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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没有我们 ...

  •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盛辞缓缓开口,声音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我妈因为忍受不了我爸赌钱,生下我就跑了,家里只有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叫陈立。开头两年我爸还管我们,后来他学会了吸毒,就几乎不再过问我们了。清醒地时候就给我弄些吃的回来,他不常回家,但是怕我和我哥也跑了,就把我们反锁到家里。但是我又瘦又小,哥哥使劲扳开一点点窗户的铁栏,我就能从缝隙里爬出去,然后我会偷偷在街边要吃的,再给我哥捎回去。”

      我听着他讲,就安静下来。

      他接着说:“后来镇上搬来了一家裁缝店,就只有一个女主人,她真美,温柔亲切,给我好多好多吃的,给我衣服穿,她没有丈夫,只带着一个儿子,那个人就是盛该。他特别保护我,街上有人欺负我,他就会跟人打架,后来他的好身手,都是因为我练的。他跟人打了架,鼻青脸肿带着我回去,他母亲也不说什么,只让他小心点,也不生我气,还给我更多好吃的。后来我爸爸发现了这件事,竟然跑去问裁缝店要钱。后来更肆无忌惮,甚至直接伸手抢,还说什么是带走他小儿子的钱。

      “女主人也不生气,还是照顾我,但我爸爸变本加厉,更加贪婪,有了钱他就去吸毒,直到有一天,他在家里产生幻觉,失手打死了我哥哥,还想抓我。我害怕极了,但是我人小,钻到一边就跑了,跑到那家裁缝店,哭着说了情况,当时女主人的姐姐也在,她当机立断让我们马上离开,因为我爸爸肯定会找到这。

      “后来我们搬去了别的地方,她收了我当儿子,改了我陈羽这个名字,取名叫盛辞,辞旧迎新,愿我一生从此安宁。后来我大一点,偷偷回去,听当地人说,我们搬走后,我爸爸吸毒导致曝尸街头而死,之后警察才到我们家里,发现我哥哥早已腐烂的尸体。

      “我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我才发现母亲生着病,绝症。七年后,她还是离我们而去了。我和哥哥,一无所有,只能靠姨、就是母亲的姐姐偷偷抚养救济。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流着混蛋的血,所以总是不听话,到处惹事,叛逆的时候,还吸过毒。你别看我哥就知道打我,其实他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了。”他说到这,就哽咽着,最后把头埋进膝盖低低地哭起来。

      我轻轻拍着他,轻声说:“所以你为了你哥,不惜一切代价……你哥为了你,也不惜一切代价……”

      我说着,站起身,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走出去,出了酒吧看见白茫茫的世界,脑子一空,倒下了……

      醒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戴着眼镜,有些严厉地看着我,说:“姑娘,你怎么回事,晕倒在旁边的酒吧外,幸好路人把你送过来!你怀孕了身子这么虚怎么可以去酒吧?虽然四个月了,但你还是要千万注意身体!”

      我看着她,眼里含着泪,真好,真好,我终于盼来了盛该的孩子。可我明明是要拿这孩子报复他,可现在,他竟然甩甩手走了。再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后来我离开医院,不想回家,不想见在N&M的江微阑,不想见在N&M的简濒,最后我去了曾璐那里。

      她看见我以后就吓到了,赶紧带我去她的住处,问我怎么回事。

      我满脸泪痕看着她,说:“我怀孕了。”

      她惊了一下,问我:“谁的?”

      我说:“盛该的。”

      她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缓缓地问一句:“那盛该呢?”

      我轻轻抓住她的手,说:“他不要我了,他走了。曾璐,你可以收留我吗?别告诉你家里人也别告诉我家里人!”

      她郑重地点点头:“嗯!”

      我摸着四个月微微鼓起的肚子,有时候欣慰又有时候绝望,可孩子成了我最大的支撑。为母则刚,我什么都不怕。曾璐对我很好,百般照顾,给我买很多补品,拿很多养胎的书给我看。她虽然很忙不能陪我,但还是一有空就进来和我说话。她住的地方就在咖啡屋旁边,常来看我,晚上关了门后,就带我出去走走。但我谁都不见,江微阑不见,简濒不见,成雨橙不见,直到成雨橙在外面一遍一遍打着门,说盛辞自杀了。

      我赶到那个房子时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每一处,每一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他的沙发,他的厨房,他的工作室,他的健身室,以及他,每一处拥抱过我的地方。拐角处他和盛辞打游戏的电脑还安安静静摆在那里,只是蒙了灰。

      我走到盛辞的房间,他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右手输着葡萄糖,左手手腕缠着厚厚的白布。他转过头看见我,空洞的眼里忽然淌出眼泪,他的眼球布满血丝,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血。

      我走过去,抱着他的头,轻轻靠在我肚子上,他想摆开我,我说温柔地轻声说:“别动。”

      他安静下来,靠着我。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盛辞,你真拿我当姐姐吗?”

      过了好久,他“嗯”了一声,嗓子干哑。

      我说:“那你还恨我吗?”

      他低声哭起来,说:“不。”

      “那你愿意保护我吗?”

      他哭了很久,说:“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我轻轻叹一口气:“小辞,你一直哭,会吓到宝宝的。我和宝宝都需要你保护,你不能说这样的话给宝宝听。”

      他流着泪的眼忽然睁得老大,看着我。

      我吸吸鼻子,说:“是,你哥哥的孩子,四个多月了,会动,你摸一下。”

      他死死咬着唇,伸过手,发现扯着滴管,就一把拔掉了。身子不停地抖动,眼泪不停地流,但他还是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极轻地,摸了摸我的肚子,胸腔因为快速而猛烈地呼吸不停地起伏。他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我忍着眼泪,轻声说:“宝宝,宝宝,动一动,跟……小叔打个招呼。”

      过了好久,忽然有了胎动,盛辞吓得一下收回手,哭着,又笑了。

      盛辞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复出,他有时候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可有时候又好像地上长的杂草,生命力强得可怕。他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让我放心,他会照顾好我。他看着我,好像看着别人,好像看着自己的生命。我知道他是为盛该活着,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活着。

      我不让他住原来的的房子,就重新给他买了一套,本来他想和我住,但是鉴于他工作起来就很难回家不能照顾我,我还是选择住在曾璐家。

      我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曾璐每次都要陪我去孕检,医院是她选的一家很好的私立医院,她说好多大明星都在这里生产,靠得住。

      倒是盛辞,说不让他去不让他去,结果还是偷偷跑去了,就为了听两声孩子的心跳。结果第二天就爆出他休息的那段时间不是雪藏,是隐婚生子去了。他全副武装进产科医院的照片贴在到处的八卦娱乐头版头条。

      一直产检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七个多月的时候我开始有些头晕心悸,还伴随着恶心,再去检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搞得盛辞紧张极了,偷偷往曾璐家跑,我吓得警告他别再传出绯闻,他还非让我把检查单子给他看,看又看不懂。

      那天晚上他急得不肯走,赖在我房间守着我。

      我看着他,说:“不然你给我讲讲你哥最后的样子吧?”

      盛辞垂下头,很久以后,他说:“我不是借了高利贷吗。我认识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跟我爸一起混的烂人。我就偷偷回去跟他们借钱,一下还不起,就越积越多。后来我成了名,他们更不想放过我,不停地逼我拿钱,我以为他们拿去赌博吸毒养女人,后来我哥死后,我才知道他们拿着钱去做毒品交易。其实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你说我很累,那时候我就不想活了,我太累了,我已经不想再活着了。

      “没想到我哥忽然开始查我,我还浑然不知,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是苏媚抱着他的骨灰来见我的时候。我说那段时间为什么我哥老跟我交待一些奇怪的事,我还以为是你们分手他情绪不稳定。其实后来他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也全部替我安排好了,他会什么都帮我担下来的,没想到出了意外,全都死了。

      “我哥死的时候只有苏媚知道,她去认尸,说是叫陈立,她哥哥,要把尸体领走。警方知道案件中有叫陈立的这个人,但查不出具体身份,苏媚正值待产,挺着大肚子哭着死活说只知道是她哥哥,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经过她的同意尸体被火化,也是正好是那晚,她生下一个女儿。最后苏媚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抱着骨灰,来到我面前。

      “天知道我那个叫陈立的哥哥早就死了八百年了,他最后为了保护我,连名字都没要,连葬礼都没有,墓碑也没有。那也好,全世界都不知道他死了,就当他走了也好。”

      我听着听着流不出泪也说不出话,只闭上眼,慢慢睡去了。

      八个月的时候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而且开始厌食,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曾璐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带我去安排住院保胎。

      我记得那天我躺在医院,单独的房间,采光很好,阳光洒进来,一片祥和。盛辞来了,他握着我的手,很久不说话。

      我好像意识到什么,咬了咬唇,尽量平静:“你说吧,是不是孩子出问题了?”

      他看了我好久,说:“是,你现在就得把他生下来。”

      我眼里都没有眼泪了:“怎么可能,才八个多月……”

      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必须现在生下来,不然……会伤害到你。”

      我使劲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没关系,保孩子,不管什么情况,保孩子。”

      他把头埋在床边,哭了很久很久。他再抬头,说:“姐姐,以后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放心,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以后,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脑子一片空白,摇着头:“孩子,我怀的是盛该的孩子……你懂吗,我得生下来,就算我活不了我也得生下来。”

      他看着我,用很轻的语调颤抖着说:“没有胎心了……”

      我抽出他握着的手,笑起来:“不可能,谁都别想动我,谁都别想动我的孩子,我会怀着他,到十个月,生下他……”

      我永远记得孩子从我身体里取出的感觉。那时我一遍一遍想起我和盛该见的最后一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说……盛该,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都应验了。

      都应验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盛辞、曾璐、简濒、江微阑、成雨橙都在,我觉得像是来给我送葬的。

      盛辞跪在床边,看着我醒来,就笑了,然后哭得撕心裂肺。

      我笑笑,轻声说:“我又没死。”

      据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我没能见上一面,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像他的父亲。他们说我在引产的中途缺氧昏迷一度心跳停止,差点吓死了盛辞。那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只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就想通了很多事。

      最初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一直都觉得盛该不是一个好哥哥,他让自己的弟弟那样没有安全感。

      后来失去了孩子,在医院里躺着,看着窗外的阳光,我心里轰一下全明白了。其实让盛辞没有安全感的一直都是别人,是他那抛弃他的母亲,不管他的父亲。这种深深的烙印在他忽然有人照顾以后还留在潜意识里,并且在他们失去了母亲,他只剩下这个哥哥的时候无限的扩大了,他只能把这种不安全感强加在他唯一的哥哥身上。

      盛该绝对没有一次想要放弃他,只是有的瞬间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那样深深的绝望,他要他活着啊。

      其实会死的那个人是盛辞吧。他从出生开始几乎没吃过饱饭,穿过暖衣,没有见过母亲,还亲眼看着亲哥哥被打死,吸毒的父亲横死街头。是盛该的母亲和盛该把他带回家,让他不再冷、不再痛,可他又亲眼目睹了养母的死亡。

      我想他一直都不懂生和死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几乎是对死亡没有任何在意的。不是不怕,是不在意。就像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撞上我车,断了手也没一点在意。他后来活着,好像全部是为了盛该活着。后来他一直在受伤,成名后的也有很多这样的绯闻。现在仔细想想,可能每一件事都是和盛该有关,他甚至在潜意识里预设了自己的死亡,在他哥哥最好的时候。所以拿他的命换盛该的梦想,他可能觉得是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事了。

      现在我能意识到这一点,盛该怕是很早就意识到了,他当着面揍他,又背地里护他,到最后他真的无法拽回他一定要奔向死亡的结局时,他最终选择了替他去死。这一次他没有打他,却把己生托付给了他生,他要他好好活着,最后一次教他珍惜生命,这一次,他弟弟的命终于不是被人抛弃或者为人而活,而是他的哥哥拼尽性命换来的。盛辞终于懂得珍视自己的生命了。不然他不会选择割腕,也不会在血快要流尽时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可是我,我无数次想过要和盛该白头偕老,白头偕老,哪怕不能,我也要和他一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各安天涯、各自老去也好,多简单的事,可又那么难。他为别人死了,为了别人,他最终选择了抛弃我。这不是任何一个爱情故事的结局。可这是我最深爱男人的结局,所以我啊,能怎么办呢,只能这么走着,只能做一件事,就是也用生命护好盛辞,因为那是我深爱着的男人的,他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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