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周仓不渡

24、亦余心之所善兮

　　24 亦余心之所善兮

　　“我在第一人民医院，见过你。”

　　李熏然不知道黑哥是在试探他还是真的见过，如果只是打了个照面，黑哥不应该记得这么深的。自己虽说不是过目不忘，但黑哥脸上有明显的伤疤，如果发生过什么，他一定有印象。可是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考试发卷前一分钟，用尽力气却什么也抓不住。李熏然竭力保持着镇定，

　　“是吗？我不记得了。”

　　“我前几天伤到了半月板，去医院挂了你的号，主治医生，18块钱。”黑哥平静地叙述事实，观察着李熏然脸上哪怕最微小的变化。

　　“我不会看病。您许是认错了。”李熏然挑拣着最保险的措辞，不紧不慢地回应。如果黑哥怀疑他是警察的话，应该不会用医生这个职业来套他的话，而且他时间地点说得确切，不像瞎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确实认错人了。

　　“哦，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眼神不济。这样吧，我今天还要去趟医院，你跟我一起。”黑哥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熏然。

　　他不能去，医院认识他的医生护士太多，一不留神就会暴露，可这是和黑哥第一次见面，不去就会显得疑点重重，别说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了，连自己的命都可能丢掉。

　　李熏然踟蹰不定，黑哥看在眼里，也不催促他，就干耗着，等着他拿主意。山猫是混过场面的人，知道其中的厉害，冲上去搡了李熏然一把，

　　“你个完蛋玩意儿琢磨什么呢，黑哥看得起你，给脸还不快接着？”

　　李熏然被推得往前趔趄了一步，一下扑到桌子上，惯性之大把桌子都撞翻了。李熏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错乱间也不知道踹到了什么东西。一种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迅速充满了整个密闭空间。

　　是硫磺。李熏然头皮发麻，视线落在了桌子下大的旧旅行包上，起码有一公斤TNT。

　　黑哥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用茶碗盖撇开浮沫，浑不在意地笑笑。李熏然感觉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T恤都湿透了粘在身上。这如果是在人群密集区引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刚才说不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李熏然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喉咙干涩地几乎发不出来声，

　　“我跟你去。”

　　据说人死前，以前经历过的事会像PPT一样在脑子里过一遍，一路上李熏然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想办法，联系警队，拆弹，疏散人群，哪怕和这群人同归于尽。但是他控制不了，意识涣散得像水中的浮游生物，全都是零零散散的片段。高烧时吞咽的软烂的粥，摊在地上皱巴巴的衬衣，枪冰凉沉重的触感，周一默殉职那天的暴雨……铺天盖地的画面，至今清晰。巴顿说过，一个士兵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李熏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也许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爱人的眼里，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后悔吗？他没想过，或者说他尽量不把后悔当成一个选项。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能退了。

　　一到医院，黑哥手下的人就去挂号，他们一行人在走廊的长凳上坐着。李熏然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一方面提防着被人认出来，另一方面飞速思考着对策。手机早就被收了，上厕所也有人跟着，而且最要命的是一进医院那包TNT就不知所踪。人流量如此大的医院，十几层大楼，上百个科室，它到底在哪里？

　　一个个号叫过去，很快轮到了他们。李熏然在见到那个骨科医生的时候，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一瞬间大脑缺氧，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本来千钧一发的关头，事情却越发错综复杂起来。黑哥也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在李熏然和赵启平两个人之间点指，

　　“你们俩是双胞胎？”

　　李熏然慢慢坐下，摇摇头，

　　“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李熏然心下稍安，既然证明两个人只是相像，黑哥应该打消了内心的疑虑。赵启平在这里工作，于公于私都应该认识凌远，如果凌远知道TNT的存在，事情可能还在控制范围之内。

　　相比用眼神把他盯了个对穿的李熏然，赵启平就显得淡定多了。赵启平这段时间预防针可没少打，从凌远的失态到韦天舒的八卦，再到小护士的集体反应，他早形成了适应性机制，现在见到本尊也只不过是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知道李熏然是个警察，和黑哥这种人出入医院也不足为奇，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李熏然不对劲。在黑哥对二人相貌的震惊全部褪去之后，李熏然还是一种全身僵直的状态。他在害怕吗？还是他对自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赵启平一时想不清楚，眼看黑哥的复诊已经结束，便开了单子放他们走。

　　黑哥和山猫已经出了门，李熏然走在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熏然突然回头，对着赵启平左手摆成一个听筒的样子，贴近耳边，旋即复原，迅速出门。

　　赵启平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内线，

　　“我刚才看到李熏然了，嗯…不过他，很奇怪。”

　　凌远接到电话冲到医院一楼大厅时，刚好看到李熏然。他身上套着一件蓝色T恤，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知道多少天没换；胳膊上还有擦伤，伤口是新的，还没结痂。凌远几乎遏制不住向李熏然挪动的脚步，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但他看见李熏然轻微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熏然的话，他一定会错漏这个信号。一身破烂一身伤的李熏然，眼神清亮，缓慢而坚定地，冲他摇头。

　　黑哥在药房拿药，眼睛时不时瞥着李熏然这边的动向，看上去一切正常。李熏然目光移向墙角的监控，再转向黑哥，来来回回。凌远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他感觉到李熏然在试图传递一些信息，但究竟是什么呢？

　　李熏然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黑哥已经拿好了药，招呼他走。黑哥步幅稍大，快了李熏然半步，差着几米就要和凌远擦肩而过。凌远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后的人身上，李熏然冲他做了一个口型，前一个字嘴向两侧咧开，后一个字拱成O型。

　　他想说什么？老公？立功？凌远来不及思索，紧盯着李熏然，想要捕捉到更多的讯号。可是那伙人速度很快，背影片刻就消失在了门口。

　　凌远大脑飞速运行，好像有个头绪却怎么都找不到最关键的突破口。事关重大，他必须想到，他只能想到。凌远洗了把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仔细回忆每个细节。刚才李熏然经过的时候，身上好像有股淡淡的味儿，不是医院消毒水的氯味，也不是烟味。说起来烟，倒像是他小时候过年放的烟花炮仗。

　　那是鞭炮吗？还是□□？

　　凌远反复回想那个口型和早已消散的气味，得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最符合推论的答案。李熏然想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