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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风玉露(三) ...


  •   风长林归来时已接近傍晚,酒楼里客座满席,人声鼎沸。

      他急匆匆地走近正厅,却发觉方才坐过的位置被两个陌生人占了。他跟店小二交谈几句,又急匆匆地回到外面,四下张望,口中唤道:“鸿弟?你在哪儿?”目光四处搜寻,语气甚是慌张。

      曲鸿靠在路边一棵桐树旁,故意不做声,只远远地看他模样,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应道:“慌什么,我在这儿呢。”

      风长林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即转过头,面露喜色:“原来你没走,太好了。”

      “你都嘱咐过了,难道我还会再度欺瞒你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转眼,风长林已经来到他面前:“说的对,是我多虑了。我先前不知你困于生计,亦有苦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能改之,便不算错。”

      曲鸿哼了一声:“你怎知我会改?”

      风长林坦言道:“你不是在等我回来,没有擅自离开么。”

      曲鸿不禁一怔:“我……我不过是担心你办事不妥,惹来更多麻烦,才姑且一等。”

      “好吧,”风长林淡淡一笑,“那我告诉你,钱袋已经还回去啦,不会再有麻烦,你大可放下心来。”

      他的声音始终笃定如一,不愠不恼,仿佛落入玉盘的鲛珠,温润剔透,出口即凝,倒让曲鸿一条巧舌失了用武之地,只能把目光移开,不再看他。

      一旁,他又问:“天色不早了,你的住处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曲鸿又是一怔:“我手脚好好的,能走能跑,何须你送。”

      风长林道:“白天你不是说怕被劫财,要我保护到底么。”

      曲鸿暗道,这人原来听不懂玩笑话,摆摆手答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再说我的功夫未必不如你,真遇了危险,还不一定谁保护谁呢。”

      风长林沉默片刻,又笑道:“其实我身负之事已经办妥,明日就要离台州,难得有缘相遇,想与你再多聊一阵。”

      曲鸿暼他一眼:“早说不就得了,反正我的事也办完了,明天也要离开,再陪你多走一程也无妨。”

      两人便离开喧嚷的酒楼,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风长林少年心性未泯,早就忘了昼里的不快,与曲鸿谈笑甚欢,任由他引着路走。走了一阵,发现道路越来越窄,四下也越来越昏暗,七拐八拐,竟停在一座破庙门前。

      曲鸿抬手往前一指:“我们到了。”

      破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群寒鸦被他惊得飞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

      风长林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墙壁上爬满斑驳,墙角还挂着蜘蛛丝、地上的干草垛被乌鸦啄得一片狼藉,不由得皱眉道:“你打算睡在这种地方?”

      曲鸿两手一摊:“我好容易才找到的。这里无人打扰,又不用付钱,不是很好么。”

      “一点儿都不好,”风长林摇头连连:“这样吧,今晚你姑且跟我一起投宿。”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这次不能选太贵的地方了,方才我还钱袋的时候,店家纠缠不休,我又赔了一些银子给她,往后路途还长,银子得省着些用。”

      曲鸿听在耳里,心中又是一惊,原来对方不仅替他送还钱袋,还额外赔了钱,想必连责骂也替他挨了。他独自在江湖摸爬滚打,三载有余,欠人情的事还是头一次做,隐隐感到几分愧意。

      风长林见他踟蹰不语,又问:“就算挤一点,也比住在破庙里好,你就别推脱了。”

      曲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坚决,和在酒楼时如出一辙,怕是争辩也不会有结果,便答道:“那好吧,我在地板上搭个铺盖就行。”

      风长林欣然应允,两人离了破庙,回到街上,这回换成他来引路,不知不觉便引到了水边。

      江南地界水网遍布,清溪潺潺,和潇湘的河湖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情,两人沿着岸边漫步,溪水在脚下汩汩流淌,时值金秋,水面金光粼粼,路边垂叶泛黄,二者交相辉映,连同桥下的水,桥上的人,一齐被镀上柔和的余晖。

      曲鸿走在后面,抬头便能看到风长林的背影,白衣上洒满夕照,衣袂和袖口被晚风拂着,宽襟之下,体躯显得有些细瘦,步伐却轻捷稳健。

      他的眼看了太多光怪陆离,忽地看到这样单纯的白,竟觉出几分新鲜,舍不得移开眼。

      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直到暮色沉落,才迟迟找到客栈,付下银子,登上二楼准备入宿。这里的房间和会仙楼的排场无法可比,不过总算窗明几净,舒适宽敞。

      秋意正浓,入夜后天色寒凉,掌柜在客房里点了炉子,屋里反倒有些燥热了。两人脱去外套,各自落座,风长林把自己的那件叠齐摆好,顺手也将曲鸿的赭色云纹衫叠了起来。

      曲鸿因着白日种种曲折,早就露出疲态,在桌旁坐着,手托下巴,歪着头,上下眼皮不住打架。

      朦胧中,他看到风长林竟为自己叠衣服,不由得发笑,把眼皮撑开,朝着对方的背影搭话道:“林哥,我猜你一定师出名门正派,而且一定是个师兄。”

      风长林停下动作,手上托着四四方方的两个衣服块,回过头,有些尴尬地笑笑:“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是师门首徒,下有师弟师妹,平时照顾他们起居,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做师兄的如此一丝不苟,师弟师妹不知会是怎样的性情。”

      “都比我活泼些,师妹还常常嫌我迂腐,动不动就抱怨,我也拿她没辙。”风长林的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能想象得出。”曲鸿撑着脑袋,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似的,也轻轻勾起嘴角,露出浅笑,那笑容和佯装出的不同,是全然不经意的,眼睛弯成两条月牙,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又清又浅,转眼便散开了。

      风长林看了出了神,脱口道:“鸿弟,我……身系要务,不便透露门派出身,并非刻意相瞒,希望你不要介怀。”

      曲鸿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也没说清自己的事,你我就当扯平吧。”心里不禁又想,我若真想知你门派出身,只消出手试试你的功夫便好了,根本无需你来告知。

      风长林又问:“你一个人流落江湖,想必十分辛苦吧。”

      他忙答道:“白天那些话是我随口乱说的,你别当真。我饿不死也冻不死,一个人挺好的。”

      “你说你在寻人?可是在寻爹娘,或是师父,兄弟姐妹,有没有我能效力之处……”

      “不必啦,”他摇头道,“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寻人之事你可帮不了我。况且,我也不会像你这般,随随便便就和贼偷结交朋友。”

      风长林被他说的脸上一热:“……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犯了。”

      “我知道啦,下次不偷了便是。”曲鸿敷衍道,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见他神情一片生动,心中忽地一颤,鬼使神差道:“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师父,只有义父。”

      “哦,难道你要找的人便是义父么?”

      “不是,他已不在人世,我在寻他的……故人。”曲鸿答得有些生硬,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唇抿成一条缝。

      风长林见他脸上的笑意褪去,神情变得淡漠而含蓄,尽管不知缘由,但总算能察觉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也不再追问,转而指了指身边的床铺:“天还凉,你也别睡地板了,反正这床也宽敞,挤挤一道睡吧。”

      “一道睡?”曲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风长林被他瞪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这么快就邀我上床,你不怕我晚上非礼你么。”

      “……”

      “其实白天你给我那么多银子,就算让我用身体偿还,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说起来,这事你算是找对人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快活似神仙。”曲鸿一字一句,讲得很慢,边说边凑到风长林眼前,眼睛眯成缝,在咫尺外若有所指地瞄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谁道风长林全然不解风情,只是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莫要误会,我绝无轻鄙之意。给你银子断然不是为了这个。”

      曲鸿悻悻退开,手抱着胸,好笑道:“是是是,你是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怎会乘人之危。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得我主动投送怀抱,大师兄却不领情面,定是嫌弃我不够挺拔,不够英俊,不够有钱……”

      风长林哪里斗得过他的油腔滑调,叹了一声,正色道:“鸿弟,你心性恣意逍遥,无拘无束,本是好事,但基本的礼教规矩,总该学上一些。不能总是这样下去。”

      “哦。”曲鸿偷偷翻了个白眼。

      “待我此行归来,你不妨随我走吧。”

      “随你走?去哪?”

      “去见我师父,我可以说服他收你为徒,这样你就不必再流落江湖。”

      “不了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见你师父可万万不要。”曲鸿连连摆手。

      “我看不出有何不妥。”风长林纳闷。

      “不妥,大大的不妥。我不过调戏你一下,开个玩笑,你也用不着如此惩罚我。”

      “我几时惩罚你了?”

      “我这才当了你的鸿弟,你就要管东管西地约束我,倘若我当了你的师弟,岂不是每天都要被你念叨三百遍,耳朵非得长茧不可。这难道还不算惩罚吗。”

      风长林脸皮薄,被他一说,登时有些挂不住,只得妥协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不迟。”

      曲鸿偷瞄他神色,大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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