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纵使相逢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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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凤眼阴厉的微微眯起重新打量——
眼前的女人荦荦霏凡的双目里正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干脆率性好似崩落在地上弹跳的水滴，俏皮美好的如同误落凡间的仙女。美丽不可方物。
一个红尘里打滚的青楼女子，尤其是这样一个成功的周旋于各色男人间游刃有余的青楼女子，想要拥有这种率真，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后台极硬，做什么都有人撑腰，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头，这叫真单纯。
其二，城府太深，隐藏的太好，好比白色看似最为简单干净，其实却是将所有颜色混杂在一起才能得到。这就叫危险了。
直到进门之前我都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个引得无数江湖好汉垂涎三尺的嫣艳瑶必定是个阅人无数、胸怀千沟万壑的千年狐狸精！然而此刻几句话下来，倒真是有点吃不准。
看来看去，似乎只是个会耍点小伎俩玩点小心眼儿的俏皮女子……可是这样一个女人能在整个大交武林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若说只是以色侍人，又未免太过小瞧这帮刀里来剑里去的男人。
牢牢摄住那双媚眼，扫了一遍又一遍，拼命想从中找出哪怕分毫蛛丝马迹。
是敌？是友？
是甘泉露？还是鹤顶红？
我垮下脸，像丢一只死老鼠一样满脸嫌弃的把诗丢回她怀里：“嫣老板真会说笑！在下堂堂男儿，谁会写这种肉麻的诗给我！莫不是哪个钦慕嫣老板的痴情人赠的一首情诗，嫣老板却在这里捉弄在下！”
漂亮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你还不信？！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知道写诗那人断不会做这种无聊之事，自己读不懂心里又好奇，我才懒得搭理这等闲事！”
我皱起眉头：“嫣老板当真读不懂这首诗？”
漂亮的眼睛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我摇扇阁是青楼，不是学苑！再肉麻的诗也看过，这才到哪！那人说将诗给你，你定能理解其中玄机！你不会是读不懂吧？！若如此，趁早说来！本姑娘好人做到底，帮你去找那人问个清楚！”
急忙摆手：“不急不急，嫣老板想知道诗意也不难，就照你刚才那样，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嫣艳瑶霍地从蒲团上站起来：“你把我嫣艳瑶当成什么人了！摇扇阁里还有外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居然还想从本姑娘嘴里套话！你当你不说我就当真不能知道么！”
这幅模样，似乎真的不知道……
我跟着站起来，抽出手好整以暇弹弹衣襟：“嫣老板无需动怒。在下和嫣老板一样是商人，都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解你心中好奇，各取所需，公平合理！”
嫣艳瑶挑起精致的下巴对上我的眼睛，冰冷的话语从火红的嘴角流出，字字带刀：“覃印月，你当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巴结你心疼你是不是！我嫣艳瑶不吃你这一套！对你没有半分好感，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摇扇阁里还没有我做不了主的事儿！”
呐了闷了！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女人？！
艳红的尖指攒在一块，按住额间，似乎稍稍抑制了怒气，语气有些软：“那人特别叮嘱过不要透露他的姓名，你还是不要问的好。不过是一首诗，哪里需要这么疑神疑鬼！只要记住一点即可，能体贴你衣食的人，自然不会有害你之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一个将死之人，嫣老板又何需搪塞。”
嫣艳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你是说……”
“这诗每行后退一字，斜着看下去。”
嫣艳瑶急忙挑起飘落在脚边的那片写着诗的薄纸，一字一字读下去：
“十日之内，
灭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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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氏医馆。
入夜。
从院门到堂内大大小小几十盏灯笼齐齐亮着，灯火通明。
对于在黑暗里摸索的人，光明是最好的慰藉，好像此刻这堂上的每一点亮光，都温暖无比，让我安心。
一阵风过，院里的老洋槐树叶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
斜靠在门上，眼前的景物三个多月来已经无比熟悉，此刻映着辉煌的灯光，却让人不由莫名其妙的发慌。
再有一个时辰，子时即到，十日期限也就过去，意味着摇扇阁里诗行里的秘密只是一个玩笑，不攻自破。
换作别人这么想似乎没什么不妥，可是我知道，覃印月从没有这样的好运。只要还不到最后一秒，那柄刀永远悬在头顶上，随时随地砍下来，说什么安枕无忧都好比痴人说梦！
其实过了最后一秒又如何！世上哪有那么多规矩可守，早一分晚一分又有什么干系！我碰到的怪人难道还少！
风越刮越大，老杨槐的叶子沙沙沙沙响个不停。
死亡的时针在头顶上一刻不停的行走，嗒。嗒。嗒。嗒……
那日在摇扇阁，谢绝了嫣艳瑶留我躲藏十日的好意离开，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口气跑回竹宅！
然而脚明明已经迈了出去，还是硬生生的被我收了回来。只那几个名字刚蹦进脑海，心中就已经烦乱成一片。竹宅的人和事，似乎并不比眼前这件更叫我安心。
我若回去见到他们……若是假的，回去有多尴尬！若是真的……那样一片不染纤尘的葱翠竹林，无端端的染上污浊的血迹……
罢了……是我的命，躲也躲不过。
风势更为猛烈，浓黑的阴云翻腾起来，将原本就惨淡苍茫的月晕尽数遮去，天边似有闷雷滚滚而来，轰隆隆震得笼里的火苗疯狂的扭动，忽明忽暗。
初夏深夜的雷雨，趁着夜深人静将烦闷于燥热洗刷的干干净净，酣畅淋漓！若是平日，我也会觉得痛快吧！只是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心里苦笑一声，真是名副其实的月黑风高夜！
突然！
一记开天辟地的闪电带着荡涤一切的愤怒，卷起巨雷，在头顶炸裂，叫嚣着直劈而下！院子里白花花一片慎人的惨白！
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嗵嗵嗵嗵！一塌糊涂疯狂乱跳！
在惊天彻地的电闪雷鸣间，院子中央赫然多出一个人！
闪电打在天际一闪而过——
邪黑浓密的剑眉凝结在一起，眉底两道阴鹜的眼神死死擒在我脸上，带着必定赴死的决绝！
头发向后狰狞束起，露出焦炭一样黑黝的面堂，尖颚酷似刀削一样冰冷无情！
赤裸着结实的胸背上，一条条狭长的伤疤纵横交错，张牙舞爪的蜈蚣一样盘踞在上面，触目惊心！
两把惨绿的蟠龙长刀交叠，狡狞的刀柄高高擎在脑后！
孤寂的身影立于背后漫天雷惊电绕瓦釜雷鸣之间，简直不像是人！而是刚从地狱走来的嗜血成性的阎罗！
心凝缩成一团！汗毛倒立，根根向外散发着恐怖无比的寒气！
那张脸！那柄刀！
我不会认错！
失声叫道：“九剑！”
闪电中狰狞的阎罗抿起冰凉的嘴角：“小师弟，覃印月！没想到，你我第一次重逢，竟是为了取你性命！”
极度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人，震惊道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九剑！怎么是你？！你……要杀我？！”
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在凛冽的风中肆意的狂笑，鹰鹫一样的眼睛锋利无比：“原来你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亦呈还是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覃印月，他们从小都说你聪明，我看你其实最愚钝！说什么自己失忆，对什么都当作玩笑一样满不在乎，游戏来去，殊不知其实旁人都在游戏你！你身边的人都是谁？你居然都不知道！
异常惨烈的嘲笑肆无忌惮的绽开在那凉薄的唇边：“也不怪你，恐怕连你自己是谁你都不知道！”
缓缓握上斜穿出头顶的刀柄，是我熟悉无比的双叶刀，陈缓的咬住一字一句，狂擂在我的心上，“今天你必须死，师兄我救不了你。印月，不躲闪，痛快些！”
两道惨烈的白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暗攥在手中的铁珠一发而出，碰撞在一起崩裂出电光火石四射，挡在胸前的手臂已经开始向外渗血。
“没用的！”他惨然一笑，“你的每个招式，我都知道。”
不敢相信的望着汩汩淌血的前臂，血顺着指尖淌下来，前襟已经血迹斑驳。这狠毒的胸前一剑，若不是用手臂挡住，我现在早就掀翻在地。
这真是九剑？昔日朝夕相处的二师兄，此刻叫我不要躲闪，痛快赴死？！
这从我体内流出的热血……竟然真的想要我的命！
我捂住流血的伤口，忘了疼痛，忘了反抗。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像一匹嗅到猎物鲜血的狼，周身涌动的是我不熟悉的气息，遥远而孤寂。
“印月，你比以前还笨了！总以为等就能等出结果，从来不问！如今死到临头了，你还不问，难道还要带到地府里问阎王去？”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你？你怎么不问亦呈为什么将我逐出师门？你什么都不问，还痴等着谁来告诉你？”
闪电打在他的脸上，暗影重重的蹙额下，两束狠绝无比的光芒像一把利剑直□□的喉咙！
“我自六岁被他捡回竹宅，随他学习武功，十年光阴！他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你，杀了你！”
“明明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杀我，只废了我的拳脚将我逐出竹宅！妇人之仁！妇人之仁！亦呈总有一天会死在他那糊涂的仁慈心下！他是，你也是！”
“你十岁那年的被人掳走，回来竟将罪责都怪在亦呈身上！他是世上最不可能不利于你的人，居然被你猜忌了这许多年！”
他深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再看我：“印月，人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对你好的人可能就是要杀你的人，此刻要杀你的人也会……”
我张了张嘴，伸手要去掰转他的肩膀，一抬手发现刚才流血的伤口竟然变色，像刚被大火烧过一样熏黑，沿着伤口向外漫延！
刀上居然还抹了毒！怔忪的原地，心下一片死寂！
果真是灭身之祸……
“这种毒叫酥骨散，不会要你性命。只会让你全身无力，触觉比平日灵敏百倍，无论是痛还是痒，都叫你记忆深刻。”裸露的肩背前传来闷气，“印月，我只管领命，让你什么方式死，我也做不了主。”
腿似乎开始放软，我挣扎着擒住他的手腕，一条在皮下逼真的几乎游动起来的蛇形烙印赫然闯进眼睛，难以置信的放开手：“你也是那些要杀我的人！你们究竟跟覃印月有什么仇恨！”
他慢慢转过身，漆黑的双目流露出血一样浓稠的悲伤，像看一只奄奄一息的动物，“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我们才知道真正的三皇子是谁。江湖上最容不得的就是秘密，人人都知道覃印月其实是交皇第三子。可真像只有几个人知道，你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三皇子是谁，知道的人凤毛麟角……”
眼前开始重影，竟然躲闪不开面前这人钳住我肩膀的手：“你可知道三皇子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就是你那好师父和你那将军父亲！”
不想再听了，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比现在更狼狈……
三个月前我以为受了骗受了伤可总算到了头，没想到柳暗花残曲折迷雾重重，才爬出一个陷阱，接着就掉进了下一个……
除了谎言，我的人生里还剩下什么？
抬起手想要捂住他的嘴：“别说了，要杀就杀，别再说了……”
他捏住我的手，苦笑一下：“因为你，我已经死了两个兄弟，我当日断手断脚回去九死一生也都是因你而起，这次再派我来，难道只是杀你这么简单？”
“你们家族这些世代替身里，只有老皇帝自己的现在还活在世上。可怜你叔伯兄弟个个风华绝代，却既无身份，也无姓名。从小替储君不知挡去多少明枪暗箭，储君一登基，之前许诺的情爱再多，到头来也只能换来一箭穿心。”
“如今轮到你……”
“印月，你不要怪我，我和你一样没得选择。要怪就怪命运，来世你还做我的小师弟，我一定好好待你……”
“不要怪我，我这次的任务是……
“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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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听不见，只有冰凉的地面像冰块一样分外清晰的在身下放寒。
依稀看见面前那人卸下刀，除去围在下半身仅有的衣裤，我浸满血渍的长衫飘扬在空中，皮肤裸露在厉风里，脆弱的疼痛……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
布满茧子的手抚上我脸庞的一瞬，似乎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他欺身抱上来的刹那，我似乎见到了死神
我感到焦灼的热浪漫延全身！
我感到撕心裂肺的戾痛翻覆穹宇！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留恋，没有遗憾，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世界还原成一片混沌……
只有痛，漫无边际……
我要死了吧……以最屈辱的方式……
我死了这个荒唐的玩笑就可以落幕了。
今天终于知道，有时候死去比活着容易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就停在这里……
永别……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