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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杏花残(下) ...

  •   案上紫金香炉悠然吐雾,淡淡清香与桌上墨香交融一体,甚为和谐。
      婢女秀儿研好墨,静静站在一旁。
      斯绿提笔,凝眸细细端视纸上的墨竹,飘逸清新,细致传神,笔锋间是写意情怀,雅意清新之情,翠风绿雨之感。又望望墙上舒浪的墨竹图,舒浪笔画更为劲利有力,墨竹苍劲洒脱,行出竹的竿、踢出竹的枝、撇出竹的叶,偃仰起伏,浓淡疏密,前后穿插,交待得有条不紊,真实地刻画出竹子在秋风中飘举摇曳的情状。
      虽各有秋千,斯绿还是觉得舒浪的妙笔更胜一筹。但舒浪还是笑笑,“你女孩子家,劲利、巧媚中饶有韵致的笔情墨意,心平气和,纵是我也难有这般意境……”
      轻叹一声。暗香浮动。
      过了今天,就静了。今天,正是舒泳的大婚的日子,与公主的大婚。
      心中还是有丝不安,太静了,不像舒泳的性格。还是……
      别去心中的另一个不想触碰的答案。过了今天,顺利过了今天,就静了……
      搁笔走向舒浪的墨竹图前,不禁叹息,这样的妙笔丹青,笔笔传神悠远,问这世上能有几人可及?
      忽然瞥到旁边一幅字,心里怪道,何时多了这样一幅字?取下细看,是首诗,书法雄浑有力。
      一笔一剑横在手,
      儿郎热血上心头。
      不复蜀汉何须恨,
      一点玄墨倚沧洲。
      诗中就是写一些男儿挥洒热血干一番大业,很普通。但……
      怪哉!心里不由怪异,又说不出道不明有何怪。正诧异着,只听到窗台啪啪作响,一白鸽拍翼飞入,秀儿一见,机警抽出绑在鸽足上的小竹筒里的纸条,递给斯绿。
      斯绿伸纸一览,果然,舒泳他坚决不让她安静!

      斯绿一身男装,策马正往杏花林驰去。
      乱点醉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杏花林是大朔南边山林。可如此风光。斯绿却无暇且无心顾及。
      舒泳逃婚!父亲飞鸽传书告知。本来舒泳爱公主与否,是否成婚,都与她无关,她也不会理会。不过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是皇家公主,这样逃走就是公然给一国之君的皇上难看,藐视皇权,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而父亲也预料到她不会坐视不管,她一出竹林,就有人牵着快马等候。
      襄庄王府一百三十多条人命啊,二哥,你真的不顾一切了吗……
      想到这儿,斯绿加快速度。
      杏花林,是斯绿第一时间想起的地方。小时候,舒泳就常带她来杏花林放纸鸢,还灿烂地笑着说,听说杏花林的深处是方世外桃源,以后我就带你到那……他那阳光般的笑声犹在耳边……舒泳啊舒泳,我的二哥,你可知道你这样子,我只会更心痛,更无奈,更不想见你……
      娘亲怀着她嫁入襄庄王府,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但在名义上,她还得叫他们一声哥哥……
      别去那世俗的礼教道德,他与她只能是兄妹,只会是兄妹……
      果然,在那零零杏花间,俊逸身影遥遥伫在那里,呆呆眺望蓝天,眺望着……孤独遗世,如同一尊寂寞的雕塑……
      听到马蹄声,依然眺望着,仿佛只有那片蓝蓝的苍穹是他梦萦神往的唯一天地。
      斯绿翻身下马。公孙舒泳淡淡道:“这样的天色,配上蝴蝶纸鸢就刚好……”
      “蝴蝶再美,终是纸鸢,无论飞得多高,身上的线依然牵引在地上的人手里。”斯绿也淡淡应道。
      公孙舒泳骤然转身,抓住斯绿双手,“只要我们离开,离开这里,那我们就是蝴蝶,不是纸鸢,可以自由自在……”斯绿隔着衣服也感到那双手的炽热。
      “纸鸢就是纸鸢,扯断身上的线就会掉下来。也不可能变成蝴蝶,因为我们生来就不是蝴蝶……”化蝶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说到底,你依然不肯跟我走,那时候你说会跟我一起到杏花林深处,寻找那方净土,你承诺过的,你承诺过的……你心中还是只有他……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公孙舒泳嘶吼着,想起往事,眼神又开始散涣,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散发出一种怆然,令斯绿心里一点一点抽痛起来。
      斯绿不语,捏碎手中的小丸,拾起地上细长的枯树枝,指向他,“赢了我,我就跟你走。”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公孙舒泳愣了愣,这的确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但是从没想过手中的剑有一天会朝向她,从来没有……
      “怎么?你不敢吗?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就注定你是输家!”斯绿冰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
      公孙舒泳被一激,果然一恼,拾起树枝。他一定要赢!只要他赢了,只要他赢了……
      斯绿手中树枝有如寒剑,轻挽出一个剑花,快如闪电的,手中枝尖直指公孙舒泳咽喉。公孙舒泳正欲举枝隔开攻势,却发现,全身功力尽锁……枝尖在离颈项分毫处停下,只需稍稍向前便可见红……
      是绵香散,无色无味……
      犹如她,无声无色,丝丝缕缕透入他的心,到他发觉时,那毒已是深入肺腑,药石无效……
      心里如同在渐渐结痂的伤口上狠狠撕裂,那种连皮带肉一起撕扯的感觉,痛,很痛……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走,没有……只是在一步步引他进入她设的局……她早就计划好……
      杏花零落,如同他此刻的心,他掉不出的泪。
      “你输了,回去娶公主……”或许残忍,或许不公,但问世间,能有多少事是公平的,他如此一走了之,于府中百条性命难道又是公平吗?这世间没什么所谓公平与不公平……
      公孙舒泳手中树枝颓然滑落……
      ……
      隆隆踏蹄声,俨如千军万马席卷狂沙而来。遍地落花翻涌,铁蹄下落英缤纷灿烂,淡粉色的笑靥中是一片片春意,吐着泠泠杏香。黑马嘶鸣,久经沙场,历经多番血腥的洗礼,声声鸣叫都透露着热血的翻腾,等待着又一场的厮杀,又一次血雨的来临。
      为首的两匹铁骑尤为彪悍矫健,居左一人瞳若寒冰,浑身散发的冷然恍若寒冬腊月,居右之人眸中尽是讥笑戏谑,犹如猎鹰俯视着爪中垂死挣扎的猎物,似笑非笑。
      悠悠的看着那两人,公孙舒泳嗤笑着,“狼骑七煞,无痕、无名……真是够大的阵仗……”看来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
      斯绿也看着那两人,这就是“狼骑七煞”中的二煞吗?狼骑军为熙亲王麾下且不受皇权控制的神勇铁骑,个个皆是高手,战无不胜,从那队伍整齐不乱,秩序分明可看出训练有素。而其中的七煞为狼骑中的佼佼者,有调动狼骑军的权利,忠于熙王。如今舒泳逃婚,竟出动了两煞?如此劳师动众,看来这场婚礼是势在必行。瞥到两人袖上绣着银狼图案,斯绿心头一震……
      刹那间,数十铁骑已把斯绿与公孙舒泳团团围成一圈,飞蝇难进,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圈禁出一方牢笼,犹如俯视着出逃被捕的犯人……
      忽而重重骑军开出一条空路,一矫健黑马慢条斯理踱到圈中。朱昂居高临下,轻睥着眼前的公孙舒泳,眼神中的笑意寒中带洌,那种倨傲,是准备享受撕割猎物的快感,令周围的氛围也变得戾气充斥,令人不寒而粟。
      朱昂一早得知公孙舒泳逃走。他久经沙场,每一场血战他都要掌控时局,一切尽知,这是他常胜不败的主要原因。军人的敏感,令他不容许疼爱的妹妹婚礼上出任何差错,他派人查找公孙舒泳是否有过艳史,查过他的性格为人,更得知他对这门婚姻并不甚满意。朱昂未雨绸缪,在襄庄王府附近监视,果然就得知他要逃婚的消息……
      他朱昂的亲妹妹,大朔朝的八公主,岂容他如此对待?立刻召集无痕无名率领数十狼骑军去追捕,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回来……为安抚妹妹,他更是谎称公孙舒泳出城打猎未归……
      追到杏花林,见到他一副沮丧样,不由轻笑……
      瞥到他身侧的清影,还有不远处的马车,他眸中更是掠起一丝冷意,那白衣“少年”不就是上次跟老七喝酒的红颜知己吗?上次见她,远远望去可知是个瑰姿艳逸的佳人,可如今近看,面对这等情况依旧从容不迫,冷静以对,虽是男装,但难掩清雅出尘,皓洁如月的绝代风姿。两人还一副准备私奔的模样,要是让老七看到这般情景不知作何感想。不过,阻碍晶霖幸福的人,他是不会放过……
      “妹夫,府上密锣紧鼓地忙着婚礼的事宜,你不去换喜服当你的驸马爷,怎么这般闲情逸致在此赏花啊?”朱昂一字一顿,轻轻道,慵懒的嗓音中隐隐含着的冷冽,令四周的狼骑军也感到心慌。脸上那股魅惑的笑更显狂肆,彰显着他的胜利。话毕,如炬的目光掠到一旁的斯绿。
      斯绿感受到那炽烈的目光扫视到自己身上,倒也不意外,也淡淡地望着四周的狼骑,波澜不惊,镇静如风,丝毫不惧对上一双双鄙夷的眼睛。令四周的人皆感到被围着的不是犯人,反而觉得围着她的人是横行霸道的大盗土匪。
      一个像是抓到逃犯,一个像是碰到强盗,一种怪异的氛围又悠悠地冲淡了那股紧迫感,却变得怪异起来。
      “熙王大驾,我到此是为朋友送行……”看到朱昂望向斯绿的眼神,他的心就酸涩起来。那将是他的妻,他将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秀丽绝伦的笑靥,还有听到她那清泠的玉音……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想让朱昂知道眼前之人将是他的妻,他不让他知道她是他的妹,只是轻描淡写告诉他那是朋友……
      “朋友?送行?”朱昂又打量了斯绿一番,这等绝色的“朋友”,他舍得放她走吗?也罢,他肯回去成亲便是。他也没去捅破这层纸膜。
      斯绿却不解舒泳为何如此说,朱昂早晚会知道不是吗?但既然他话说出口了也不可能现在拆穿,听他语气他是会回去成亲,那她也放心了。戏要做全套,她也只好“离开”了。淡淡穿过狼骑,狼骑军也没有阻拦,让道给她过。跃上马车,驾车往南走。
      公孙舒泳遥遥望着那没入杏林的马车,定定地,思绪早已徐徐飘往马车上,随之远去,眼神的焦距依然锁在马车上,心也似乎一点一点,被剥落。要是他也在那辆车的话……
      朱昂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忽而痴迷忽而哀怨,心中不由火起,人都走了,还愣愣地望着,这把晶霖置于何地?刚想出言警告,公孙舒泳已慢条条跃上斯绿刚骑过来的马,疾驰而去。
      朱昂看着一人向南,一人往北,两人依依不舍却最后还是天各一方,似乎他是那个从中作梗,导致他们劳燕分飞的小人,不禁烦躁。示意身后的无名,往南跟着那辆马车后,自己也策马往襄庄王府驰去……

      斯绿驾着马车,一直往南。
      其实,她知道,朱昂向她提亲,纯粹是政治利益的关系。父亲是摄政王,与方宰相各执一方政权。朱昂与襄庄王府联姻,无非是要得到摄政王的政治援助,与之连成一线。大概是知道她不是襄庄王的亲女儿的关系,舒泳与公主的婚姻,名义上是为晶霖公主找夫婿,实际上是巩固朱昂与襄庄王府的关系,要不舒泳逃婚这种行为,朱昂岂会容许舒泳再为自己的妹夫……这朝堂,政治,还真是一团乱,有够复杂的……
      原本是想驾车从南城门出,再由城外绕个圈才从城西门回去,但想想,朱昂应该不会就这样看着自己妹妹的“情敌”离开,一定会派人跟着自己……
      无奈……出了城门。索性跳下马车,任由马驾着车继续往南驰去,自己绕到城西门入城,回到城内。

      一身功力被锁,朱昂又派人监视,公孙舒泳一言不发,与晶霖公主拜了堂。
      掀起红艳艳的喜帕,喜帕下是一张娇美的玉颜,含羞浅笑,我见犹怜。
      饮过合卺交杯酒,晶霖公主腮晕潮红,眸含秋水,美不胜收。
      公孙舒泳心中轻叹一声,公主如花美貌,今夜的梦中,应不再会有你的存在了吧?
      摘下她的凤冠金钗,轻解开她的衣衫,拉下金丝罗帐,掩盖住旖旎春色……
      月夜,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杏花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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