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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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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解雇了的闻逸灰头土脸从公司走出来。他清楚地明白,不单在这个奋斗了五六年的公司从此后将再无一席之地,同行业中他闻逸也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他干了什么?谈判签约之前临阵逃脱,而且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没处理漂亮而耽误工作。这恰恰又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而是对公司发展而言异常重要的一搏。车还了,办公物品收拾了,小媛却没有见着。闻逸是想跟小媛见最后一面,向她告个别的。不说小媛对他的感情,在工作上闻逸也少不了她的协助。在公司门口又等了几分钟,问了一位同事,也不知道小媛在不在公司。闻逸叹一口气,走了。
失去了工作,就没有了经济来源。闻逸第一次在交房租的时候为数钱心疼。以前没有在意过每天的开销是多少,冷不丁没了工资,才发现一会儿买狗粮,一会儿买生活用品,一天下来用钱还真不少。闻逸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可还是提不起精神去找新的工作。事业上自大学毕业后就一帆风顺的闻逸这一次栽得他都不想爬起来了。恰好这时,模特女友从国外参加比赛回来,又是向他抱怨又是约他出去吃饭,烦不胜烦的闻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提出分手。对方也干脆,分就分呗,谁离开谁活不了。况且闻逸又失业了,人家还怕拖累自己呢。闻逸无所牵绊一身轻松,对廖晓晴的恨也燃不起来了。后来他在酒吧偶遇他和廖晓晴共同的朋友,经朋友口中得知廖晓晴已随荷兰籍男友定居法国,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闻逸苦笑,并没有对朋友说太多。廖晓晴有了归宿,不会再来干扰自己的生活,这也算是不顺生活中的一大快事了吧。
但闻逸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失去了谭加加。他真的很珍惜她,第一次想和一个女孩子共度一生。谭加加的温柔体贴,谭加加的善解人意,谭加加的独立要强无一不深深吸引着闻逸。谭加加像一支小熨斗,将闻逸布满皱褶的心一处处烫平,让那心从来没有过的妥帖舒服。可是谭加加走了,离开北京,离开闻逸的生活。闻逸不怪廖晓晴,只恨自己现世报应。交过太多的女友,造成太多的伤害,所以在幸福到来的时候,上天会收走一切。把他不配拥有的,全部夺走。
肚皮病了,闻逸带它去宠物医院治疗。医生又是验血,验大便,又是查狗瘟,打针,输液。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你这狗是感冒。现在我们有两种药,进口的和国产的。疗程都是一周。你看用哪种?”“进口的。”闻逸毫不犹豫。他不能看着肚皮生病的样子,能用进口药哪怕早一天把病治好呢。“进口药一针五百八,一天两针。”闻逸点了点头。肚皮输完液虚弱地被闻逸抱在怀里,闻逸带着它打车回家。
七天的治疗中,肚皮的症状并不见好转,仍是又吐又泻,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闻逸气势汹汹找宠物医院的人理论,谁知他们一脸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表情。明明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却装作惋惜不已痛苦不堪的样子敷衍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应该知道的,目前宠物身上的很多病毒还尚未被人们发现……”闻逸气到几乎要挥拳头砸玻璃。医生对护士使了个眼色,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保安进来了,以闻逸妨碍影响了其他动物治疗的借口将他带出门去。闻逸和他们辩了半天,如同对牛弹琴,无奈地回到了家。当晚,肚皮在一阵痛苦地挣扎后,死了。
闻逸抱着它,坐了一夜。肚皮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闻逸的心也渐渐失去了热度,冷得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天亮了,闻逸打车去了郊外,把肚皮埋在一片草地之中,紧靠着一棵大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土包,闻逸狠下心,走开。
明明才入秋,闻逸却总有种寒冷入骨的感觉。他在没有生气的屋里呆坐,一坐就是一天,在卫生间墙上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憔悴不堪的脸。孤独一波波袭来,闻逸快撑不住了,他决定回湖南老家。
这次闻逸回来,事先没有告诉爸爸。他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热闹场面:妈妈跑前跑后为顾客端茶倒水,爸爸则在和老棋友郑叔叔杀得难舍难分,周围聚了一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五十岁上下的老顾客。旁边有人打麻将,打扑克,看电视。小小的棋牌室像一个托老所。一个个孤单的人在这里摆脱掉孤单,互相给予别人温暖,也收获温暖。瞬间,闻逸的鼻子就酸了,视线变得模糊。他忽然就想在这里停下来,不再走了。在这里,在他的家,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守着这个小小的棋牌室,过一辈子。“爸。”闻逸叫了一声。背对着他的闻逸爸惊喜地扭头,“哎!儿子,你怎么回来了?”“我这几年攒了好多有薪假期,这回公司签了个大单子,老总一高兴,给我放了个大假。”闻逸脸不红心不跳把在路上就编好的谎话从容不迫地背给爸爸听。“来来来,闻逸!好久没跟你小子杀一盘了,快来陪你郑叔叔好好下盘棋。你爸水平太臭了,还老耍赖。我不跟他玩了!”“谁臭啊?我那是让你。”闻逸爸忙为自己争辩,又说:“闻逸,和你郑叔叔杀一盘,替爸报仇!”闻逸笑了,摩拳擦掌上阵。闻逸妈见了,心里一阵欣慰。怕闻逸看见自己不自在,头一低身一闪进了厨房。
当晚闻逸妈做了一桌好菜,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张圆桌边吃饭。气氛竟想不到的融洽。虽然闻逸没有喊“妈妈”,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也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他也根本没有和爸爸顶嘴或是摆过臭脸给妈妈看。单是这样,闻逸妈就很知足了。她还情不自禁地夹了几筷子菜给闻逸,闻逸什么都没说也没拒绝,几口扒下吃掉了。闻逸爸冲闻逸投去了满意的目光。
可时间一长,闻逸的爸妈都发现了闻逸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好像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整日里不说是痴痴傻傻,也算是恍恍惚惚,呆呆愣愣的了。都入秋了,闻逸居然一吃过中饭就睡觉,直睡到该吃晚饭的时间才起来。吃过晚饭之后什么都不说,就出去散步,一直在外面晃到十点多闻逸爸妈都睡下了才回家。闻逸妈很担心:“老闻,你说逸儿这是怎么了?”“我猜这孩子怕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用担心,过一阵就好了。”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两人正愁眉不展,老郑来了,张口就问:“老闻,咱们两家子一块儿去庐山玩玩,怎么样?”
庐山。听到这两个字闻逸爸妈心中同时一颤,脸上的表情也不太自然起来。老郑不是个心细的人,没在意,继续说:“我小闺女,就是当导游的那个,她们旅行社现在专门为家庭推出了庐山三日游。来回坐车加旅游,一共三天。她可以拿到内部价,昨天打电话问我去不去呢。我想要去,咱们两家一块儿去啊。”说着笑眯眯看了看闻逸妈,“弟妹这也回来了,你们一家人总算团聚。正好一家人都有空儿,去玩玩呗。这眼看着就到十一了,到时候人又多,咱们老胳膊老腿的,别跟着挤了。你说呢?老闻。”闻逸爸干巴巴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闻逸妈倒没吱唔:“谢谢你啊,老郑。我们等会儿去问问闻逸,看他愿不愿意去。要是他乐意去,我们就去!”
闻逸当然愿意,投了同意票。晚饭后闻逸爸问老伴:“不想去,就算了啊?”“没事,难得有机会。逸儿又需要出去散散心,去就去呗。”事情就这么定下了。闻逸有他的私心。他想去庐山,去见谭加加。然后求她原谅自己,向她好好解释和廖晓晴的关系,希望谭加加可以原谅他,说不定两人真的有和好的可能。但另一方面闻逸又很怕见到谭加加,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谭加加面前哭出来。最近一想到谭加加,闻逸的心就酸痛得厉害。他怕谭加加会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他怕她会瞧不起他。
三天后,闻逸一家随旅行团去了庐山。在火车上,闻逸妈隐隐地总有种身体不适的感觉。头,肚子,腰,腿,全身无一处不酸麻。这是怎么了?以前做小时工,一天下来工作八个小时,劳动强度那么大,也没像现在这么难受过。闻逸爸察觉到了,关切地问:“怎么了?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下。”“不用。我啊,是天生的劳碌命。这天天干着活,一点儿事没有,闲下来了却这疼那痒的。唉。”闻逸正坐在边座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听见爸妈的对话就取了苹果,拿小刀削好了递给爸爸。闻逸爸当然把苹果让给了老伴。闻逸妈啃了一口苹果,眼泪就淌下来了。她明白,儿子的这个苹果是给她削的啊。怕闻逸看见,闻逸妈用袖子擦去了眼泪,对着闻逸爸舒心地笑了。
到了庐山,闻逸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立刻振作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个卖胶卷副食的小店,还没看清店里坐着的是不是原来那个阿姨就问:“谭加加在吗?就是那个在庐山帮游客拍照留念的女孩。二十五岁,扎一个马尾,很秀气的样子。”店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想了想说:“庐山上有好多帮游客拍照留念的女孩,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原来,原来这里的那个阿姨呢?”“你说我二姑啊?她搬到南昌去了,店盘给我了。”“哦,那谢谢……”闻逸怏怏地离开。“怎么了?”“没事爸。我想买点水果,没买到。”“你在山下买什么水果啊,那么沉。走吧。老郑他们都开始爬山了,咱们跟上。”闻逸爸兴致勃勃地拉着闻逸往山上走。
导游一一介绍着庐山的景点,闻逸爸听得很认真。突然老郑一拍脑门,“糟了!相机搁在床头柜上忘带了!”“你这个人忘性也太大了。”老郑老伴不愿意了,嘟囔着。“没事儿,待会儿找个拍立即得的师傅,十块钱一张拍两张呗。”闻逸劝着。郑叔叔夫妻俩都脾气犟,万一吵起来可就不好了。老郑一听,拗脾气上来了,到处找拍立即得的人。闻逸听导游说自由活动三十分钟,就跟着大部队去帮爸妈买盒饭了。那边郑叔叔还真找着了拍立即得的人,他们两口子拍完,又让闻逸爸妈拍。闻逸爸妈站好,女孩刚按下快门的工夫,闻逸手端三个盒饭走了过来。他看着那个拍照的女孩的背影,觉得她好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