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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柳浪闻莺(四) ...

  •   风长林的心在那一刻坠入水底,他迎上曲鸿的眼睛,四目相对,熟悉的眼底映出的神情却令他感到无比陌生,他曾数次偷瞄这双眼睛,因其中的隐约光芒而怦然心动,惴惴不安。这份心愫甚至没来得落地,便一抹刀光生生斩断。

      曲鸿盯着他,眼睛里只有怨恨和仇意。

      他不是第一次见刀口泛光,也不是第一次与人对峙,可他却是第一次看到刀拿在信任之人的手上,迎向自己。曲鸿背叛了他,可他竟然没有太过惊讶,他并非猜不透,只是不愿去猜,他终于绕过了那堵墙,可墙对面的景色却背离了他的期望。

      他的声音在颤抖:“鸿弟,为什么?”

      曲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风长林,你太天真了,你忘了你们之中唯一的外人是谁,最可能给她下毒的人是谁,你居然那么信任我,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大师兄。”

      最后三个字像三根尖针刺入耳朵,风长林不甘地望着他:“究竟是为什么?”

      曲鸿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潇湘派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风长林不禁一怔:“你察觉了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

      “昨天,你的宝贝师妹把宝贝剑谱掉在地上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们到底是潇湘派何人门下?”曲鸿咄咄逼人地问。

      他艰难地答道:“掌门洞庭居士门下。”

      “哼,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居然能把掌门的爱徒抓到手。”

      程若兰听了二人的话,徒劳地挣动了几下,可她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腰身还被曲鸿牢牢钳着,持刀的手腕向前一推,刀刃也跟着滑了半寸,在她白皙的脖子留下一道红痕,他警告道:“程女侠,你最好老实点儿。”

      “兰儿,不要妄动。”风长林嘱咐道,努力压下语调中的颤意,而后迎上曲鸿的目光,“不管怎样,你不要伤害她,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提。”

      曲鸿不屑地哼了一声:“好个有情有义的大师兄,要怪就怪你是潇湘派弟子吧,我找你们找了整整三年,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杀死我义父?”

      “杀你义父?”风长林诧道,“我从未听闻此事,师父和师叔门下都是光明磊落的忠义侠士,绝不会滥杀无辜,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曲鸿的声音一沉,狠狠道:“我看未必是误会,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满嘴仁义道德,哪怕是杀人,也要冠上排除异己,除暴安良的名号。”

      “没有这样的事,”风长林坚持道,“你的义父究竟是谁,告诉我,我或许有头绪。”

      曲鸿笑道:“你当然有头绪,他是你们眼中十恶不赦的人,是曾经的摘星楼御使。”

      风长林一怔,随即摇头道:“潇湘派和摘星楼之间并未发生过冲突,况且双方倘若开战,武林怎会不知。”

      曲鸿道:“武林当然不知,因为他已经不在摘星楼了,摘星楼曾有两名御使弃主叛逃,他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这样。”风长林震惊不已。

      曲鸿接着道:“他从摘星楼离开,逃到了岭南罗刹谷,他是在那里被杀的。”

      风长林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真的在罗刹谷长大,难怪懂得那么多杂学功夫。”

      他又冷笑了一声:“懂得杂学功夫又怎么样,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没能逃出你们这些忠义侠士的手掌心。他的武功早就尽废,十几年来未曾伤过一人,却依然被三名高手残忍杀害,死的时候腹背共中了十八剑。风长林,你还能说这是一场误会吗?”

      风长林虽有疑色,但仍然否认道:“潇湘剑术断然不会用来施虐行暴,你怕是认错了。”

      “认错?我怎么可能认错?杀他的便是你们潇湘派拿手功夫,三湘合阵,我查看过义父身上每一寸伤口,就算我瞎了眼,烂了心,也绝对不会认错。”

      这次连风长林也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三湘合阵是我派最上乘的剑阵之一,师门上下,能够将其融会贯通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皆是德高望重的师长。就算他们有一定要诛杀你义父的理由,也绝不会行偷偷摸摸的勾当,更不会用围攻一个武功尽失之人。倘若真的有人滥用此术,掠杀无辜,我以掌门首徒的名义担保,一定将前后经过调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哼。”曲鸿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讥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风长林只是直直地凝着他:“鸿弟,这些天来,我对你虽有所隐瞒,但从未说过一句谎话。”

      曲鸿迎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手指不禁一颤,他终于没能罔视这句话,过去数日的种种回忆逐一浮现在脑海,这人是如何替他还债,如何坦然相助,如何在途中悉心照顾他……

      他甩开这些徒劳的念头,接着逼问道:“既然你不说谎,那你告诉我,你行囊里的镖箱中,究竟装了什么。”

      风长林坦道:“这我也不知,师父要我护送它到淮北,只说是万分重要的物事,在抵达之前不可擅自打开。”

      曲鸿的目光慢慢移向他的行囊:“如果想要你师妹的命,就打开它,看看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阴谋。”

      风长林的手攥紧了,程若兰已然顾不得脖子上的刀,拼命喊道:“大师哥,别听他的!”

      “你根本不敢开,”曲鸿冷笑道,“你怕里面装的便是证据。”

      风长林沉默许久,眼看刀尖快要碰上师妹的脖颈,终于点点头,取下行囊,拿出镖箱。

      那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木箱,集市和当铺里随处可以见到,箱子表面毫无纹样装饰,只有几道漆色脱落的斑痕。箱口闭着,但并未上锁,风长林索性把箱盖打开,一股陈旧霉腐的气味随之飘出。

      箱子里没有珠宝钱财,也没有武功秘籍,只有一张薄薄的纸。被随意地叠成两折,表面用油浸过,比寻常的宣纸更厚更硬,泛着陈旧的焦黄色。风长林将纸展开后,才发现左半边有明显的撕痕,似乎原本还有一半被扯去了,只留下残缺的半张。

      “这是什么东西?”曲鸿问。

      风长林也疑惑不解,所谓重要的镖物竟然是一张残纸,只能照实答道:“我确实不知,师父未曾告知与我。”

      纸被风长林展在手里,摊开后不过两掌大,别说记录什么重要信息,就算用来写封短信也还嫌小。曲鸿定睛去看,纸中央的部分似乎印有一些图案,清浅难辨,更像是灰尘的洇渍。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迟疑,难道自己费尽心机,不惜背叛朋友,竟然又扑了一场空吗?还是说义父的死,背后藏着什么更为重大的秘密?

      这三年来他怨恨世道无情,怨恨自己无力,心中被怨恨填满,便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他带着一股委屈的执拗,只顾四处搜寻,竟一次都没有回头去想。

      如今他回头一顾,诸多问题便浮现在脑海——曲渊为什么会离开摘星楼?潇湘派又是如何得知的?为什么过了二十年忽然又要他死?还有……当初独眼老大要自己留在谷里等待的人,又是谁?

      风长林看出了他的动摇,恳切道:“鸿弟,你若现在动手伤人,不过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你随我一同到淮上去,等见到我师父,他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解开你的疑虑,求你再信我一次!”

      曲鸿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向他,嘴唇抿得更紧了,持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风长林也望着他道:“我的师父不是颠倒黑白的人,你的义父也不是,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是的,鸿弟!”

      曲鸿终于垂下了眼睛,持刀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风长林松了一口气,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看到曲鸿在师妹的背后一点,解开她的灵台穴,而后将她轻轻向前推。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完成得颇为凶狠,竟让他感到无比欣慰。

      “兰儿,你没事吧。”他将跌跌撞撞扑来的师妹拥在怀里。

      “呜,大师哥……”程若兰的声音起先充满委屈,但很快平静下来,从风长林怀里挣出,晃了几下,稳稳站住,道,“大师哥,诚儿,多谢你们来救我。”

      风长林见她拼命忍耐恐惧的样子,心里一软,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了,放心。”

      而后,他向对面的人伸出手:“鸿弟,跟我走吧。”

      曲鸿略带惊讶看着他。

      他见曲鸿不动,又补充了一句:“跟我去淮上,我带你查明真相。”

      曲鸿彻底呆住了,他刚刚背叛了这个人,而这个人却给了他一个邀请和承诺。

      他想要摇头,想把目光移开,可对面摊开的手掌之中,像是附着了无穷的吸引力,引着他向前迈了一步。

      在他身边,琴莺忽然冷冷道:“鸿儿,你做什么?”

      “琴姑姑,”曲鸿很快停下来,转过头,踟蹰道,“姑姑,我相信这个人不会骗我,无论如何,先放了他们吧。”

      “放了他们?”琴莺厉声质问道,声音忽然一提,令整屋的人措不及防。

      程若兰本回到师兄身边,忽然被她冷若坚冰的声音嚇住,惴惴地转过身,愕然地望着那个原本娴静端庄的女人忽然纵身而起,振臂向自己袭来。

      琴莺这一举惊住了所有人。

      她在起步的同时高高地扬起手,宽大的罗袖临风抖开,夜色已深,室内光线幽暗,她的衣袖宛若一朵怒放的鲜花,灿烂灼目。花蕊是她纤长的手臂,五根手指紧紧握着一柄短剑。

      银光一闪,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刺向程若兰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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