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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师婿临门 ...

  •   “这些都是枫儿小时候的照片。。。这儿还有她高考完去布达拉宫转经筒时拍的。”爸爸仿佛与他一见如故,把妈妈珍藏的我的相册一本本端出来摊在来客眼前。师父的手指抚上照片中我正伸手触向的经筒,嘴角笑意绵长。

      我闷声不吭坐在一旁,“添茶去”,“用檀木柜里的大红袍”,“换果盘”,爸爸不时吩咐我,以前他有什么朋友来也没见他这么支使过我,我心中憋着口气却无从宣泄,还不得不乖乖伺候着他俩。老爸啊老爸!你女儿都伺候他八年了,如今你还想怎样?

      别克的引擎在楼下熄火。“我妈回来了!”我大喊一声跳起来,活像二战法军诺曼底登陆终于迎来盟军一样激动。“老公,下来帮我拿东西!”妈妈在楼下喊,“你招呼罗老师。”爸爸离开时吩咐我,眨眼间房里便又只剩我与他二人。

      “你怎么都跑到我家里来了?!”我心中又惊又怒。他看着我表情,一声不吭。

      “你又是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来的?!” 刚才郁积的瘴气总算能爆发了,尤其又听他骗老爸说与我同行,心里头那个火苗这会儿蹭蹭直冒。他当年在爹面前也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难道我们就没有错”罢?老天瞎了眼,竟让这等陋人活上了千年!

      “我就在你们的航班上。”师父不紧不慢地看我,我声音渐低下去,这里是我家,他毕竟是我教授,让家里人发现我对他“不敬”,怕还是我要捱骂。

      “我们。。。一拨老同学说好一块儿回来,您在当中不太方便。。。”说起来是我放了他鸽子,怕他记仇,我努力思忖着安抚他的措辞。

      “所以啊,我没打扰你们。”师父说完,取过桌上相册,放在膝头缓缓摊看,“小凤你知道吗,七百年前,我就是在你去过的这个布达拉宫触摸经筒许下心愿,希望今生今世,能再见到你。”

      我心头触动,软软的梵唱犹在耳畔回响,我无力道:“师父。。。你不要这样,我爸妈他们。。。他们会生气的!”

      师父的波光黯淡了:“还没试,怎知他们不肯。莫不是。。。你嫌我老?”

      “师父不老。。。只是他们一定不肯,这可试不得!。。。”我急出汗来,楼道内已传来爸妈的脚步声。“晓枫,教授来了吗?”妈妈出现在玄关门口,一见师父,眼里漾着笑伸出手来:“这位就是罗教授?您好!谢谢您在美国照顾我们晓枫。”师父转眼换过满月般的笑容,握住妈妈伸来的手,“太客气了,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爸妈陪师父在茶几旁落座,我心情忐忑地独自杵在一旁,感觉就像同赴家长会的小孩。“罗教授,上次晓枫的诺贝尔评选失误,没有给您的声誉造成影响吧。”妈妈所思所想都非常紧要,这跟妈妈如今商场强人的职业性格有关。“没有的事,晓枫一直很优秀,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师父应对自如,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妈妈对他留有隐隐的防范--妈妈不喜欢他,这个发现颇令我有些得意。

      “罗兄的术业方向是什么?晓枫在您的项目里配合得还好吧?”老爸对师父的称呼把我的眼睛吓得贼大。爸爸最近一直在迷古文,以前一直喊我晓枫或枫枫,这次我回过突然听他改口叫我枫儿,对妈妈也老是叫“娘子”,外人来访时甚至称妈妈“内子”。“拙荆”这个称呼他也试过,不过妈妈不喜听,他便放弃了。全家人一时都忍着他的怪癖,只觉得这样也满好玩,现在与师父重遇老爸便又潜意识地唤回“罗兄”。妈妈也看他一眼,看来老妈今晚又要给老爸灌输“现实理论”哲学了。

      “我也未曾定过专门方向,院里选拔的项目,我都有涉猎。至于晓枫。。。”师父说着看我,目光温软,“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我见妈妈眉毛微微一扬,飞快地看了师父一眼,目光随即滑上他手。我这才发现师父今天没有戴上那只汉白玉戒。

      “罗教授通才识广,以后晓枫跟着您,学术上一定大有裨益。”妈妈微笑着,似突然想起,“哦,罗教授此番回国,与夫人下榻何处?今日事显匆忙,我们都没好好准备,改日一定带着晓枫登门造访。”

      “罗某尚未娶妻,在外滩已置了物业,可小住些时日。等假期结束,晓枫可与我一同登机返美。”师父语调平静,笑意淡淡,仿佛早有准备。似是为迎合父亲的复古情怀,我发现师父说话竟也刻意咬嚼起文字来,老爸眼中光彩一时更盛,大有阳春白雪、相交恨晚之意,我背上一阵冷汗涔涔。

      母亲闻言却未显意外,反笑道:“罗教授学富五车曲高和寡,眼光自是不易从就。”“哪里、哪里。”师父谦和回应。我看着他们,一时觉得两人间已隐约充斥了欲盖弥彰的硝烟味。我看着母亲敛眉含笑,嘴角微扬的表情,鼻尖仿佛又嗅到前世里娘同师父在总坛山索桥初见时那剑拔弩张的空气。我只好看向老爸,老爸兀自一无所察,笑睇着两人恁地开心。

      好容易熬到师父起身告辞,我一时高兴在屋里打转儿。师父跟老爸交换了名片,老爸显然非常欣慰结交了如此挚友。老爸虽说一向交友甚广,却是非才情不匹者不易名衔。“晓枫,去送送罗老师。”爸爸吩咐我,我刚欲作应,妈妈已先声夺人:“当然该你送!罗教授难得来一趟,你这一家之主难道还要摆架子不成?”转而对门口的师父笑道,“晓枫晚上还要练琴,这孩子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血来潮又没个长性,不天天看着不行哪。”师父望着母亲,笑了笑。

      深夜,我从盥洗室回房,途经爸妈卧室,听得他俩小声谈话。

      “我看那个罗教授。。。说不上来,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

      “。。。总觉得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娶妻,有些不伦类。”

      “嗨,我当什么,做学问的人这样的多了。我觉得他人挺好,又没有妻室,你说让咱枫儿认他作个干爹好不?”

      “看你现宝的,人家还不知肯不肯呢。”稍顷,又笑,“你别看他不娶妻啊,说不定亲生女儿都一双双了,哪还要什么干女儿。睡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去市里听答辩。。。先把药吃了。”

      我合不拢嘴巴,娘就是娘啊,女儿什么委屈都逃不过娘的眼睛,哪怕已远隔千载光阴。

      “那个。。。下周夏院长六十大寿,别忘了回学校给他祝寿啊。”老白在电话那头声音有点犹豫。

      “那当然,夏老师的事儿我还能忘?”

      “还有。。。我男朋友想申请今年秋季入学,到时候能不能把你教授借我们一会儿。。。他就想请教一下步骤。。。”

      “就这点事儿怎么不问我呢,我全是自己办的,让龚强来问我啊,叫他今晚就打给我。”

      “不是。。。龚强他,他就想上斯坦福。”

      我一下明白过来。“。。。没问题。”我声音有点含糊地一口答应了。赴美深造申请过程中原本就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学生跟教授提前约见、交流未来方向原本稀松平常,称为套磁,能不能套成也就看各人造化了,当然,这种斯坦福教授近在眼前的机会对于无法踏出国门的国内学生的确非常难得。我不是怕师父不给我朋友这个人情把他招来,我是怕他一定会给。这样反而不好,我又要欠他了。这个老白,一向给我出难题。

      我犹豫地拨通师父的号码,那头接听的声音有丝力作的平静,显然师父没有想到我的号码会主动在他的屏显上闪烁。

      “师父。。。下周,下周有空吗?”我吞吞吐吐。

      “当然有空。”师父柔声。

      “。。。我们去趟北京行不行?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同学。”我苦思冥想到最后,竟然蹦出这么句暧昧不清的话来。

      “好啊!”

      。。。。。。

      放假以来已是第二次回母校,想不到此番故地重游竟然是跟师父。我独自走在前面与他拉开距离,这里是我的地盘,给老同学看到我跟半老头瞎亲近,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搁。母校是我心中最洁净的象牙塔,今生今世最幸福单纯的地方,那个完全“聂晓枫”的地盘。所以我心里其实顶不乐意让他也来北大,那感觉好像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他冒犯了似地。可是老白早约好了一帮人在农园见面,无奈。

      师父进场时,所有同学起立,摆出当年迎接联邦总统访问的架势。入席后刚开始大家都还装得人模人样,几轮干啤下肚渐渐地开始原形毕露了,老白趁她男友毕恭毕敬守着师父谈话的功夫,醉醺醺把我拉在胳膊里,勾搭着耳语:“你说实话,跟他到哪一步了?物理对接了没?”

      我忍无可忍,一拳捅在她下肋,老白呻吟了一阵。“怎么了?”龚强回头问,“没事儿、没事儿,你们继续。”老白捂着嗓子咳嗽,脸涨得通红却笑个不休。

      晚风习习,我俩沿着千年古都的盘城老墙踱步,藏青的墙砖参差不齐地滑过我指尖,咯得沙沙作痛。我突然停下,古老的胡琴声在城墙后响起,想到千年光景中这亘古未变的京都风魂,一片历史的厚重情怀深触地将我覆盖。细细听来,竟是一曲原汁原味的《凤求凰》。

      我背贴着冰凉的墙壁,仰头深吸口京城夏夜微湿的空气,师父在眼前背着路灯的桔光而立,高大的轮廓漫射得有些模糊。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不过两步距离,却终究不能上前。自从那日他对我行为失控后,我一直避免与他单处,他也一直隐忍着不与我太近。

      “给我一次机会。”他说。在此之前,我刚与他狠狠对决过一场,他把名片给龚强时吩咐他“按程序递材料”即可,龚强眼中精光四射,欢天喜地地走了。“如果你觉得他资质不够,大可不必如此!”想不到自己竟不自觉触动了这样一种运作齿轮,我心中深为不忿,我聂晓枫怎能做出这等事?“小孩子都一样,哪有什么够不够,给个机会就好。”他淡淡地回答,他对我讲话有时会像对待一个成年妇人,毕竟我体内有一半是临终前三十好几的聂小凤。“你现在倒看开了?为何当初要那般怕我?”我冷笑着反唇相讥,他兀自沉默是金。

      “给我一次机会,”他缓缓靠近:“小凤。”

      我从鼻间细闷地往外吐气:“你当初为何要那般对我?这世上,就你一个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一丝氤氲浮上他眼角,沙哑的音色裹着微颤的声波:“只要能让你相信我如今的心意,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枫子,谢啦!”老白在电话那头声音很兴奋。

      “谢我什么,龚强寄托分数都不错,背景也强。”我轻描淡写地回应。

      老白愣了一秒,似是觉出什么,转而笑道:“别这样,他对你不错。就是不喜欢他也别把自己搞得跟刺猬似的。”

      “老白,”我突然认真道,“如果那天我跟你说的故事都是真的,你会怎么做?”

      沉默半晌,老白应道:“如果没法让自己忘掉,我就不会再去碰触。”

      电话刚挂,手机声又起,我接听,又是无声。我看看号码,他没用自己手机打来。

      “师父!”我叹气,想起在宿舍那晚。“我很想你。”他在那头,压抑的啜泣声隐约传来,“师父你在哪儿?”我心头突然一阵深远担忧,他不是神啊!他也会疲惫。

      “。。。。。。”

      “师父!”

      “。。。你开窗能看到我。”

      我跑到卧室窗前,拉开水绿色的窗帘,一抹孤独的黑影在楼角阴霾里伫立。我扭头往外冲。“这么晚了上哪儿去?”老爸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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