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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幕六 ...

  •   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要移动身躯,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脑袋也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冰冷的石地上传来透心沁骨的寒意,明明夏天才刚过去,为什么会这么冷……从眼角望去,只勉强看得见紧贴着脸颊的大理石地板上,所镂刻的古老铭文及徽章──“不论生死,都将交付上帝之手。”

      上帝吗?我已经很久没有上教堂祷告了,神会原谅我这种人吗……感觉渐渐变得迟钝,身侧的手臂不知何时被一片黏腻的液体所濡湿,汩汩流出的浓稠液体甚至将地板浸染成鲜血般的红色。这是……?

      喀噔、喀噔、喀噔……鞋跟撞击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声,回荡在我的耳际。来人停在我的身畔,优雅的蹲下身,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地板上的红色液体,将一柄短刀放入我虚软无力的右手掌心。刀锋上的反光闪烁在我的瞳孔间,原本熟悉的面孔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逐渐远去,我放弃的阖上双眼,无声抹去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那抹冷酷微笑……

      ※ ※ ※

      像是刚经历一场疯狂的奔驰,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拚命地喘着气,几乎能感受到死亡的冰冷触手堪堪掠过我的颈侧。梦境里那过于逼真的濒死体验让我一瞬间陷入混乱。

      我活着,还是死了?

      艰涩的眨着眼,我下意识的抬起手,苍白细瘦的手臂上插着点滴针头,悬挂在床侧铁架上的透明药液正一点一滴的注入我的体内,就像一条勉强维系住生命的细线。

      不,那并不是梦。我绝望的看向天花板上的精致绘画,伸展着翅膀甜美微笑的幼小天使彷佛正在嘲笑我内心的疑问。是的,消失的是怯懦自卑的拉法,而我这枯朽的亡魂却仍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用双手蒙住脸,感到难以忍受的苦楚。这一刻,我发自内心深处的羡慕他。

      听见转动门把的声响,我放下手,侧转过头,毫不意外的看见亚尔夫打开门走了进来。

      这样精致奢华的房间,理所当然属于一个相称的华贵主人。

      “你终于醒了?”他看着我,脸上绽出欣喜的笑容。示意身后穿着白袍的医生上前替我检查伤势后,他举步向我走来,侧坐在我的床沿,然后动作轻柔的拥住我,低哑的声调中充满着不舍:“我很担心你,幸好你的伤势不严重。”

      我安静的任他摆布,连唇角都懒得牵动。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温柔深情是想表现给谁看,如果我是真正的拉法,或许会因为他现在的表现而有所动摇──灿烂耀眼的金发,深情迷人的蓝眸,衬上如此醉人的磁嗓以及呵护疼惜的表情,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

      但我不是。

      所以我漠不关心的看着一旁的医生重新替我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一边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中午,你想吃点什么吗?”见我摇摇头,亚尔夫扶我重新平躺在床上,一边细心的拂开我额际几根凌乱的发丝。“我昨晚打过电话告知伯母你会在这里过夜,请她不必忧虑。你再多睡一会吧。”

      我听话的闭上眼,感觉到他俢长的手指眷恋地在我的脸颊及肩颈处缓慢游移着。和温柔的抚触相反,他如烙铁般灼烫的视线紧紧缠缚在我身上,几乎令我窒息。

      “亚尔夫少爷。”

      门板上传来轻扣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低声叫唤着。亚尔夫的动作顿了下,倾身啄吻了下我的嘴唇,才离开床走向门口。

      “什么事?”

      “市警局有位费柏尔警官找您……”

      细微的谈话声被阻隔在门板之后,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室内恢复一片寂静,我才睁开眼,起身的同时拔开手臂上的点滴。麻醉剂的效力使我离开床铺的动作变得迟缓而艰难。我撑扶着床边的矮柜站直身躯,疼痛与恶心的感觉在我的体内流窜,我必须要咬紧牙关才能不当场呕吐。

      我没有时间了。

      在这场彷若诅咒般漫无止境的愚蠢游戏当中,时间是我唯一的竞争者及追捕者。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紧跟在我的身后,等待吞噬我的那一刻来临。

      我将双手撑在通往阳台的大片落地窗上,向外望去,一大片缤纷艳丽的精致花园在我的眼前铺陈开来。但我的目光没有为这样的美景停留,而是移往左下方。在以大理石圆柱支撑的前廊上,可以看见亚尔夫从容步下月白色的弧形台阶,正与一个身穿西装的灰发男人握手寒喧。而静静站在两人身后的,竟是那道我再熟悉不过的优雅身影!

      我的心脏一瞬间激烈的跳动起来。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我转身冲出房门。穿着丝缎睡衣、脚步紊乱而急促的我自然引来擦身而过的仆从们惊讶的目光,但我视若无睹,只是急切地绕下延伸至一楼大厅的阶梯,冀望在那人消散无踪前及时拦阻他。

      矛盾的心情在我的胸口纠结翻腾。我很清楚自己是多么的畏惧他、厌憎他,恨不得永远的逃离他;但就在这一刻,我无法遏止的强烈渴望见到他。这样的冲动彷佛深深嵌印进我的灵魂深处,就连漫长的岁月也改变不了。

      就连无数次的生死反覆,也抹灭不了!

      ※ ※ ※

      “等等!”

      我脚步蹒跚的撑靠在前廊的大理石柱上,气急败坏的大喊着。亚尔夫与一头灰发的中年男子中断谈话,同时诧异的回头看我。我望向两人空荡荡的背后,只能死心的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还是,来不及吗?

      “拉法?发生了什么事?”亚尔夫一脸疑惑的朝我走来,伸出手打算扶我起身。厌恶与人肢体接触的我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吃力的撑着石柱才得以站起身。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引起他的不悦,但现在的我没有余力顾及他的感受。强烈的失落感已经彻底夺走我冷静思考的能力。

      “你是拉菲尔·蒙提洛吧?”

      相貌严谨的灰发男人走上前,锐利的目光探询似的紧盯着我,同时礼貌性的伸出右手:“我是亚兰·费柏尔警官,负责侦办海维·赫特的案件。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海维他怎么了?”

      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哑着声问道,心脏的血管缓缓收紧,我知道从他的口中不会听到什么好消息。

      发现我没有与他握手的打算,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手,视线有极为短暂的一瞬扫过我左腕上的绷带,随即迅速抹去脸上的轻蔑鄙夷,恢复成看不出情绪的漠然面孔。

      “他死了。被人用利刃划过喉咙,就在昨晚深夜。”他极为缓慢的说着,并且仔细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像是企图从中挖掘出任何最细微的破案线索。

      “而你怀疑我是凶手?”我抬眸笔直对上灰发男人的打量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讽笑。天晓得,我恐怕是全世界最希望他活着的人了!

      “费柏尔警官,我以为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昨夜拉法发了高烧,一整晚都在我这儿接受私人医生的治疗,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亚尔夫温和微笑着插入我们的对话,睇向我的湛蓝双眼却带着一丝冷意。

      “请你谅解,哈迪斯先生。这只是一般的例行问话──必要性的。”他转向我,提问的语调虽然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听说在海维死前的下午,你曾与他有过争执。可以请你告诉我争执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扯扯嘴角,故意语气暧昧的回答他:“当然可以。我跟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恋爱问题’。”

      刹时,灰发男人那张端正严肃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嫌恶,彷佛听见了什么粗俗不堪的□□字眼。

      对于他这样的排斥反应我并不感到奇怪。在这个仍笃信上帝的保守国家里,任何违背圣典的事物都是被人们所唾弃鄙视的──尽管它们被良好的隐藏在名为理智的假面具之下。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也绝非我应该关心的对象。不在乎男人脸上露骨的反感,我直接问道:

      “海维遇害的地点,是哪里?”

      ※ ※ ※

      夜幕轻柔的拉下,遮去这世界一切肮脏丑陋之处,给予万物同等的静谧。

      我独自一人行走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并不担心迷失方向。位于城市下方的旧街区里,所有看似凌乱不整的建筑都依循着一定的规则建立──每条蜿蜒向前的狭窄小巷,都通往同一个地方。

      旧主座教堂。

      在街道的尽头停下脚步,我静静仰望着这座曾经受人景仰、如今却处处显露衰败迹象的神之居所。

      跨过警察所拉起的黄色塑胶布条,我伸手推开教堂高耸厚实的正门下方、供一般人出入用的小门。门上缠绕着铁炼的旧式大锁仅仅只是个装饰,而在命案发生过后,更是连锁扣都没有扣上。

      走进教堂,大型石造建筑的冷冽寒意一瞬间侵入我的体内,随着步伐扬起的衣角像是被围绕在我四周的鬼魅亡魂拉扯拽动,提醒着我对于这个神圣场所应有的敬意。

      教堂的正上方,交错排列的拱顶横梁精确而完美的支撑起整座建筑,从天顶高高垂下的铁制吊灯被日积月累的烛火薰染成阴暗的锈黑色。我在入口处的捐献箱投下一枚硬币,然后端起一盏灰白色的烛台,往前走去。

      喀咚、喀咚,教堂里回响着我规律的脚步声,我穿过一排排整齐对称的横长木椅,停伫在摆放着十字架的圣坛前,就着手中的微弱烛光凝视着地上的暗褐色血渍。

      石地上以粉笔粗糙的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就像一个最糟糕的画家随手撇下的失败作品,歪斜着横过镶嵌在地上的大理石板。我眯起眼,注意到石板上镂刻着简洁而虔敬的铭文及家族图徽──“不论生死,都将交付上帝之手。”

      我兴味盎然的蹲下身子,细细抚摸着繁复精细的刻纹,感受那冰冷死寂的象征。

      是偶然,还是巧合?不,或许我应该称其为“命运”──两条同样年轻的生命,消逝在同一个地方。说不定,凶手还是同一个人?

      将烛台放在前方祈祷用的横栏,我坐在最前排的木椅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一把细长的尖刀无声地压上我的颈侧,我唇畔的笑容倏地加深。

      极为缓慢的微偏过头,我睇着身后的人,轻声道:

      “我没想到会是你,碧菈。”

      拥有一头火红短发的少女此时看起来意外的憔悴,几乎难以将她和昨日那开朗直爽的模样联想在一起。凌乱不堪的发丝、充满血丝的无神双眼,惨淡的外表让她看起来有着超乎年龄的苍老。

      “为什么要杀了海维?”我问道,纯粹只是出于好奇,并非一定要知道答案。不管理由是什么,失去的生命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世上。

      “我没办法……他也看见了,我不能让他活着……”

      碧菈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着,像是陷入回忆当中。

      “那晩,我看到芙雅走进教堂……她穿着白色的洋装,配上桃红色的短外套,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扬,很漂亮。芙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美。但是她的手上……她拿着一把短刀,那跟她不相衬……她不应该拿着那种东西……”

      她充满血丝的双眼瞪向我,带着狂乱的粗暴口吻:

      “然后,第二天学校里就流传开了,说拉法在教堂里自杀未遂……未遂?不,拉法已经死了,而且我知道你认定芙雅就是凶手!但是你错了,芙雅不会杀人,温柔善良的她不可能是杀人犯……要是没有你就好了!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芙雅?不,不是芙雅。

      杀了拉法的人,不是她。

      我看着逐渐失去理智的碧菈,轻声问道:“所以你想杀了我?在这里?”

      “这里?不行,你的尸体会被发现,然后警察只要一调查,就会发现你跟艾利西的事。但是艾利西应该是属于芙雅的,他们是最完美的一对……对了,你必须离开,写一封信说要去国外什么的,然后永远的消失不见……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消失吗?我轻笑了起来:“碧菈,那是不可能的。”

      她没有理睬我,只是将尖刀更加用力的压上我的脖子,锐利的刀锋在肌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丝,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站起来!”

      我从善如流的站起身。她将刀子的尖端对准我的后背,胁迫我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碧菈,我想我应该提醒你,警察正在外面等着我们。”

      “警察?”碧菈愣了下,随即摇头:“不,警察早就离开了。你只是在骗我,希望我放过你,我不会相信你的!”

      “那真是令人遗憾。”

      我保持着浅浅的笑容,在她的逼迫下缓慢走出教堂。附近房舍透出的灯光照射在我们两人的身上,形成最完美的舞台。我略略巡扫过四周,然后和不远处正坐在轿车里的两个男子视线笔直对上。

      如我所预料,身为杀害海维的最大嫌疑犯,警方自然不可能放任我恣意行动而不管。

      发现教堂这边的异状,两个男子走下车。其中一人在瞥见碧菈手上的尖刀后,立刻将手中还端着的咖啡杯扔到一旁,拔出腰后的□□,摆出标准的射击动作并大声威吓:

      “不准动!将你手中的武器扔下,双手放在脑后、面朝下趴在地上!”

      “是…警察?”碧菈颤着声呢喃着,抵在我后背的尖刀跟着微微晃动。

      “我说过了。”我淡淡说着,像是正在欣赏一出好戏的观众,而非台上卖力演出的演员。

      碧菈突然粗暴地将我推倒在地,我勉强以手肘撑着地面,抬起的眼瞳中一瞬间映入碧菈高高举起的尖刀反光及噬血双眸中的猛烈杀意。

      “拉法……我早该杀了你!”

      我下意识的闭上眼,在贯穿耳膜的连续枪声中感觉到脸颊溅洒上温热的液体。铁锈般的血腥味及火药的硝烟味弥漫在干涩的空气之中。听到物体砰然倒地的撞击声,我没有睁开眼,心中只是微微惋惜──

      又一条年轻的生命,在这里无意义的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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