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秦岭》扑小西

11、第11章

　　英英跑得并不快，她还不想秦岭在身后追着自己的脚步太过于狼狈，以至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秦岭似乎也能够理解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心情，不远不近地跟着。

　　空气中充斥着夏末的味道，甜腻而又燥热，秦岭抬头望向蓝汪汪的天空，远处漂浮着几朵闪亮的云，随后，视线转下，定格在少女的背影，双肩下可爱的泡泡袖，露出两段莲藕般白嫩的手臂。他无奈又苦涩地咀嚼起英英跑远前赌气所说的话，心想他一个残废的豆腐，多半也不会好吃……

　　他大概永远都不能明白身体健康是什么滋味，从出生起便残缺不全的身体——正因如此，才从未觉得失去过什么，可他看到齐英英充满活力的笑颜，头一次无法抑制地心生向往，情绪也跟着低落了好几度，就像多年来的坚强只是一道影子，甚至对躯壳也有了几分厌弃。

　　离开那天，天气很好，两个人就像普通朋友般道别，英英送他登上公车，看着车子开远，心中很不舍。
　　秦岭先前住的客房，还残存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随后，英英便在书桌一角发现了他留下的信和那支樱花图案的笔，心脏砰砰直跳。
　　压花的粉色信封，角落印一颗带着小翅膀的桃心，像是特意为小女生准备的情书，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来，见到他熟悉又清俊的笔迹，心跳加速。

　　英英：
　　见信佳。
　　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道别，这令我很苦恼，而作为短期家教的我，也确实没有什么立场讲道理，但承蒙你以及你家人诸多的照顾，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希望你能耐心将信读完。

　　高三的辛苦，我非常能够理解，但我要说的并不是教你如何去克服即将面临的困难，而是想让你明白，你拥有克服一切的力量。齐悦然很优秀，甚至所有见到你的人都忍不住要将你们作以比较，然而，在我心里，你是齐英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这支笔很漂亮，只是它并不适合我，因而留给你，作为临别的礼物，我很高兴，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而之前我却没能坦诚以对，为此郑重道歉，希望你明白，那并非出于不信赖，只是我还不习惯。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但并不遗憾，希望将来能看到一个更好的你。
　　最后的最后，祝：
　　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秦岭
　　20XX年8月22日

　　英英费了好大劲，才憋住鼻腔的酸胀，可看到信的末尾，还是哭了起来……秦岭即便要走，还惦记着她解不开的心结，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温柔，才能理解至此。
　　一封临别的信，霎时间令英英空落落的心被温暖包围。不舍几乎如爆炸般把胸腔塞得满满的，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去公车站再把秦岭追回来，她想跟他说出心里的感激，那样地强烈。直至努力深呼吸，拭去眼角的湿润，才再次把信贴在胸口，露出满足的微笑。

　　分别后的几分钟，公车上的秦岭一直有些失神，心脏处传来隐约的痛感，令他蹙紧眉头。想起早晨急着出门，把药瓶塞进衣袋，如今车上拥挤，并不容易拿到，他就更加胸闷，深刻的疼痛侵袭而来，他努力尝试调整低落的情绪，好减轻这早已习惯了的感觉。
　　二十多年，他学会了适应所有必须独自面对的事，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齐英英莫名就成了那根软肋。

　　秦岭前脚刚走没几个小时，齐父就携家眷回来了，英英叉着腰，冷着脸，站在大门口看他们把行李和买回来的纪念品一件件搬进来，齐悦然给她后脑来了一巴掌：“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忙！！”
　　英英爆了青筋，弯腰捡起脚边的箱子，却被老妈一把夺过：“作业写完没？！你今晚再熬夜我就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您还是不是我亲妈？！”英英不满地嚎了一嗓子，但她颇为自豪，“不过托家教的福，我作业已经写完了！！”
　　老爸闻言，揉乱了英英的头发：“别这么跟你妈妈说话，没大没小的，作业写完了就来帮忙干活。”本来她还想抱怨，然而想到与秦岭的日子很开心，心里就一点儿也气不起来，于是高高兴兴跑去帮着爸妈整理。

　　一家人忙忙碌碌，八点多，才围坐在饭桌前，老妈首先打开了话匣子：“英英，你这个家教真有办法，我以前没见过你写假期作业这么积极啊，要是开学以后你考试有进步，我就跟你爸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好好感谢感谢。”
　　齐悦然一边啃鸡腿，一边含糊道：“妈，这想法是不错，不过请他来家里吃饭肯定不成。”
　　老妈皱了皱眉，扭头看着她：“怎么？他还瞧不上我这个大厨的手艺了？”
　　悦然无奈：“才不是呢，英英知道原因，你让她跟你说。”

　　结果全家都把视线聚集过来，英英却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搞什么？我不知道啊！！他干嘛要拒绝？你们尽管叫他来就是了。”
　　齐悦然把嘴里没咽下去的鸡腿沫喷到了桌面，她歪着脑袋满脸诧异：“我说英英，秦岭没手的，我以前见过，他吃饭把脚搁桌面上，你不觉得倒胃口啊？”
　　虽然齐悦然平时说起话来嘴巴就毒，可英英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抬起头反驳道：“我整个假期都跟他一起吃饭，也没觉得怎么啊，再说他把脚洗得很干净，不像你，一天才洗一次。”

　　听到女儿们的对话，老齐终于皱起眉头：“悦然，你那同学怎么回事儿？听名字，像是男生？你说说清楚。有残疾还是…？”
　　齐悦然大大方方解释：“是男生啊，不过他没双臂，残疾挺严重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而且他还得过省级‘三好学生’，人品很不错的。”

　　“什么？！男孩儿？”齐母惊地筷子掉地上都顾不得捡，她站起身冲齐悦然吼起来，“我说我们问起来你怎么遮遮掩掩的？！！原来他是男孩儿！！是男孩儿就罢了，有残疾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说这干嘛呀？又不是相亲，你看英英不都变好了嘛！！”悦然嘟哝道，有点儿委屈。

　　可是老妈已经拎着沙发上的靠枕扔了过来：“臭丫头！！！你妹妹是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你叫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跟她呆了一个月！！！这还不算事儿吗？！！那小伙子残疾，你知不知道残疾人很多都心理不健康啊？！！这要是你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哪儿买后悔药去？！！”
　　英英抬起头辩驳：“秦岭哥人很好，哪有妈妈说得那样！！”

　　老齐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冲她摇摇头，阻止她也掺和到争吵之中：“你快点儿吃，吃完回屋，你妈妈这是更年期，我回头跟她说，不过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第一个拆了那小子。”
　　“爸，怎么连你也……”看到家人脸上的表情，英英闷闷不乐地闭了嘴，她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躲回房间。

　　关上门，世界清净不少，她打开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只是满脑子都是爸爸妈妈和姐姐提起秦岭时的样子，她看得出来，他们不喜欢他，即使从没接触过，也能肆无忌惮地揣测他的人品，也许就因为他身体残疾？英英懊恼地捶了捶床，他们难道就不想想，照秦岭那小身板儿，即使想干点儿什么坏事，还不三两下就被她齐英英这个运动健将给撂倒了。
　　她无奈地叹气，听到胃不识相地叽里咕噜，就又有点儿怀念起秦岭下的面条儿，砸砸嘴巴。
　　然后摸出手机，给王思瑶打电话：
　　“瑶瑶。”
　　“怎么？英子？”她顿了顿接着道，“你不高兴啊？和你的秦岭哥哥有关？”王思瑶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英英下意识摸了摸胃部，没否认：“你怎么知道？”
　　“唉……”思瑶忍不住长叹，“不是我说，你那点儿小心思，在我这大情圣面前怎么藏得住？不过你可千万别对他用情太深，那个秦岭的身体，太不好了。”

　　“什么？”英英有点儿懵，没想到思瑶变卦变得这么快，想了想，解释道，“秦岭哥虽然没有手臂，可他的脚特别灵活，什么都能做！”
　　“英英，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也知道，我有个阿姨是医生吧？”她见英英不吭声，就继续说，“秦岭都解释他不能剧烈运动了，那心脏病得多严重，而且明明动过手术还这样……再者说，他的手，还有心脏都是先天缺陷，你跟他一起，以后连小孩儿都不能要。”

　　英英本想找点儿安慰，谁知却被人又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于是默不作声，心里更是特别矛盾。

　　的确，她之前觉得和秦岭一起很开心，甚至有的瞬间会觉得秦岭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个存在。可王思瑶说的又都是事实，她想过要详细问问秦岭的病情，也预感不会太乐观，然而当这些现实的问题真的摆在面前时，她立刻打了退堂鼓。就算她能克服得了心理障碍，不在意秦岭的身体，那她的家人也肯定坚决反对，而这样的压力太沉重，她根本不可能扛得起来。
　　“我知道了，瑶瑶，谢谢你，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秦岭哥，就是马上开学，有点儿舍不得假期罢了。”

　　“那我就放心了，听老顾说你们后天报道？比我们早，你知道老顾那家伙不同意帮我抄作业，我这愁得都快长皱纹了。英子，你一定要听我的，再谈恋爱，必须擦亮眼睛，我可看不得你跟个傻子似的瞎折腾自己，行，那我熬夜去了。你就好，要不下个寒假，把秦岭介绍给我当家教吧，我觉得这作业，就算现在有三头六臂，赶开学也写不完……”
　　“谁让你不早点儿动手？再说秦岭哥又不是万能的，别看他那样，比你家老顾可严厉多了，你就加油赶作业吧，我不打扰你了。”
　　“嗯，那咱们改天再聊，拜拜。”

　　英英挂断电话，心里不是滋味，现实归现实，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她对秦岭是动了感情的。那种感觉很微妙，即使每次只是不经意地想起，都会泛起层层涟漪。

　　她哀叹，又不是小女生了，而且秦岭是个残疾人啊，她又说服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反正他们也不会有未来的。

　　开学如期，流言依旧，英英忽然淡定不少，不但对此视若无睹，还能静下心来好好听讲，完成作业。只是每每当她走在上下学的路上，看到相似的身影，都要驻足好一会儿，才能回神。

　　还有几次，英英与丁家珍和蒋飞相遇，他们像过去一样眉来眼去，卿卿我我，英英有点儿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可以做到目不斜视地绕过去，于是再没起过冲突。同班那些曾经时常围绕在她身边的朋友，似乎也逐渐回来了。

　　她想过，这可能是秦岭所说的，认真做自己，可之后，她又必须将他从脑海里赶出去。
　　最糟的是她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思念秦岭，不能去想与他一起经历的事情，不能想他微笑时扬起的唇角，和他深灰色的眼睛。

　　王思瑶是对的，她不可以草率地决定爱情，她才十七岁，即使再过五年，也不过才二十二，那时候的秦岭——二十六岁，嫁他刚刚好。
　　“呸呸……”英英用被子蒙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