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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天涯此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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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天气渐寒,江湖上仍是一派热闹景象。
风长林和曲鸿二人从山中出来,一路风尘仆仆,途径一处小镇,停留半日,略作整顿,将马拴在镇边的官道旁,去集市上购置衣物、干粮之类。全部办置妥当后,在茶铺坐了一会儿,周围的茶客都在议论襄阳武林大会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众人的话题大都关乎两件事,其一是魏怀北的宝藏出世,宝藏一事被掩盖多年,原本鲜为人知,如今一经公布,自然掀起不小的波澜,据说潇湘掌门洞庭居士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以一己之力,将秘密保守数年之久,可谓用心良苦,消息传开后,连带潇湘派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其二便是太行派里出了内奸,掌门坐下首徒,年轻一代的俊才韩明远,竟在暗中与臭名昭著的摘星楼相互勾结,试图私吞宝藏。甚至有人说当年魏氏命案也与他有干系,然而掌门黎峻尚未露面,此事尚无定论,只知道韩明远本人已被投送官府,从严处置。
两人离开茶铺后,风长林一路神色黯然,若有所思。曲鸿见后,问道:“林哥,你该不会还在想那韩明远的事吧。”
风长林叹了一声,道:“是啊,他被黎峻当成替罪羔羊,成了整个武林的敌人,恐怕很难有活路了。”
曲鸿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也是他不分好歹,咎由自取。”
风长林道:“话虽如此,唉……可他总归救过我们的命,也曾以宾客之礼招待我们,他为人处世颇通礼法,也并非一无是处,若非贪图名利,忘了本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曲鸿毫不领情,坚持道,“山洞里的事,就算你忘了,我可没忘。他那么对你,我才懒得同情他。”
风长林和言道:“我也只不过感到几分唏嘘,聊发感慨,并非为他辩解。是非黑白,我还是分得清的。”
曲鸿被他说得有些惭愧,别开脸道:“是啦,我知道你分得清,你不过就是心软而已,不愿记别人的仇,只愿记别人的好。与你结识这么久,我还能不懂么。”
风长林怔了一下,笑道:“鸿弟,你以后跟随徐将军征战,统领军队,也要宽以待人,尤其是对待自己的下属,更要以身作则,宽容体恤。虽然军纪严明,但也不能太过苛责。”
曲鸿撇了撇嘴,故意拉长音调道:“是,林哥教的道理,小弟我一定谨记于心,没齿不忘。”
风长林听出他玩笑之意,快走几步,微垂下头,惭愧道:“我当惯了师兄,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你已不是过去的你,早就无需听我说教了。”
曲鸿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边说边向前追去,两人一先一后,来到拴马的树旁,风长林忽然神色一滞,问道:“那是你放的行李么?”
曲鸿定睛一看,马鞍旁侧不知何时多出一件器物,就栓在行囊边,是个方形的盒子。他摇头道:“不是我放的,”凑过去端详了一会儿,托着下巴道,“这盒子木料厚润,雕琢精细,尺寸却很小,盛不下太多东西,像是用来存放小件饰物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风长林也拼命回忆,恍然大悟道:“临安莺歌楼!”
曲鸿眼前一亮:“没错,的确是莺歌楼里见过的样式,难道是秦伯伯放在这里的。”抬起头四下眺望一圈,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人就算来过,恐怕也已经走远了。
他只得把目光重新收回盒子上:“总之先打开看看吧,他既然不愿露面,却把东西放在这里,一定是有事相托。”
风长林背过身,朝向无人的一侧,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镶金的别针,当中夹着一封信,收叠得十分仔细。信中内容简明扼要,只有寥寥数字——“望得先生助力,潜入襄阳,除掉张徐二人,毁去图谱。”落款处盖着一枚殷红的印,花纹繁复,粗细不一的线条缠绕交叠,将七个孤点囊括在内,仔细看去,七点的分布正是北斗七星在中天的形状。
“这是摘星楼的御令?”风长林皱眉道,“他们果然还未死心,想要故技重施,加害我师父。”
曲鸿道:“我看他们也快穷途末路了吧,秦伯伯定是将御使截在半途,才得了此信。那信中的‘先生’,难道说的是黎峻?”
风长林疑惑道:“可如今潇湘、太行两派误会已解,他就算有心行刺,也断然无法像上次那般,得到太行弟子的助力。”
“或许他手上还有别的势力,”曲鸿冷言道,“如我没有记错,在我们滞留南河镇的时日,他只身往汴梁去了一趟,那里如今可是金兵统治的地方。”
“你是说他有可能勾结金人?”
“金军入关之后,与宋室皇帝以叔侄相称,朝廷里有的是甘为人侄的走狗,倘若摘星楼的背后真是他们操纵,那黎峻和金兵有联系,又有什么奇怪。我看他是打着刺探敌情的名义,去徇私谋权的。”
风长林的面色愈发凝重:“我们要快些赶往襄阳,传达此事!”
“等一等。”曲鸿喊住他,压低声音道,“御使被劫,黎峻并不知情,我们有这支御令在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设置圈套。”
“你是说……”
“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引他露出马脚,自毙足下。”曲鸿说完,见对方似有动心,趁热打铁地保证道,“只要搞清他身在何处,路上我与你慢慢详说。”
风长林沉吟道:“韩明远被俘后,他身为掌门,应该有不少内务要处理,一时应该离不开太行派。太行派的基业原在汴梁旧京,后来随宋室南迁,如今设在南阳。”
“喔,”曲鸿挑眉道,“南阳不是著名的玉器之都么,刚好去看上一看。”
风长林仍然犹疑不定道:“鸿弟,前往南阳风险太大,我倒希望你与我分别行动,先行返回襄阳。”
曲鸿先是讶异,随后无奈道:“怎么我们一路走来,大风大浪都一起闯过,如今你却要把我撇下。”
风长林道:“今非昔比,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曲鸿苦笑道,“所以我该躲起来,任由你去冒险?”见对方无言以对,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林哥,我与过去并无变化,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但至少在你眼里,希望我能始终如一。”
风长林凝着他,凝得十分仔细,似乎想要透过一双眼睛看进更深处,许久后,终于放弃道:“好吧,那就一起走吧。”
*
两人又经数日辗转,抵达南阳府,南阳古来便是商道汇聚处,加上盛产玉器的优势,是江北难得的繁盛之地,进城之后,夹道尽是商铺、钱庄,人来人往,气象喧闹。
曲鸿一面左顾右盼,一面低声感慨:“就算离开京城,也要挑这种地方落脚,太行派莫不是有铺张的传统。”
风长林忙摆手,喝止他道:“不可妄言,虽然不幸被奸人掌控,但太行派门人大都行事磊落,这些年奔走四方,救助黎民百姓,立下的功绩都是实实在在的。”
曲鸿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跟随同伴一起穿过街市,太行派落于闹市之外,尚有一段距离,黄昏时分,看到几个太行弟子结伴而行,从身边经过,其中一个说道:“掌门到底什么打算?已经很多天过去了,我们到底还去不去襄阳?”
曲鸿和风长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跟在一行人后面,听见另一个接过话茬道:“唉,还不是因为那韩师兄的事,得罪了武林,才不敢露面嘛,据说他还差点错杀了那位曲少侠。”
另一个摇头晃脑道:“噢,你说的那人,可是魏掌门的亲侄?”前一个人点头连连:“对对,就是他,人家如今鹊起,若是执意怪罪,我们的颜面怕是没处搁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抵都是怪罪韩明远丢了门派颜面。待几人走远后,曲鸿转向身边,摊手道:“林哥,我说这些人好大喜功,贪名逐利,你还不信。那黎韩师徒两人,半斤八两,蛇鼠一窝,连带太行派的作风都跟着歪了起来。”
风长林无奈地苦笑一声,答道:“总之我们不要被他们察觉了,以免打草惊蛇。今日先找地方住下吧。”
街市上不乏酒肆客栈,两人随便找了一家投宿。入夜后,曲鸿趴在二楼床边,往外看去,只见两行灯笼沿着青石板路娓娓铺开,将周遭笼进一片安宁的气氛中。街市上摆摊的商贩非但没有撤走,反而纷纷添了货品。采购的游人也没有散去的迹象。
他感到奇怪,便定睛下眺,看到摊贩的车上,地上,都泛着盈盈的绿光,温润质朴,饶是在远处也能看出其中曼妙,他恍然大悟,原来有些玉器小巧玲珑,色泽微暗,在日头下看不出什么,非要沐着月辉,方显姿色万种,所以商贩和游人才刻意不走,一直等到月色为玉添彩的时辰。
风长林笑道:“你若是喜欢,再去逛逛也无妨。”
曲鸿微微一怔,手指不由得探向腰畔,触到那一枚平安扣。玉笛毁去后,这扣子便被他转系在腰扣上,一刻不离地放在手边。
他心里确实有所打算,又看了一眼窗外,下定决心,与风长林交待几句,便下了楼,重回街市上。怀揣心事,流连四顾,时而驻足,蹲在摊旁精挑细选,很快被琳琅满目的玉器闪花了眼,挑来拣去,又觉得哪一件都不甚满意……
他还从未在挑选东西上费过如此心神,甚至忘了时间,一直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摊贩也渐渐撤走,他才意犹未尽地抽开身,往客栈走去。
回到房中,打了一声招呼,却没有听到回应。
房门虚掩着,屋里的灯还亮着,屋里的人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