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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忍痛割爱 ...

  •   哭肿的眼睛不能挽回流逝的岁月,一如往昔的旧梦无法替代现实的人生。我抱着心爱的机器猫在闺房里发呆,猫头早已湿透一片,我连母亲开门进来都未曾发觉。

      “晓枫,”母亲轻声唤我,疲惫摇头:“别这样,家里都是为你好。”

      我无声作应,直到母亲的体温熨帖到身边,将我圈抱在怀时,我才有了些微神智。妈妈暖暖拍着我肩,道:“傻孩子,没说他不好,只是你们不合适。”我抗议地耸动了下,却也只能如此而已。

      “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给你取名‘晓枫’吗?”此时母亲芬芳的气息平和恬谧,与方才那咄咄逼人的魔坛圣女判若二人。我抬头看母亲,这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

      “枫叶代表秋成,代表果实,代表机缘因果。晨曦下第一抹阳光披上枫叶时,就是这人世间最深刻、最无辜的景色。这是你爸告诉我的,当年,我俩就是为了找寻这最深刻无辜的人间至境,头天夜里跑到香山顶去吹了一宿晚风,等着看清晨的阳光洒下漫山枫叶时的景致。终于等到啦,太阳出山,我俩都沉醉了,想要与这自然景象水乳交融为一体,就在那个早晨,我俩有了你。”母亲甜甜笑着,仿佛回忆起生命中最美丽的画面:“你爸是个老实人,我以前嫌他太老实,顾忌太多,本来不甚喜欢他,可是真跟他交往了,又渐渐觉出他的好来。一个男人,只要心地宽厚良善,灵魂便是清澈的,你可以看到他的过去和未来。你那个罗老师,你跟他相处这么久了,你觉得他是个你能读懂的人吗?”

      我心头一颤,懂?

      “你年轻气盛,急于成就自己对生活的理想,这样的男人固然有安全感,但你们心理地位悬殊太大,现在你总认为他说什么都对都好,要是哪天真跟他斗起嘴来了,你是听他的还是不听他的好?”

      “我...我自然是听自己的。”我脱口而出。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对不对?”

      “......”

      “要是你觉得对而他觉得不对,他便会认为你胡搅蛮缠,要将你管束,你可愿意被自己丈夫如此对待?”

      我周身一泠。

      “夫妻夫妻,一夫一妻,贵在举案齐眉,两厢平等,方能和谐。莫说你俩性格特质大相径庭,就说阅历,他年长你一倍,你经历过什么,他清清楚楚,他经历过什么,除去他亲口告诉你,你又能猜测到几分?就算他都与你交代了,你又怎知他交代多少、保留多少,他的心里是否时时刻刻,都与你所思所念所追求的东西,步调一致?”

      我彻底怔住了。想到当年,在我聂小凤眼中心中,大英雄、正义之士岂能抛妻弃子、始乱终弃?所以我不顾一切拼上了清白之身和一双儿女,以为从此可与他堂堂正正过日子,谁曾想却成了他心头难抹的耻?在我看来不可撼动的事实--清白之身既归了他,从此他便是我的夫,我便是他的妻;一双女儿既已活生生啼哭在眼前,便是天皇地母给的责任,怎地到他醒后就变成了蛇蝎猛兽般的弥天大错?我这个原本一清二楚的“罗氏中人”身份,怎地就成了一生剪不断理还乱的孽债?这个男人的过往,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为何会这样看我、事后那般待我,我可曾真正了解过?我那残缺不解的一生,是否也就败在对纷冗复杂的异性世界和诡谲多变的人性基础的那份“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冲动心性上?

      母亲的一番肺腑之言由不得我不陷入沉思。当年,也就是缺乏生身父母这般口提面命的教诲指引,我才会孤注一掷以至自毁一生,如今自然不同,拥有的多,懂得也多,所思所想便难免深刻而刨根究底起来。师父现在固然爱我宠我,可是他对我情感变化的因果和他性格内的那个“由头”,我又能掌握多少?谁又能保证他永不改变?他毕竟是喝下不老酒的人,世间婚姻家庭,对他却也只算是场纸上谈兵的消遣游戏,此一时彼一时而已。婚姻,原本是靠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责任来确立版图、规范周期,如今对一个连生命和时间都不在话下的人,谈起婚姻,岂不是一场云山雾罩的海市蜃楼?若我如今嫁与了他,会不会变成另一场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正如当年我一意蒙昧地自信“将身子与了他,他便是我的了”?

      “他可不是PAUL。妈妈虽然不懂你跟PAUL这么快分手,但是你若想回冰岛去找他,家里也决不会反对,不过一定要等你拿到学位,工作稳定之后。PAUL是个好孩子,虽然跟咱们有文化代沟,但这孩子心地干净,是那种一目了然的男子。女人,最要紧是找个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婚姻可不是儿戏。”母亲温柔地抚过我长发,丝丝缕缕的轻盈滑过母亲白皙的指尖:“我的宝贝女儿,妈妈最不能看女儿受苦受罪,就算被你骂一辈子,妈妈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望进母亲那仿佛洞悉两世的秋水明眸,一下恍惚了。母亲是不是什么都知道?莫不是一直以来,她都在瞒着女儿吗?

      我站在师父的别墅外,再次深吸了口这花花世界里纷纷扰扰的空气。纵然心中如山崩海啸般跌宕起伏,升落无序,即使心头的悲苦合并了两生的泪水贮存在泪腺里蓄势待发,我仍是在父母坚定的陪同下,立到了师父的府邸前,那个三天前东窗事发的所在,那个即使用作临时住宅也被精心布置如当年哀牢山庄的别院。

      母亲还想上前一步,父亲拦住她:“让她自己解决。”

      我只身踏入玄关,门压根未锁,我轻易进入了。穿越长长的古色生香的走廊,身子一侧便看到我跟师父共进晚餐的正厅,放眼没有他的影子,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花园了。

      径直穿过厅里走上阳台,果见楼下紫藤秋千上独坐的背影,我心里一疼,几欲夺路而逃,可一想到今日不果,以后还得面对,只好强作压抑,顺石阶踟躇而下,两脚似绑了千钧沉石。

      一直到他身后时,他竟还兀自沉思,没有发觉,神医丹士的机警敏锐何时已麻痹到如此地步?我一时讶异,一声“师父”已脱口而出,他一惊,几乎从秋千上跳将起来,整个秋千架都因突来的力道微微摇颤。

      “小凤?”他神思木讷,眼光微显呆滞,呓语般回应,显未料到我会突现于此。待他返过魂来,慌道:“你、你等等我...”说着便往房里跑,我这才注意他满头银霜再现,急急追在身后:“师父你不要去染...”见他不肯停下,我大喝道:“站住!”他骛地僵住脚步,我潸然泪下。师父您别染了,您再也别染了,小凤今天,是来与你分手的。

      我俩在秋千亭前僵持着,落日的余晖慵懒地爬遍花园。我忆起一千年前的某个刺骨的黄昏,我俩在某一处某一刻的秋千亭前,也是这么无声地僵持着。只不过那时,他不似这般背对着我。如今,却是他不敢面对。他心里清清楚楚,我此来的目的,所以他要急着去染发,急着证明自己不老不朽,急着为自己千年的追溯挽回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师父...”我挨近他,从身后环住他,两人的体温无间相合。我把他拥紧,泪寒与体暖交融,回忆与今昔重叠,一如当年哀牢山上那凄风苦雨的永夜。我双手交扣,把他捆在怀里,我要让他知道,从那天开始,我从来没有后悔,只是有缘无份,只是有缘无份。

      他的泪打湿在我手上。“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泪只有埋在他宽阔的背脊里,湿了他雪白的衣裳。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他仍是偏好白色的,只是我不喜,他便换,换檀香,换衣着,换脾气,换生命,换他所有的一切,而最终,仍是换不回一世相守。我们的命运重合,我们的爱情分离。千年的光阴,消散了生死情仇,干涸了情天恨海,所剩无几的相思土,却再也结不出百年的恩爱果。

      他的身子随着我口齿不清的“对不起”剧烈颤抖着,他勉力挣脱,我卯足了劲儿死死抱紧他,执拗坚决一如哀牢山那个无名雨夜,他几次三番攒动、扭摆、奋挣不果,一日当年那个无名雨夜。感觉怀中伟岸身躯因强忍了灭顶般的悲怆而抽搐起来,我把脑袋靠进他右肩,脸侧向一旁,静静伏着,泪光无垠。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让你我千年因果,以此为限。

      募地手背上一阵温热,他的大手如当年般抚上我手,紧紧捉住,指腹轻柔摩挲。他握着我纤细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施力,让我体温与他贴合得密些,再密些,让我伏在他背上重些,更重些。他牙龈紧咬,我肝胆剧裂。夕阳西下,强弩之末的跳跃光影,记录了最后的末世温柔。红日坠入地平线的那一秒,我施尽全力抽出手掌,捂住几欲迸裂的心口,疾驰而去,头也不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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