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遥远的星星》阿四阿苏

4、第 4 章

　　江臣手机震动。
　　“喂？”
　　“……”
　　“嗯，一路顺风。”
　　“……”
　　“不去了，要上课。”
　　“……”
　　“好，就今晚吧。”
　　“……”
　　“十点之后……地点你们订，订好发我手机上。”

　　江臣挂了电话，站起来去厕所，顺便找个地方抽根烟。
　　出门前他看了眼理科班，后门那两个位置，没人。
　　“许星遥……”这名字，他暗笑。

　　楼顶天台通口，是一米见方的天井，底下有一截攀梯，顶上还盖了块木板，木板下面钉了一层防水胶衣。
　　江臣踩着攀梯，小心翼翼移开木板，撑着通口边缘，一跃而上。
　　天台空空旷旷，边上装了不锈钢栏杆。江臣倚上栏杆，往远处眺望，手边的烟头，火星点点。
　　这一片偏郊区，没有高楼大厦，他能看到五中的校园。
　　五中真的挺大，初中部、高中部分立两边，中间隔了偌大的操场、图书馆、行政楼……。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这两边的人还真的难有交集。

　　日头很晒，江臣的额头和鼻梁蒙上了一层细汗，手上的烟也燃尽了。
　　他扔掉烟头，白色休闲鞋踩上去，碾了碾，又重新点燃一根。
　　他没有一下抽两根的习惯，他吸烟一向有节制，但今天连续破了例。
　　楼层并不高，一共才六层，从楼顶看下去，道上的人还是能分辨出来。
　　他看到了许星遥，还有……
　　“吴明添？”他想了想，好像是这个名字。
　　许星遥走得老慢，低着头，落了七八米远。
　　吴明添在前面等她。
　　江臣看着两人同时进了楼，又淡漠地望向远处，手上的烟一点一点在烧，直到灭掉，他也只吸了两口。
　　手机震了一下，他从裤袋掏出来，一条信息，晚上的聚会地点。
　　这个地方，离五中只隔了一条街。

　　晚上十点，铃声响起，晚自习结束了。
　　许星遥背起书包，慢腾腾地下楼。
　　夜朗星稀，路上有许多行人。
　　她一眼又看到了江臣。
　　她远远跟着，直到他上了公车。
　　许星遥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跟着那辆公车，不要太紧。”
　　司机大叔‘嘿嘿’笑，“小姑娘，盯梢呢，男朋友？”
　　许星遥变脸似的换上羞涩的笑容，“说什么呢，才不是。”
　　司机大叔更开怀地大笑，“看你那小模样，肯定是。”
　　许星遥对着车窗玻璃撇嘴，眼睛亮晶晶，哪有半点羞涩。
　　很快江臣便下了车，单手插兜，进了一间酒吧。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看许星遥，“小姑娘，下去吗？”
　　许星遥回：“不了，你载我到五中后门吧，谢谢。”

　　江臣推出包厢的门，一阵鬼哭狼嚎的歌声扑面而来。
　　他在门口顿了顿，唱歌那人随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拿着麦克风大声吼：“欢迎臣哥莅临本单位指导工作，大家列队迎接。”
　　“滚。”江臣笑骂。
　　包厢里五男两女，其中有两个是一对的，如漆似胶地粘成一团。
　　江臣寻了一边较空的沙发坐下来。
　　“哟，臣哥还穿着校服呐。”大蓬马上靠过来，饶有兴致地研究他身上的衣服，“也没见着有多牛逼呀，还不是破布一块。噢，有只笨鸟呢，这是什么标志？校徽？”
　　大蓬大名叫孙天蓬，天蓬元帅。
　　江臣打掉他东摸西挑的手，开了一罐啤酒。
　　“怎么样，在三中有没有一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是不是倍爽？”
　　“没有。”
　　“没有你还矫情个什么劲。”
　　江臣喝了一口啤酒，回:“我乐意。”
　　“得，感情我们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大蓬转头，拍拍旁边人，“陈明卫，你说是不是？”
　　陈明卫笑笑。
　　大鹏无趣地起身，经过那对胶在一起的情侣时伸脚踢了踢，“喂喂喂，能不能考虑下我们的感受？”
　　那一对一人回踹他一脚。

　　陈明卫递烟给江臣，江臣摇头。
　　“戒了？”陈明卫问。
　　“没有，今天抽多了。”
　　江臣有些疲态，懒懒地靠着沙发，身体陷进去。
　　陈明卫吐了一个烟圈，扭头看他一眼，担忧地说：“阿臣，你这样……值得吗？”
　　江臣盯着天花板，“不知道。”
　　这些人里，只有陈明卫知道他为什么回去复读。
　　陈明卫又深深吸了口烟，劝道：“要不……算了吧？”
　　“怎么算了？”江臣依旧盯着天花板，只是语气发了狠。
　　陈明卫烦躁地踢了一脚矮脚凳，“你这样不值得，大学你不读了吗？”
　　“读呀，明年。”
　　“白白浪费一年，一年能做好多事呢。”
　　江臣不说话。
　　陈明卫抽完一支烟，也靠向沙发，“你爸怎么会同意？”
　　江臣眨眼：“我跟他签过合约。”
　　“什么合约？”
　　“卖身契。”
　　陈明卫又坐直了，“靠！你打算回去？”
　　“嗯。”
　　陈明卫神色忽明忽暗，“早知如此，当初闹个什么劲。你不是讨厌那个家吗，为什么回去？”
　　“讨厌归讨厌，但属于我的我一厘都不会让。”
　　“那就对了，公司是你妈的，干嘛便宜那对母子。”
　　江臣更沉默了，陈明卫转开话题，“明天我要走了，真不来送送我？”
　　江臣换了个姿势坐，不耐烦地：“都说了要上课。”

　　大蓬又在唱单身情歌，不能说唱，是吼，撕心裂肺。
　　这是他每次必点的曲目。
　　江臣揉了下耳朵，皱眉，“能不能管管呀，多扰民。”
　　陈明卫摊手，“怎么管？我没这能耐。”
　　“给他找个妹子呗。”江臣建议。
　　“要有人看得上他才行呀。”陈明卫坏笑，左看右看，注意到了角落的身影。
　　这包厢里就两个女孩，一个成了别人的女友，一个安安静静坐得远远的，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瞟过来，又飞速转开。
　　陈明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撞撞江臣，“王倩在那边，不去打声招呼？”
　　江臣眼皮都没抬，“人又不是我请的，爱谁谁去。”
　　“人家一女生，你别这么不计情面。”
　　江臣拧眉，“阿卫，你别乱点鸳鸯谱。”
　　“我哪有，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收到警告的眼神陈明卫赶紧改口，“唉，算了，上辈子欠了你的。”

　　江臣坐了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不到12点，还早，但他困了。
　　他站起来，双手反剪举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衣服卷起，露出精瘦的腰身，然后跺跺脚，说：“你们慢玩，我先走了。”
　　门很快开了又关。
　　大蓬在后面拿麦克风叫：“卧槽，就这么走啦！”

　　江臣走到街上，夏风微凉，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五中的大门高大雄伟，顶上几个大字霓虹闪烁。
　　他眯着眼睛许久盯着那几个字发呆，最后无声地笑了。

　　追出来的王倩被这样一张笑脸晃花了眼，她知道他帅，耀眼的帅，她早已被他深深吸引站到了悬崖边，可是刚刚，那一秒，那张纯粹干净、带有孩子气的笑颜彻底把她打落深渊，她已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黑夜给了她力量，欲念给了她信心。
　　她走过去，仰望这张好看的脸。
　　“我喜欢你。”王倩小声说。

　　江臣低头，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转而又一片清明。
　　“哦。”他说。

　　王倩眼睛微红。
　　她的满腔热情、满怀希望，被一个‘哦’字打得七零八落。
　　“我喜欢你。”她又说了一遍，这回声音比之前要大一些。

　　“我知道了。”江臣说。

　　他还是那么清淡，那么冷漠，王倩的那句表白，内容对他来说，无异于——今天天气真好。
　　‘我知道了’这四个字有多伤人，江臣永远无法体会，远比那个‘哦’字还要伤万倍。

　　王倩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过她只敢无声地哭。
　　因为江臣的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烦。
　　王倩不停地抹眼泪，他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不想惹他烦。
　　“你以前……“
　　“我以前什么？”江臣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冷意。
　　王倩终于呜咽出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道尽了她无限心酸和绝望。
　　可是男生不懂。
　　不懂你的男生是绝情的。
　　江臣转开身，拿出手机，拨出去，“你出来一下，酒吧门口……别那么多废话。”
　　他挂断电话，也不等人出来，走了。

　　江臣回到家，一楼漆黑一片，他上了二楼。
　　经过书房，他听到他后妈刘芸的声音：“老江，我想把小乾转去贵族小学，你说好不好？”
　　他爸说：“念得好好的，转什么学，多事。”
　　“你不了解，现在的小孩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将来会吃亏的。”
　　“吃亏吃亏，天天就想着这些破事，吃亏了也是他笨。”
　　刘芸噎了一下，换了一种语气，委屈又幽怨，“我知道，你偏心，我也不指望你能对待江臣那样对待我们家小乾，可毕竟都是你的儿子，你也不能太……”
　　刘芸抽泣了两声，他爸虽然不耐烦，但语气缓了一些，“我没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小乾有多少能耐，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一个当小兵的料，难道你用钱能把他培养成将军？”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兵，他才多少岁，老江，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钱？想当初我们母子俩没名没分跟着你，有多苦多下贱，我吭都没吭一声，现在倒好，儿子的学费你都不舍得出，你真是太让我寒心了。”
　　“好了！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你爱转哪转哪，别来烦我了。”

　　江臣站在门口听了会，嗤笑一声，进房关门。

　　早上他下楼，餐桌上他爸江耀良正在翻报纸，听到他下来，瞥了他一眼，“昨晚去哪啦，又玩到多少点？”
　　餐桌上有面包牛奶，还有粥，江臣坐下来，舀了一碗粥，漫不经心地吃，“没去哪。”
　　江耀良看他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就来气，刚要数落偏又听到楼梯口传来撒泼打滚的哭闹声。
　　他的小儿子江乾，九岁多，胖得圆滚滚的，因为不愿起床，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抓到什么东西就扔。
　　刘芸一个劲地哄，孩子越发哭闹得厉害，他已经被她娇惯得不成样了。
　　江耀良越看越气，一拍桌子，声音带着怒火，“哭哭哭，这么大了就知道哭，不想上学就滚回去。”
　　小江乾被吼得一哆嗦，抽抽搭搭，惶恐地看向他妈。
　　刘芸也吓得一个避缩，拍了拍江乾的背，小声说：“干嘛这么大声，看孩子被吓的。”
　　江耀良扔了报纸，手指哆嗦地指了指，“宠，你使劲宠，再过多少年，他都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不还小嘛……”
　　“还小？”江耀良冷笑，“我这么大的时候都要干活养家了，你别以为惯着他是为他好，刘芸，你会害惨他的。”
　　“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
　　“好，好，你爱惯就惯吧，到时你别后悔。”
　　江耀良走了，餐桌上只剩江臣。
　　他慢条斯理喝完那碗粥，取了餐巾纸仔细擦拭手指，至此至终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