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谣》茜袖

1、第 1 章

　　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和尖叫，像是一柄利刃，划破夜的宁静。漫天火光中，稚幼的女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个时辰前还一派祥和的柳家庄，如今竟成了人间地狱。满目的尸身，四溅的鲜血。这些不曾在她世界里出现过的东西，就这样真实的呈现在她面前。她看到母亲倒下，殷红的色染上了雪似的衣裙，然后蔓延……

　　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滴，柳慕莲合衣走下床榻，为自己倒了杯茶。没有马上喝掉，只是捧在手上，盯着漂游的叶片发呆。好一会儿，她才又回过神来，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了许久，茶水早已失了温度。感觉那冰冷的液体在身体里流转，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她而言，这样的梦早就习以为常。触目惊心的记忆总是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叩开梦境之门，残忍地触碰她心底最深的伤痕。那些过往，她始终无法从生命中抹去。眼睁睁地看着疼爱自己的家人痛苦死去，幼小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伸出的手，什么也挽不住。
　　穿好衣装，柳慕莲提剑走出房门。今夜，她不想再度入睡，不想再去忆起那个血色的夜。不再是柔弱的6岁女孩儿，所以不容许自己在往昔的哀伤中徘徊。今时今日，她已是堂堂孤鸢卫，江湖上众人皆知的“百毒罗刹”。
　　庄中的夜，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远离白日的嘈杂，此刻，花圃便成了夜的主人，任性地挥霍着香气，仿佛要让所有人迷醉。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总喜欢在各色的花草间徜徉、流连。也只有与花草为伴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却背负的血仇，卸下肩上孤鸢卫的担子，做回一个寻常的女子，享受片刻的平静。而那让她痴迷的平静，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无疑是种奢求。
　　柳慕莲并不喜欢这种在刀锋兵刃间行走的生活。但她知道，从柳家庄遭遇灭门之灾的那夜开始，她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名为“江湖”的巨大漩涡之中。不想再做等待别人守护的娇嫩花朵，不想再体会到14年前的无力与悲伤。所以请求收养自己的老庄主教自己武功。成为孤鸢卫，成为江湖人，只因为想要保护自己，也保护那些对自己来说重要的存在。即使她恨透了这腥风血雨的江湖，却不曾有过丝毫后悔。
　　长长的围廊过后，山庄的正堂便近在眼前。微弱的灯火，透过木门上精巧的镂空，落在浅灰色的地面上。交织着清冷的月光，在柳慕莲的眼中映出异样的色。
　　都已是这般时辰，早该沉入暗色中的正堂，却怎会还有灯火？莫非是出了事？可是，若真出了事，偌大的山庄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一连串的问号涌进了柳慕莲的心，连同那浸染着血色的记忆一起，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手上的剑也握得更紧。纤长的手指攀上虚掩的门扇，正欲推门而入，耳畔传来的脚步声却引她侧目。
　　浅蓝色的身影愈行愈近，飘落在他身上的月华，荡起迷离的光晕。世间少有的绝美容颜上，嵌着一双碧色的眸，仿若西域闻名的绿宝石般摄人心魄。
　　“莲儿？”凤凝伊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疑惑，轻唤着她的名字。如清风撩过，抚平她心上紧绷的弦。柳慕莲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看着面前红衣似血的女子，凤凝伊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是没记错，今晚负责庄内守备的并不是柳慕莲。此刻，她会出现正堂门前，只怕是又在梦中忆起了过去的缘故。虽然，她已不再在半夜哭醒。但有些事一旦经历，便无法从记忆中抹除。留在心里的伤，是医不好的。终其一生，都会隐隐作痛。莲儿的如此，其他人的如此，自己的……也不例外。
　　眼前的凤凝伊，让她想起刚刚划过自己脑海的画面，禁不住在心中自嘲。怕是真的是在江湖待久了，心性也变得多疑起来。又或者，只是因为今晚的梦境在作怪？
　　凤凝伊手中的茶点，已然揭示了堂内人的身份。能让傲气的凝伊心甘情愿端送茶点的，偌大一个世上，除了他们的少庄主上官云傲，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疑神疑鬼。毕竟，少庄主想半夜在自家正堂喝个茶吃个点心，她又有什么权利干涉呢？
　　柳慕莲欠了欠身，抬起步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堂的门“吱呦”一声打开了。上官云傲一袭白衣，轻扬着嘴角出现在门口。看到门前的慕莲，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惊诧。“莲儿，既然来了，就别忙着走了。守备有郗远，没必要再多个你去巡逻。况且，你也没打算再回房休息吧？”上官云傲用略带笑意的声音挽住了柳慕莲的脚步。“先一起吃些茶点，再有一会儿，云寒和雨慊也该回来了。”说罢，转身又走回正堂。
　　柳慕莲怔了怔，立在门口，回味着云傲的话。
　　二少爷和雨慊要回来了？可是，他们不是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的吗？即使荥州的事情办完了，也没必要如此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吧？而且……目光落在一脸悠然的少庄主身上。柳慕莲心里的弦又不自觉地绷了起来。莫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莲儿，快进来吧！夜里风大露重，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又着了凉。”看着依旧站在门前不曾挪步的柳慕莲，凤凝伊出声提醒。柳慕莲紧锁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有些生气地瞪了眼一边埋头喝茶吃点心的上官云傲，责怪他的话扰了莲儿的心。只不过，云傲嘴里叼着点心，一脸无辜地抬眼望着凝伊，活脱脱像个害怕被责罚的孩子。凤凝伊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这家伙，就是吃定自己受不了他那副可怜的模样，所以才总拿这招来对付自己。
　　三个人坐了没有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侍从来报，说是二少庄主和雨慊少爷已在门前下了马。不等来人退下，上官云寒和凛雨慊已行至正堂门前。兴许是连夜赶路的缘故，两个人的脸上挂着些须的疲惫与倦意。
　　雨慊一进屋便笑盈盈地缠着凝伊讨茶喝，凝伊冷着脸不想睬他，却终还是扭不过他，便倒了杯茶递过去。云寒依旧和往常一样，走进屋子便不言不语地坐到一旁。只是，当目光停留在柳慕莲的身上，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
　　待到雨慊赞过一句“好茶”，上官云寒清冷的声音便传入了大家的耳朵。
　　“荥州商行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等明天，再吩咐帐房核对下帐目便可……”话到这里，云寒停了下来。侧身拿起凝伊备好的清茶，轻饮了一口，便又重新放下。微低着头，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云寒的举动都落进了上官云傲这个兄长的眼里。其实，云寒办事，他一向放心。也正因为有个能干又勤奋的弟弟，他才能悠闲自在的过日子。基本上，他就是那种无时无刻不想偷懒，而且又没什么兄弟爱的存在。之所以会特意守在正堂，也是因为前日接到了云寒派人送回来的信，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商议。如今看来，这“要紧事”并非生意上的。
　　正思量着，云傲觉得身边有什么人在瞪着自己。转头，迎上的，是凤凝伊责怪的目光。这让他心中一亮，目光飘到一直未曾开口的柳慕莲身上。
　　柳慕莲向来心思细腻，又怎会没发现云傲的注视和云寒的犹豫？显然，二少爷不想让自己听到什么。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既然有些事是二少爷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她也不想固执地留下来。纵然心中的疑虑层层叠叠，但她还是知道，离开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该她知道的，她早晚会知道。而那些不该知道的，她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去探求。
　　看着柳慕莲欲离的身影，凛雨慊侧目望向身旁的上官云寒。平日冷得让人却步的脸孔，此刻更是让他不想再看。这张脸，自己从荥州一路看回山庄。再看下去，他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他知道上官云寒内心的矛盾，不确定是否要将发生的事情告诉莲儿。虽然，他们都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终究是会被莲儿知道的。只是，说与不说，还是要由云寒来决定。
　　深深地吸了口气，云寒终于做出了决定。未等柳慕莲踏出门口，便再次开口。
　　“荥州富商苏耀，一家74口，一夜之间全被人取了性命……”上官云寒再次停了下来。刚刚，他分明听到了抽气声，抬起头，见到的是柳慕莲微颤的身子。
　　他知道，话说到这里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