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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生是个好女孩 ...

  •   梁生是个不良少女。
      所以从来没有人说过,梁生是个好女孩。

      ————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午后,倾斜射入的阳光照亮了偏隅阴暗的尘土,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抱着小木凳站在生锈了的铁门门槛上。
      清澈的黑色眼睛望着新雨后湿润的街巷,斑驳的砖瓦,沿着砖缝攀援的青苔。

      “死丫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又逃课了?”提着青色酒瓶的女人浑身酒气地晃晃悠悠地踹飞女孩放在地上的小木凳。
      “妈妈……老师让你明天去学校……”女孩怯生生地低下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着。
      “你又惹什么事情了让老娘跟你擦屁股?妈的,不让人省心的赔钱货。”女人猛地把酒瓶摔碎,浓郁的酒香依附着尘埃,缭绕在破旧的平房。

      女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女孩不知道她会去哪,她只知道,她又将有一个在饥饿困苦中煎熬的黑夜了。
      她微微抬首,望着从屋檐滴落的水滴。
      “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啊……”
      “父亲……”
      女孩低声的呢喃消散在斜阳坠落的弧线中。

      “妈妈,我的爸爸在哪?”
      “……睡吧。”
      浓稠的黑暗。

      “梁生,班主任走了。”少女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梁生,被吵醒的梁生微微蹙眉,冷淡的眸子扫向她,让她略微感到胆寒。
      “嗯。”梁生瞥了眼她略微泛白的下唇,向她点点头,拎起没有装几本书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秦楼,梁生又翘课了?”看着梁生走远了,这才有人缓缓凑上来。
      平日下课只要是梁生还在她身边趴着睡觉,教室里安静得就像班主任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样,甚至不怎么敢说话。
      “嗯,她让我下了第二堂课把她叫起来。”秦楼清理桌面的手微微顿了半晌。

      “我真不懂她到底是怎么进我们班的。”秦楼所在的班级是全校最好的,所有人都励精图治焚膏继晷目标瞄准一本大学,却有梁生这个异类。
      “哎,我真心很怕她,社会姐呢,哪天说不定找一群人把我们这些良民堵了。”坐在秦楼前桌的清丽少女丢下手中的笔记本,转头望向秦楼身旁空荡的座位,略带嘲意。
      “哟。小妞,蛮抛咧,敢撮我们生姐的拐(大意是说坏话),胆子蛮粗咧。”坐在不远处的少年听见她们的交流,笑着调侃。

      “混社会的干嘛还来上学,带坏我们班的气氛。”性格一向温和的后桌的女孩突然这样说,秦楼诧异地望向她。
      却见她的眸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厌恶的情感,仅仅只是在卷子堆里微微抬起脑袋,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奋笔疾书。
      秦楼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什么。
      她抿起嘴唇,望着她身边的空座微微出神。

      梁生漫不经心地踏着上课铃声走到了学校的天台,平常都是紧锁着的,显然有人先前已经使用暴力手段将它弄断了,生锈了的铁锁颓然地松垮着。
      “生姐。你终于来了,落蕊差点没跑到你班门口去找你。”有一缕浅绿色长发的少女化着浓重的妆容,黑色的眼线和浅红色的唇,遮盖了她姣好清纯的面容。
      “我说了不要去我们班,那都是些好孩子,别打扰他们。”梁生把书包放在废弃的水管上,一跃坐上水塔的顶端,整个校园的最高点,她沉默地望着流云的迁徙。

      “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那我们是什么?”靠在水泥墙边的高挑女子轻轻吐出烟圈,修长的手指夹住即将燃尽的卷烟,发泄般地将它摁灭在灰黑色的墙上。
      “当然是与好孩子相对的坏孩子。”最先出言的名叫谢簌的少女嘲弄一笑撕开手中的薯片,随手抓了一大把丢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虞落蕊,你不会以为你自己是被人嫉妒构陷的纯良少女吧。”

      梁生没有理会每天都会拌嘴互损的两人,她想起了上课的时候做的那个梦。
      很久都没有想起的残破记忆。
      她已经搬离那个阴暗潮湿的平房很久了,她也再也不是那个会乖乖趴在板凳上做作业等着妈妈回来的女孩了。
      没有再让她等待的人了。

      初春慵倦的风卷起她深黑色的发梢,她迎着暖阳沉沉睡去。
      没有梦境的沉眠。

      “哪个把天台的门搞坏了?”气冲冲的男声惊扰了梁生,她坐起身,毫无波澜的黑眸扫向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
      “你是哪个班的?怎么放学还没有走?”他提着从未施用过的警棍走向梁生,恶狠狠地瞪视她。
      梁生从高耸的水塔上跃下,将手插进裤兜里,漠然从他身边走过。
      她不紧不慢地下楼,男子气急败坏地追上来,高举着未曾对匪徒施用,现今却对学生举起的警棍。
      梁生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她知道他是饮酒了的,所以对她的攻击也非虚张声势。
      她错过身,男子扑了个空,栽下了楼梯。

      她面无表情地抬脚从抱着手臂痛呼的男子身边走过,刚刚走到下一层楼的台阶。
      她的眸子依然冷淡,桀骜。

      “你好这里是120急救,请问有什么能够为您服务。”
      “青岭高中,天台。”
      “等等……”
      “嘟嘟……”

      深夜的青岭,是不夜之城。
      魑魅魍魉群魔乱舞之都。

      “生姐,谢簌她们说你睡了就没敢打扰你,先来了,大家伙都在里面等你呢。”发型放荡不羁的青年看到单肩背着书包的梁生走近,连忙迎了上来。
      梁生站在包间门口,听着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就知道是谢簌霸着麦不放,虞落蕊气急败坏地跟她争吵。
      梁生勾起了一个极浅淡极短暂的笑意,然后依然面无表情地推开包间的门。
      谢簌和虞落蕊看到梁生来了,也没敢瞎玩闹,一时间包间清静了许多。

      “不用管我,你们玩你们的。”梁生随手把书包丢到沙发上,望着窗外黑沉的天空出神。
      谢簌知道梁生不喜欢吵闹,把一些快歌都删了,挑着几首慢摇煽情的曲子跟她男朋友也就是站在KTV门口接梁生的青年唱了起来。

      “花朵的凋萎,
      在瞬间。
      花朵的绽放,
      在昨天
      ……”
      其实谢簌如果不是瞎胡闹,她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温软的甚至带着江南鱼米之乡诗意风情,无法与平日斗殴耍狠无法无天的小太妹联系起来。
      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化着浓艳妆容如同妖魔的少女真实的模样。

      虞落蕊突然抢过谢簌手上的话筒,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开始嚎叫。
      她的声音略微低哑沉重,她却点了完全不适合她的高音女声情歌。
      一向冷艳桀骜的女子满脸泪痕地抱膝哭泣,脆弱得就像刚刚脱离母体,初面这陌生人世的婴童。

      哭声渐渐缓了慢了隐匿于黑沉的夜空,她略显冷淡地抹干脸上的泪痕,一言不发地坐回了沙发。
      “愣着干嘛?给落蕊姐帕子啊!”谢簌拧着眉对着初次见虞落蕊发疯的几个刚刚混社会的少年吼道。
      “妈的虞落蕊,下次唱K不找她了,每次来都要发疯,不就是失个恋搞得像要死人样的,多没劲。”谢簌念叨着,把小弟颤抖着的手中的帕子抢过来,杀猪样的朝虞落蕊花了妆容显得略有些可怖的脸上袭来。
      平日与她针锋相对的女子,眸子放空坐在沙发上,笑容惨淡虚幻。

      梁生望向依然深沉的夜空,没有繁星璀璨的月夜。
      曾经的她总是独自躺在潮湿的石板床上透过狭小的纱窗缄默地望着,直到拂晓时分的第一抹晨光洒落在屋里。
      无数个无眠的深夜,都是一人与饥饿困苦与残缺的银月为伴。

      君子之交只能在晨起黎明安抚关切,只有狐朋狗友,在每个黑沉的夜,游弋在灯红酒绿的不夜之城,他们的喧闹嚣杂群魔乱舞填满了每个只有冷清寂寥的夜。

      梁生望向喝得醉醺醺的谢簌跟她的男朋友热情拥吻,包间里的人大多横斜倒竖。
      虞落蕊面无表情地拉着醉得没有知觉的谢簌,之前的伤感颓然全然隐匿,她又恢复成了白日冷傲清高的女子。
      梁生横出一只手接过谢簌,把她横抱在怀里。谢簌恍若不知地吧唧着嘴,把脸上的粉都擦在梁生的校服上。
      虞落蕊停下了略微有些踉跄的步子,微垂着头对梁生说,“谢谢。”
      “不用。”梁生踹开包间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把谢簌略微清理之后丢到床上,梁生走进混乱的浴室,望着泛起水雾的镜子。
      镜中朦胧的,冷淡的深黑色长发的女子。
      她顺着模糊的轮廓勾勒着,食指被雾气濡湿,水珠顺着皮肤的纹理流进校服的袖口。
      有没有人会认为,梁生是个好女孩。
      她自嘲般地勾起一抹笑意。

      梁生离开的时候谢簌还是没有醒,缠着被子睡得正酣。
      天已经微微亮了,梁生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单肩挎着书包,就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学生。
      却也只是仿佛。

      她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只有秦楼一个人坐在里面,微微垂着头,在书包里翻查着作业。
      看见梁生走近,她略微有些紧张地说,“早……早啊。”
      “嗯,早。”梁生停下脚步,对她微微点头。
      然后,终日无话。

      梁生上午上课的时候就趴在桌上睡觉,她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仿佛不存在一般维持着一个姿势一上午都没有动过。
      第五节课下课的铃声刚刚敲响她就缓慢地坐了起来,秦楼偷偷看着她的眸子里完全没有睡意,不像是被铃声吵醒才起来的样子。
      梁生接过秦楼递给她的学校统一塑料碗,提着书包,越过在门口拥挤拿饭的人群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秦楼知道,梁生下午是不会来了的。

      “秦楼!你知不知道!昨天梁生把学校的警卫打到医院里去了,就是那个新来的长得很凶的。”前桌的少女端着碗转过头来,低声道。
      “啊?”秦楼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她。
      “我昨天回来拿书的路上看到梁生刚刚出校门。后来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警卫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被送上救护车。当时吓死我了。”斜桌少年一屁股坐到秦楼旁边,拍了拍胸口。

      “不至于吧,她一个女孩就把一个成年男人打住院了。”有人惊呼。
      “你不知道梁生是怎么成为青岭一霸的。她领着同级三班的虞落蕊跟上两届被退学的谢簌就把原来青岭大哥和他的小弟打得屁滚尿流。后来那人找社会上的人找场子,最后却全部都被抓到局子里去了。要整一个小警卫算什么。”斜桌少年挑挑眉,一副百晓生万事通的样子。
      “那个警卫真可怜。以前学校的警卫都是不敢惹梁生的,要不是新来的还没怎么熟悉,怎么会遭这个罪。难道那个警卫都没有报警吗?”前桌少女叹了口气。
      “哎呀。据说那个警卫对于这件事情绝口不提,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还要学校千万不要进一步追查。一看就是被威胁了的。”

      “我感觉……”秦楼正欲言语,却见梁生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原本喧闹的教室的人霎时噤若寒蝉。
      少年略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连忙跑回自己的座位。

      梁生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在喧闹的教室里他们并没有压低过声线。
      她一言不发地拿出桌子里的英语课本,漠然离开。
      未曾因为其他人的编排生气或者产生多余的情感。
      秦楼不知道是因为她问心无愧还是事实真的如此。

      斜桌少年和前桌少女都没有再转头来找她。
      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微微叹息。

      天台的锁还是坏的,梁生推开生锈了的铁门。
      因为中自习的缘故,天台仍旧空无一人。
      她摊开英文课本,上面那些曾经熟悉的字母跳跃着。
      她跃上水塔,枕着双臂,把英文课本摊放在脸上遮蔽过于刺眼的阳光。

      她已经习惯别人的误解编排、恶意揣测。
      就像孩童时期习惯孤独和饥饿一样。

      风是轻柔的,就像母亲温柔的手。
      一向浅眠的梁生在初春的温阳下沉沉睡去,背负着误解和嘲弄。

      “生姐!陈杰又找人砸场子了!”电话那边是谢簌男朋友带着惊慌的声音。
      她听见谢簌在另一边骂骂咧咧地对着他大吼,“你妈的孬货,老子跟你说了别打给生姐。”
      梁生翻下水塔,直接撑着扶手越过楼梯,穿越过惊异的众人,往外冲去。
      “抱歉,借一下。”她看到少女推着自行车在她面前缓步推行,梁生跃上自行车,握住扶手,对着少女轻声道,来不及看她的反应,就一路疾行。

      尚且带着的寒意的冷风刮过她的面庞,她略长的黑发迎风飞舞。
      她的眸子里罕见地产生了类似于焦虑的情感。

      梁生去的时候,谢簌已经在地上了,她周围是红色的,鲜红色的。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推开古旧的铁门,妈妈躺在血泊里不说话,白皙的脸染上了血色的印记。
      也许她的人生就是在那一瞬间偏离了方向,当她握住妈妈冰冷的苍白的手,纤细仿若一折就断的手腕。

      在看到谢簌没有血色的脸的时候,她理智的弦已经断了,所谓的自持冷静从她身上隐匿。
      她掐住不远处正在殴打浑身毫无气力却依然昂首傲然女子的混混的脖颈。
      他的脸变得青紫,瞳孔开始涣散。
      梁生知道她现在也许是疯了,也许下一秒她的人生会彻底毁掉。

      “梁生!谢簌没事!”虞落蕊弯着腰沙哑着嗓子厉声叫喊。
      也许是在那时,梁生回魂了,她松开了已经濒临死地的青年,眸光冷淡地扫向费力在咳嗽的谢簌。
      她嗅到了谢簌身边的葡萄酒香。

      “啥玩意?拿酒瓶子捍老子脑袋,浪不浪费啊!”她揉了揉脑袋,嘟囔着,抬眸看到梁生,瞪大了眼睛,“生姐!你不能来,你快走!”
      “晚了。”小人得志般的陈杰带着警|察从仓库前门进入,他笑得嚣张肆意,他迫不及待地看到梁生惊慌失措的神情,但是梁生始终神色淡淡的。
      漠然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被银色的手铐束缚。

      梁生躺在看守所潮湿的床上,天花板有斑驳的痕迹。
      “生姐,你为什么要来?”虞落蕊坐在另一边床上,望着栅栏外空白的墙壁。
      “当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到这里了。”梁生轻轻阖上眼睛。
      虞落蕊陷入了沉默。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们无关。”略显冷硬的一句话,却是梁生能够做到的,最温柔的劝解。
      虞落蕊知道梁生的人生彻底被毁了。
      青岭高中不允许学生有案底,谢簌当初就是因为斗殴被抓了,然后被开除的。
      她不在乎这些,她本来就读不进去书,加之家中小有资产,以后从商也无所谓。

      但是她跟梁生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的同学。
      所以她知道梁生曾经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勤奋的女孩,曾经被揣测有各种光辉的未来,却在走进高中的第二天放任自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对梁生一无所知。
      她只是为了梁生而折服。

      梁生从来都不像一个不良少女小太妹。
      她从来不在脸上涂抹化妆品,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背着书包。
      她很少跟人动手,别人的攻击她一般都是以躲避为主。
      她会对帮助她的人说谢谢,对不慎误伤的人说抱歉。
      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说过,梁生是个好女孩。
      所有人都恐惧她,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

      离开看守所的那天是个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点击打着梁生的面颊。
      虞落蕊的妈妈哭泣着搂住她,略带责怪地唠叨着,但是手却很温柔地抚摸她的发。
      谢簌的男朋友把伞撑在她头上,略微有些腼腆地笑着。
      梁生孤身一人,迎雨独行。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在上班主任的政治课,她以凌厉的眼神瞪视着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梁生!学校已经把你开除了,你……”
      “我知道。”梁生以淡漠的声音回应她。
      她缓步走到她曾经的座位上,站在秦楼桌旁,放了五张红色的纸币,“自行车坏了,赔你的。”
      秦楼感受着纸币粗糙的纹路,嗫嚅,“那只是一辆二手的,不要这么多。”
      梁生没有说话,仿若出入无人之境一样离开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是那个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警卫在执勤,他看到梁生略有些讪讪。
      梁生穿着白色的校服从他身旁经过,她知道自己大概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她的人生已经与此处绝缘。

      梁生的日常还是与往日无异,只不过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从学校天台的水塔,变成的路边沙冰摊位。
      她在并不干净的木桌上一趴就是一整天,仿若失去了气息般。
      直到沙冰摊位的老板收摊,她才拎着已经化为温水的沙冰离开。
      她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曾经的她壮志酬筹立志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
      最后在书本中学来救死扶伤的知识全用来打架斗狠。
      她不知道哪家医院会接收一个高中未曾毕业,终日与社会混混厮混的女子。

      四处乱转的时候,她经过了学校,这个时间人大多都走|光了。
      她未曾给此处留下荣耀,徒是困扰罢了。
      梁生自嘲。

      她听见拳脚击打骨肉的声音,还有少女隐忍的闷哼。
      梁生看见了秦楼。
      一个温柔斯文寡言的女孩。
      如果未曾遭遇变故,也许她也应该是这样温暖美好吧。

      梁生接住了那人想要再次进攻的拳头,将他踹翻在地。
      也许认出了梁生,几个不入流的混混罢手离去了。
      秦楼捂住疼痛的手臂,佝偻着腰,扶着墙喘着粗气。
      她看着地上修长的影子渐渐变淡消失在巷子,强撑着自己挪动着步子。
      却是徒劳。
      剧痛让一个生活在温室的少女无法集中气力做任何动作。

      “别动。”略显冷淡的声线出现在她的头顶。
      温柔辛辣的触感让她的伤口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地疼痛。
      梁生处理伤口的手法很老练很娴熟,也许是自己处理多了,也许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秦楼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注视着梁生修长的手指在狰狞的伤口上翻飞。

      “我上次期末考了全校第一,得了三千块钱的奖学金,他们是因为这个才来纠缠我的。”也许是受不了压抑的沉默,秦楼解释道。
      “他们不会再来了的。”梁生把刚到药店买的碘酒放在她身边,“回家让你的家长给你上药,一天三次,透风不能见水。”
      说完这句话,梁生把手插进上衣的荷包里离开了。

      秦楼再也没有见过梁生了。
      但是她知道梁生还在这附近。
      青岭高中周围总是群聚着的不入流喜欢骚扰学生的小混混渐渐隐匿了,很少有人再受到他们的殴打骚扰。

      “唔。大概被抓进去了吧。”前桌的少女一边刺溜刺溜吸着面条一边含糊地说。
      “就像梁生一样?”后桌的姑娘转着笔,漫不经心地问。
      “就像梁生一样。没有了她,我们班整个氛围上了几个level.”斜桌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补觉。

      秦楼张口欲言,却又无奈合上。
      她能说什么呢?
      梁生是个好女孩?
      谁会相信?

      很多年以后,秦楼刚刚当上骨科主任,当她疲惫地煮一壶清茶准备放松一下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
      她略显怠倦地叹了一口气,“请进。”
      长相温柔恬淡的女孩推开了门,略微有些腼腆地对她微笑。

      “儿科在三楼。”秦楼软下声来。
      “不是我,是妈妈。”女孩脆生生地回答。
      “嗯……那好,你妈妈呢?”
      “她在外面睡着了。”
      “她等了很久吗?为什么不进来?”
      “妈妈说她没多大的事情,别人好像更急些。”

      秦楼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跟着小女孩走到走廊的座椅边,长发垂腰面色冷淡的女子微微阖着眼,呼吸声微弱没有存在感地沉眠着。
      那是一个熟悉却无比陌生的女人。
      她记得那人是永远挺直着脊梁,永远桀骜乖张。
      而不是如今的疲惫沧桑。

      “你好,医生。”刚一靠近,她就清醒了,毫无睡意的眸子望向秦楼。
      秦楼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所以她并没有认出来。

      “先拍个片子吧。”秦楼微微敛眼,她想,梁生可能早已忘记了她,说出来也多是尴尬。
      左手粉碎性骨折,是由重物碾压造成的。而且手上早有陈年旧伤,这也仅仅只是一只左手就触目惊心了。
      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秦楼让护士领着她们先去病房里吊消炎针。

      “秦主任。”秦楼正在整理病人资料的时候,隔壁科室的几个医生走进来。
      “你知道刚才来找你的那个女的吗?”她们一脸神秘地对秦楼眨眨眼。
      “不是很清楚。”秦楼敛眼。

      “她以前是我那区的混混里的这个。”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后来不知道跟谁乱|搞生了个爸爸是谁也不知道的小丫头,想要离开,她帮里的那个老大担心她以后投靠别人,就把她的右手给废了。”
      “哎哟,真是造孽哟。这好好的姑娘一点都不洁身自好。”
      “姑娘?陈医生你措辞有问题啊,别人都不知道是跟多少人那什么过的残什么花败什么柳了。”
      她们旁若无人地笑闹着,秦楼蹙着眉头想要快点清理好东西离开。
      以前听着她们瞎侃大山说病人的八卦感觉都无所谓,偶尔还会迎合几句。但是她们谈论梁生时候的轻蔑语气却让她感到无力。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梁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

      秦楼抬首,她看见门的缝隙有一双深黑色的冷淡的眼睛。
      她伫立在门口,半晌漠然离去。
      秦楼望着桌上女子忘记带走的病历,知道她其实是回来拿走病历的。
      如果是曾经的梁生大概会毫不在意地踹门走进屋子,拿走病历,连眼神也不会多给其他人一个。
      但是那个梁生已经死了,死在了岁月的蹉跎中。

      “麻烦把病历送到住院部306梁生。”秦楼把病历拜托给隔壁科室的医生。
      “秦主任真是善良有医德啊,对待这样的病人都用平常心。”有人笑着调侃。
      只有秦楼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恶劣多么让人憎恶。
      她应该跟她们大吵一架,告诉她们,梁生是个好女孩。
      但是谁会相信?

      谁会相信,梁生是个好女孩?

      深夜,梁生睡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女儿躺在她的身边。
      “妈妈,我的爸爸在哪?”女儿用稚嫩的声线问。
      “……睡吧。”梁生闭上眼睛,略带疲惫地回答。
      浓郁的黑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梁生是个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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