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82、蜡炬成灰

　　雪静风止，月光如昼，雅谧山林片刻回复。我惊魂不定，喘息连连地看向PAUL，他将龙舌剑递回给我：“你的心太乱”，我茫然应道，见他几步退开，沉吟片刻，突然剑柄单提，剑尖下指，犹如提壶斟盏，我吃惊不小，这一招在雪花里却没有见过。又见他剑尖翻转上扬，直指唇面，那姿态好似提斟自饮，立呈一派孤影寒蝉、只待伊人之月下花前意。

　　“这是什么？”我奇声询问，他置若罔闻，剑锋一展，兀自念道：“千呼万唤”，顿时灵蛇舞动，绕千世之梁，辗转柔情，如期如诉，真真舞出了个“千呼万唤”，我心下一动，龙舌一颤，“瞻前顾后！”我盈盈道来，抖出一招，内中困顿萎靡，顾盼踟躇，冷衾寒毡，树欲静而风不止，万般思量齐齐挥发而至，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会使出这招，只觉浑然天成，手到拈来。PAUL听得此招名称，眸光一颤，刹那间，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襄王守岁。”他紧道，又来喂招，“神女无心！”我险险接上一式，气息略有些乱。这些招式我前所未见，却不知怎地就是与之心心相印。“功过皆休”，“沧海桑田”，“广寒千寻”，“天道恨晚”，“藕断丝连”，“欲语还休”，PAUL口中喃喃，剑势如潮，每出一招便停顿一番，给我拆招时间，我初时应接不暇，渐渐也生出了感觉，举一反三起来。

　　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霏雪脉脉来。“小荷初露”，“雨后承欢”，“万念俱灰”，“翻江倒海”，“撕心裂肺”，“乘风归去”，我皈依当年心境，一一拆解，往事桢桢，舒缓倒回，这一次，得着PAUL剑势悉心引导，我心如止水。平稳应对下，仿佛将前世重走了一遭，只是这回像个路人，寂寂然观望当年是非功过，欢笑凄楚，百般流年味。龙舌剑也静了，吞云吐雾间举重若轻，岸然生晖。这柄神器恁地奇特，当年势如发指，将我败于它神威下，如今却与我内心合二为一，状似孪生，又虔诚胜忠仆。

　　寂静山林，细雪纷飞，不似方才那披天盖地的暴虐驰骋，只一昧风花雪月的动人情致。奇思翩迭，险招倍出，间或附以雪花神剑的三十九式，起承转合间，一套全新剑法已为我俩于无形中珠联璧合、自创而出。我感怀万千，目光暖暖地锁着PAUL，月光下的他，遒劲轮廓，月白长衫，却生出一丝与往不同的静谧儒雅。今生的记忆此起彼伏，初遇，相爱，解救，离别，重逢，窃喜，私奔，宽慰，亡命天涯路。青山足阕影成双，碧波深处觅蛟龙，冰域雪原，盛世繁华，那些姗姗来迟的幸福，哪一桩一件，可以同他割舍开去？失去了他，我聂小凤的今生，还算完整吗？

　　恍惚，闻他泫然一叹，银光过处，又一招徐徐而上，“蜡炬成灰。”他道，音色黯哑。一愣，剑锋已点眉心来，我慌乱脚步，眼前蓦然闪过山涧白裳，血池灰发，诀别哀牢，一抹肃穆玄衫。那冷硬无情的人呵！龙舌低吟，我心绪突乱，不及细想，本能格开，提剑便刺，噗嗤一声，凶器入肉，我傻了眼。

　　“PAUL！”我扑上前去，却不敢拔出龙舌剑。PAUL胸前皎白转瞬殷红，断弦的血珠前仆后继，沿着穿肩而过的剑身汩汩而下，染红我的衣袖，那一刻，我失去思考。

　　我紧紧靠着他，努力用己体温补充他因失血流失的温度。好在只伤了肩头，若剑锋再下偏一分，便是心房动脉。捆裹包扎后，我陪他在湖边静静坐着。我不敢解释为何练到关键时刻自己竟出现如此纰漏，只是那一刻，真把他错当成了那个人。PAUL不问，我更不敢说。

　　“刚才你想到谁了？”因为失血的关系，他音色低离，颈项里细珠密布，脸庞上却干净。终于还是问了，我咬下嘴唇，脑袋扣住他肩头，决定照死不答。半晌没有动静，我瑟瑟抬头，他已闭目养神，嘴角有微笑，淡不易察。

　　醒来时日上三竿，我从床上一跃而起，PAUL呢？我冲到小屋外，野花烂漫，肉香扑鼻。这家伙，昨晚受那么重伤，这会儿竟又生龙活虎地拿他那柄宝贝灵蛇串上山里挖的土豆和冰箱里的速冻生肉片烧烤起来。“怎么不多歇会儿？想吃土豆，打电话叫外买送不就得了？干吗一大早去挖？”我心里疼他，忍不住大声责怪，伤成这样还去挖土豆，土牛一头。“这要歇什么。当人人跟你一样懒虫啊，荒郊野外也能呼呼大睡。”PAUL压根不看我，皱着眉头吹他的土豆，严肃的模样把我逗乐了。敢情是我昨晚在他肩上睡着，给他弄了回来。这回好了，他一向以冷嘲热讽我懒散生活习性为毕生乐趣，这挡事儿发生了不得给他说上十天半个月。想来也怪，昨晚怎地就那么犯困，荒郊野地的也真叫我睡着了。

　　“烤完了进屋，我给你上药。”我回头去车里找FIRSTAID急救包。PAUL含糊应着，递来一盘烤好的土豆肉片：“小姐，吃了早饭再说！咱们今天去哪儿练？”“你今天还能练功？！”我瞪着他，见鬼了，这家伙向来见风是雨，为博我同情，被蟑螂咬了也会装发热。“怎么不能练？”他一脸茫然，身上还是昨天那件月白长褂，衣襟被剑锋刺破处犹为醒目。“别闹了，快吃完我给你上药，今天不出门了，伤口这么深，不休息好会得败血症的。”我拈起盘中一块土豆塞进他嘴里。“就这点皮外伤，没事儿，我早上刚涂了药。”他嚼着土豆，嘴里含含糊糊。我没好气拍他脑袋一下，剑锋透骨，还皮外伤，肉麻也不看场合。

　　拽他回屋里，我吃惊了，还真是皮肉伤！衣裳是剑锋划破的不错，可我记得昨晚给他包扎时，明明伤至锁骨深处，为何眼下却成了皮外划伤？

　　“你。。。昨晚是不是跑出去的？”“是啊。”“那，有没有看到一片大湖？”“看到啦。”“我们在那儿练剑，你记不记得？”“……有印象。”“可我明明在那儿狠狠刺了你一剑啊！再刺准点儿你小命就没了！”我拿手刀比划着抹脖子，吓唬他。“你睡糊涂了吧？”PAUL已经懒得理我了：“咱们昨天练剑，你剑锋划了我胳膊一下，当时我就说没事儿，然后你睡得跟小猪一样，忘了？”这回换我一脸茫然。“再刺准点儿？就凭你？要我的命？省省吧！”他笑得猖狂。望着已明显愈合的浅薄伤口，我疑惑重重地合上急救箱，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确信他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真睡糊涂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房里想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