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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oulin Rou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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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is, Moulin Rouge
晚风送来木兰酒的香气,将整条街道都氤氲得微醺。夜色下的那片灯红酒绿,在金发女郎热情似火地扭动中更显迷离。这里,燃烧着这座城市一切的情欲与放纵。音乐,美酒,甜姐儿,在任何一个向往极乐的人看来,这座红磨坊,无疑是享乐者的伊甸。
烟蒂的火星在街道拐角的黑暗里闪烁,似魔鬼的引诱。男人的脸在幽冷的阑珊处显得晦暗不明。借着那时隐时现的火光,街边的女郎才看清他的脸。
那可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女郎舔舔丰厚的下唇。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而挺直,双唇紧抿成一道薄薄的弧线。暗色模糊了他分明的棱角,更添一分邪佞的诱惑气息。
魔鬼。
不过,最性感的还是那双眼睛,女郎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影昏黄,她觉得,男人有一双银灰色的眸子,仿佛是一对琢磨千年的猫眼石,深邃得不见底,深处燃烧着一束骇人的光亮。如果被那双眼睛紧紧盯住的话,一定会被吸进一片魔鬼狂舞的深渊吧,她想。但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沉沦。
Kissing the fire。他吸烟时,女郎只能想到这个看似荒诞无经的词。
够性感!
女郎妖娆地靠在男人肩上,艳丽的蔻红指甲轻轻摩挲他的唇,带着木兰酒气的吐息在他的耳边萦绕,如情人间的低喃。
Voulez-vous coucher avec moi, Ce soir
男人并没有回答,转身欲走。女郎急忙攀上他的肩,一条白皙光洁的大腿缠绕上男人有力的腰,如蛇一般柔软黏腻。她可不想错失这么好的货。
男人终于回头,一双眸子如极地的寒冰,毫无波澜。那果真是双极勾人的眼睛,女郎想,也果真如她想象的那样,一旦眸中的光亮汇集,便有种能让人心甘情愿陷入深渊的魔力。尽管这双眼睛令她迷恋不已,但女郎明白,这眼睛的主人不像她的那些客人。她是这一片烟火地经年的人了,最不缺的就是识相二字。悻悻地送了一个飞吻,她只得不舍地放弃这个让人难以自制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什么人才能让他的眼里的寒冰燃烧呢?一旦燃烧,那份灼人的炙热定会在瞬间将一切燃作灰烬吧!她还真是期待,期待这种勾人的危险,就如期待塔耳塔洛斯的祝福。
他来巴黎,已经很多年了,多得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
他一向是不记时间的。时间记得越清楚,那些苦痛只会更加深切。
所以,他不记时间,也不记过去。
巴黎是无数人梦想中的乐园,于他,却不过是一个无趣的绝望之地。
世纪末的一切陈腐与没落,在这里化作放纵到极致的夜夜笙歌。绝望的人们在这里挥霍着一切,在日复一日的耽溺中忘记现实。红磨坊,不过是染尽癫狂的污泥里滋生出的黑暗乌托邦。通往理想国的最后一根蛛丝也已经被拉断,人们注定深陷于这无边的深渊里,淹没、腐烂。
而他,他已经习惯了绝望。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因此,他不会选择麻痹自己来忘却那无望的未来。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期盼那一日的到来。这人世已然如此无趣,而末日,反倒是这碌碌中唯一能使沉寂血液沸腾的火焰。
最后的一点火星燃尽,等待它的便是深陷于泥泞。男人丢掉烟头,朝着巴黎之夜的繁华走去。
这里依旧如同之前的每一夜,一成不变。蛇一般疯狂扭动的舞女跳着“康康”,宽松的裙摆拉到腿根深处;左拥右抱的贵族,卸下白日令人疲惫的高贵面具,大声嚷着粗俗的调笑,而其他的酒客则配合地发出夸张的大笑;贫穷的诗人和歌手蜷缩在角落,与不入流的舞女互诉衷肠,天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被狠狠地抛弃,却还愚蠢地相信这带着酒气的誓言。他无视一路向他贴来的漂亮小妞儿,径直走向他惯去的一个偏僻角落,点上一杯苦味马丁尼,静静地看着这糜烂的浮世绘。他向来不点这里最受欢迎的木兰酒,或是雪莉——那些都太过滑腻,在喉咙里滑过时带来一种粘稠的恶心,就像这座红磨坊。
光影交错,美人如花,他只是安静地独坐在这个角落,品着他的苦味马丁尼。正如他一样,将这别人避之不及的苦涩,化为自己无上的香料。难怪,别人都叫他,恶魔。
恶魔啊,他愉悦地勾起唇角。
“Ce soir”角落的阴晦里传来一个轻柔的低沉声音,仿佛暗夜的乌鸦之羽轻轻落在丝绸上。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跟着那声音主人的背影一起离开了这处热闹,走向门外的寂静。
他对于这种人的邀约一向是不拒绝的。黑暗中的两个陌生人,不过是求得一夜的互相满足罢了。一旦优雅的夜被枯燥的曙光粗鲁地抹去,他们便也再无交集。
他适才回绝那个女郎,不过是因为,她那双充斥赤裸情欲的眼睛,太令人作呕罢了。
那个引领他的背影被夜色勾勒得十分瘦削。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这个背影,会将他引入幽暗的地狱。不过,他乐意奉陪。毕竟,他已无惧于这世界的任何黑暗了。他,正是与黑暗和死亡轮舞的恶魔。
那人的房间很小,小到仅用一盏灯的绯红柔光便可以盈满。他主动找到唯一的沙发坐下,观察那人。
那人背对着他,挨个点亮窗边的蜡烛。他身量高而挺拔,如悬崖边负雪的冬青木。莫名地,他觉得,这人和他很像,相似的孤独。
蜡烛约莫有十几支,柔光一点一点丰盈,直至铺满了小小的卧室,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馨。一种别样的情愫从内心深处悄然蔓延,渐渐地如这光晕一般,盈满他的心房。在这迷离的氛围下,他竟有些醺然的醉意了。
他急忙起身,试图驱赶这种陌生的感受。“我也来吧。”他走近,欲接过另一盏烛台。
“不必了。”他含着笑意转身。月下的风舞起暗红的纱帘,拂过他的面颊,在两人周围隔出另一个红尘。烛光与月光的怀抱间,香艳的红与清冷的白交织、纠缠、融合,那人就这样直直撞入他的眼。
他蓦地有些喉咙发紧。似乎本来是想说什么,但在这一刻,唯有静默。
就这样吧,在这梦纱一般轻柔的一方天地里,静默着沉沦。
“我先整理一下,你自便。”那人黑丝绒一般的声音里总含着笑意,只是他能听出,这笑意如红磨坊的爱语,氤氲了痴人的眼,终究也要消散在风里。只是,即便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自禁地微微迷离。
他倚在那人的黑绸床垫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不真实的丝滑触感。浸湿的毛巾带起流泻的水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因微微用力而显出几根青筋。他有些口渴,舔舔干涩的唇,不自觉地拿起一杯小几上的酒。
木兰酒。
甜腻的酒香滑过干渴的喉咙。
夜晚的温度似乎高了些。
不知不觉间,他已饮尽了那杯木兰酒。
这酒实在太过腻人了,他烦躁地想。
虽然讨厌,内心的野兽却叫嚣着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更多!
“Kevin。”那人转身,向他走来。“我。”
女郎慵懒地倚在街道两旁的墙上,双唇在雪茄上印出暧昧的浅红。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那个撩动她欲望的男人。男人依旧是初见时的样子,静默在拐角的黑暗里,脸庞在闪烁的火星中若隐若现。
Kissing the fire.
虽然他离这红磨坊的喧闹不过一街之隔,但女郎却觉得,他仿佛在另一段光阴。
这可真让人不太舒服,女郎恼怒地咬了咬下唇。
她终究有些不甘心。细长的高跟狠狠的跺了跺地面,女郎掐掉布满齿痕的雪茄,摆出最风情万种的姿态,向男人走去。
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红舞女这样的媚态!
男人似乎正专注地陷于某段回忆之中,连女郎的走近都未曾察觉。
“Ce soir ”霓虹灯下,娇娃如花。
似是触动了神秘的时光之轮,男人猛然抬头,眼底燃着女郎从未见过的火焰——那种她即便在梦中幻想了千遍万遍,也难以具现的炽热。女郎的呼吸仿佛一瞬间被掠去,空气中蒸腾着银灰的热度。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空气骤冷,男人的眼底又凝成了深不见底的寒冰,慑得女郎有些微微的肌肤发麻。男人的失望显而易见,而至于这失望的原因——自然是她!
Merde!
女郎感觉自己的骄傲在男人的脚下被践踏得粉碎。她艳丽的面容涨得通红,红舞女的娇媚已被羞愤驱赶得一干二净。她像个小巷里的泼妇般咒骂:“Merde!Vous fils de pute!”
然而这些咒骂最终也只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女郎粗俗的辱骂渐行渐消,空旷的街道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即便已然深处绝望之渊,但他还是会疯狂地抓紧最后一根求生的蛛丝,就像那些被这座红磨坊腐蚀的愚人一样。
不知何时,他已经深陷其中了。
被幽暗的藤蔓纠缠,紧绕,无法自拔。最见鬼的是,那个缠绕住他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一样。一切,只不过是木兰酒香氤氲的一场梦境。
Merde!
他失了冷静。
依旧找到与那人初见的阴暗角落,木兰酒的甜腻滑过喉咙,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恶心。但他还是傻瓜一般地耽溺着,希冀着那最后的蛛丝。
今夜的巴黎,今夜的红磨坊仍如一个虚幻的美梦,为人们编织愚妄的快乐。
他,有些醉了。
续上不知第几杯的木兰,任由那份黏滑腐蚀他的理智。内心的野兽得到这甘美的香料的滋养,疯狂地吼叫:
更多!更多!更多!
就让他,与这世纪末的肮脏,一起腐烂。
“Ce soir?”轻柔的低语仿佛撒旦的诱惑。
他目光迷离,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