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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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恨不得整个小区都返乡过年去了，连个放鞭炮的都没有，楼道里也黑黢黢的，真是和平安乐的日子。
房门是反锁的，说明阿姨少见地没有在家。我换鞋时翻了下手机，才发现微信里她给我留的言，说是和胖子在一起，估计也拿到了同样的报告。而闷油瓶这几日一直在忙，愣是和有案在身的我的作息差不多。没想到，堂堂私营公司大过年的不给放假，竟然也没有职工报警，真是奇了怪了。
吐槽归吐槽，但幸好如此，此时此地对于我才是安全的，不会有人打扰。我把空调打开，坐在客厅窗台上，拆开封好的信封，深吸一口气，慢慢翻开了报告书。
（此行居中）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报告
（此行居右）杭公法病理字[2015年]11号
一、绪论：
委托单位：浙江省公|安厅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委托人：吴三省
委托时间：2015年2月17日
简要案情：2015年2月17日0时许，解雨臣（男，28岁，湖南长沙人，现居浙江杭州）在建国北路与凤起路交叉口城市轨道施工路段被他人发现死亡。
二、检验：
该尸体检验由浙江省杭州市公|安局法|医鉴定科副主任法|医师宁静海等承担。于2015年2月17日，在浙江省第三医院病理死亡及检验中心，参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安全行业标准（法|医病理学类）》对其进行尸表及解剖检验，其主要检验所见如下：
（一）尸表检验所见：
死者上身着13款警用春秋夹克，内穿浅粉色套头毛衣及白色长袖内衣，下穿警用长裤，仰卧位于解剖台上。尸长178厘米，仰卧高度约19厘米，侧卧高度约34厘米，发育正常，营养中等。
……
基本检验的语句过于直白，平时读着没有什么感觉，可一联想到是谁我就有点接受不了，便没有再往下看，直接翻去了结论。
三、论证：
经对该尸体进行尸表及解剖检验，其主要损伤为：右侧颅骨凹陷骨折，颞骨岩部出|血，同侧后枕部多处挫裂创；眉弓部呈现散在性片状皮内出|血，鼻背部一处条状表皮剥脱；颈骨二三环节骨折，胸廓变形塌陷，胸骨柄呈粉碎性骨折，左侧三至八肋沿锁骨中线处骨折，断段内折陷入同侧脏器，致使心、肺、脾脏多处破裂；右上臂、右大|腿、右膝部多处检见明显皮下淤血，右外踝部见类直角三角形裂创。
理论中，行人受机动|车损伤一般分为撞击作伤、跌落伤、拖擦伤及碾压伤等四类损伤，具体到被大型车辆碰撞时，由于车身高度会导致碰撞点在头胸|部，造成第一次损伤；之后因撞击力出现离心性旋转，着地后便会造成头面部、双手、两膝等部位的第二次损伤。因此，综合现场勘查及案|件调查，其损伤特征符合大型车辆碰撞所致；其死因系机械性撞击死亡。
四、结论：
解雨臣系机械性撞击致使颅脑损伤死亡。
我慢慢合上报告。
却挥之不去满篇的“死者”与“尸体”之类用词。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觉得，他已经由一个研究别人的主体，彻底沦为了被研究对象。
然而，没有疑点。
他是干干脆脆简简单单被撞死的。
他就是干干脆脆简简单单被撞死的。
他竟然是干干脆脆简简单单被撞死的。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我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
他走过来俯身，可能是想先收走烟盒，却又被扔在一边的尸检报告吸引了注意力，但手伸出一半又停住了。
我在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示意他自便，却没有和他一起看。
因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现在都像幻灯片一样，清楚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等闷油瓶把报告拿在手里，我便向后靠到了窗户上，抬头紧盯他的反应。
起先他同我一样，简略翻了一下正文的结论，但沉吟了一会后，突然把页码翻到附录二，又拉开一个折叠的长页。我记得那里是毒理学检验结果，因为标准的血液及组织液各项指标的化验单很长，阿宁偷偷复印的时候，不得已印了两张纸，然后贴在一起。
我眯了一下眼睛，却没有打扰他，直到他逐行扫视了数据，面无表情地整理好报告书，放回了原处，然后迎上我审视的视线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
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也认为没有问题。
我张了张嘴，又闭嘴，又咬下唇，最终还是选择了张嘴。问他道：“你为什么，偏要看那一页？”
“没什么。”闷油瓶收回了目光。
我改为咬牙了。
“我不审你，”我说，心道反正我也审不过你，“但是，如果你知道有关小花情况的任何事，却没有告诉我，不管是谁，我都会翻脸。”
我努力沉着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自己都佩服自己语气里的冷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肯定会翻脸。”
他再次看向我，目光十分坦然，半晌后说，“嗯。”
所以这个“嗯”到底是没有瞒着我还是知道会翻脸的意思呢？我又张了张嘴，这次最终选择了闭嘴。心中自嘲问得真多余，明明什么线索也看不出来，还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自从拿到报告，低气压就笼罩了我，随着一天调查的进展愈演愈烈，很多东西都堆在心里，不能跟需要引导的徒弟说，不能跟紧张查案的胖子说，不能跟暴躁的三叔说，只好压下去，压下去，最终冷硬得自己都有点不适应。
可是这些和闷油瓶没有关系，所以更不能粗暴的扔给他，哪怕找到借口也不行。我再次把涌上来的思绪压制住，转移话题道：“吃晚饭了吗？”
回答我的又是一个“嗯”。
我暗暗叹了口气，知道问也是白问。想我这几天都没早回来过，今天也没有提前给信，自然都是自己管自己。
可惜人际交往中，有些话你明知是废话也得说，不然就没法交流。我抹了把脸，试图冷静下来，没话找话道：“我还没吃呢，午饭也没吃，可饿死我了，我得去热晚饭。”
言罢，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也不敢看闷油瓶，绕开他去厨房热晚饭。微波炉开工后，我盯着液晶屏的读秒，同时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打算如果气氛不见好转，便放弃餐桌，在厨房吃完再出去。
起初客厅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在伪装不在场方面，闷油瓶可谓是行家中的行家。等我这边微波炉提示音响起，才听见他在饮水机倒了杯水，脚步声却停在厨房门口，没有进来。
我有点疑惑，借着微波炉玻璃门上的倒影偷看了一下，发现他拿的是我的杯子，
只是，他端着那杯水，站在原地，没有过来。
我都快抓狂了，心道你要不就利落过来，要不就别让我注意到，真是笨啊。唉，难不成我一个官二代，内心还培养出了情感扶贫、爱情三下乡的高尚精神追求？
可能是饿得太久过劲儿了，加之食堂饭菜被微波炉一热失水严重，压抑的气氛更让我食欲全失。顾虑着闷油瓶还端着杯子在门口走神，我还是勉强坚持把饭塞了大半。本以为他会中途进来，没想到他就真的一直端着杯子站在门口走神。
这下轮到我纠结了：出去呢，明明给我倒的水，却变成了我安慰他；不出去呢——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又不能睡这儿。
而且我还得赶在阿姨回来之前把报告藏好，虽然她肯定也有看到，但还是希望至少不让她在家里想起这些事。要是能不出去，靠意念把报告藏起来就好了。
我努力用最慢的速度把饭盒刷干净，厨房整理好，确定再没有借口耽搁，才走到闷油瓶面前，顾左右而言它道：“水都凉了，重新倒。”
闷油瓶还真去了。
接过水杯时我被烫了一下，刚想到这货不会全倒的热水吧，就听闷油瓶解释道：“是你手凉。”
说罢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脸，肯定道：“你有点冷。”
“我不冷，屋子里开着空调呢——”我反驳了一句，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无意识地看着杯里的水纹，下定决心道：“嗯，是有点冷。”
闷油瓶的手不甚温暖，但至少比空气好一点。我闭着眼，能感觉手从耳侧若有若无地绕过，最后熟门熟路地搭在了后脖颈上。
我又开始咬牙了。
“我其实也不是……你要说什么我猜得到……那些道理我也懂，但是……我就是……”
和一个不需要过多语言交流的人共处的时间长了，连表述能力都一起退化了。我反复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内心确切的意思。果然如普鲁塔克所言，“和瘸子一起过，就学会拐着走路了。”
想到这句话还是小花教的，我不由地苦笑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小花的……有问题，不会这么简单……”我心知警|察办案最忌讳先入为主，想起自己下午才说过黎簇太想当然，结果自己仍然再犯同样的错误，真是讽刺。
“不是我非要找茬，也不是我不相信胖子的侦|查过程，更不是我自己有什么警|察的直觉或者未标明的蛛丝马迹。实在是，我只是，接受不了他这么……简单地……”
我的情绪终于压不住了。
“那可是小花啊，你能想象他有多优秀吗？黎簇他们哪怕是找个人，还要追着我问怎么办呢。也别说他们，就连我，有时候也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需要三叔或胖子提点一番。
“可是小花呢？他当年才刚毕业，完全的新人，和黎簇苏万一般的年纪，甚至都没有一个老练的师父，就能一肩挑起走廊案的重任了。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被车撞，怎么会躲不开？！
“都别再来劝我了，我放不下这件事，绝对放不下！因为我接受不了他以这种方式……”
我咬着牙，仿佛这样就能忍住马上要从嘴边溜出去的一个想法。
那是我心里最极端、最疯狂、最病态的想法——
太窝囊。
这死法根本不配他。
如果连小花那样的人都只配得到这样一种死法，这样一种不体面不优雅不从容的死法，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我们还追求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