“总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难道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吗?”
“是的,我就是愿意这样,我本来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这就是你的信仰?竟然甘愿作……作……”土方难以启齿。
“作男宠是吧?这就是土方将军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吗?什么信仰,什么尊严,其实都是堂而皇之的借口。土方将军今天是来质问我为何选择大人而不是你土方岁三?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知道我所经历的吗?你知道一个任走投无路,孤苦伶仃有多痛苦吗?你知道一个人面对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夺去生命有多恐惧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给我什么?是活下去的机会,还是足以保命的治疗?”总司轻蔑地一笑,“土方岁三,我可是很贵的,就凭你付得起吗?”
“啪!”的一声,总司并未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自甘堕落!”土方丢下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愤然离去。
心欲静,而风不止。总司摊在地上。落樱点点坠落与发尖,寂静,可怕的寂静,难道没有人听见心碎的声音吗?
土方成婚两个月后的清晨,侍卫传来总司辞世的消息。土方默默地坐着,平静如水。
“大人,有一位自称是冲田总司先生侍女的女子求见您。”一个侍从禀告。
“总司”这是土方唯一听进去的字眼,于是轻轻地点点头。
不久,一位端庄的女子捧着一把剑和一个锦盒跪在土方面前。
“这是冲田先生要我转交大人的,请大人笑纳。”女人的声音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深夜,土方突然从梦中惊醒,两行热泪瞬息间划过脸庞。
“岁三,你怎么了?”夫人轻柔的声音,只是打在棉花上。
良久,哽咽地回道:“没什么,只是想念一位故人。”
窗外月色正好,却是如此清冷。土方竟不知道五月的夜晚还能够如此凄冷。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梦里都是泪,梦醒也都是泪,只是梦里有总司的笑,而这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