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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晴天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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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弟都是“北漂族”,虽已成年,可父亲仍然时常关心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有一次,父亲想要来北京看我们,可是在临行之前,他突然发高烧了,我的家人建议他去医院检查。可我父亲认为这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所以执意不去医院。我的家人只好买一些抗生素和治疗感冒的药让父亲服用。
过了几天,父亲渐渐退烧了,他又想来北京。
七月的北京酷热难耐,如果父亲过来,我得带他四处转转,一起体会这个城市的人文和历史。可是父亲已经六十八岁,如果在这样的高温中转上一天,玩得也不会轻松,于是我劝父亲先养好身体,等入秋再来北京。父亲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于是取消了北京之行,可没想到这一阻拦,父亲却再也没有机会踏上北京的土地。
父亲退休后,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每天早上还起来锻炼。可是自从那一次发烧之后,他的身体似乎吃不消了,就是一个小跑,他也会走走停停,气喘吁吁,似乎有挺不下去的感觉。再后来,他连回家的那一公里路程也要停歇好几回。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一个月,可父亲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有一天,父亲突然小便失禁,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于是一个人悄悄去医院做了检查。医院的化验员是父亲的学生,也是二姐的同学,她看了父亲的血常规化验报告后,详细询问了父亲近期的身体状况和生理反应。经验告诉她,我的父亲可能患了血液病,但她不敢将这个检验结果如实告诉我的父亲。她对我父亲说检验结果要很久才能出来,让我父亲先回家休息,等化验报告出来了,她会通知我二姐去取。父亲以为这个学生体恤他,心无杂念地回了家。父亲刚离开医院,这位化验员立刻给我二姐打电话,但她也没有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二姐,只是建议二姐立刻带父亲去权威医院的血液科做进一步检查。
我的家乡是一个地处偏远的小镇,那里的医疗技术和设备都比较落后,当地人患了疑难杂症或者重病都要到百里开外的一个三甲医院去就诊。同学凝重的表情让二姐心生疑虑,她片刻不敢耽误,当天下午就与大姐、三姐带着父亲去了就近一家的三甲医院复诊。
医生看了父亲的化验报告后,再次慎重为父亲做了血常规化验。半个小时后,大姐让二姐和三姐陪父亲坐在医院里的花坛边等待,自己一个人去取化验报告。当医生告诉大姐怀疑父亲患的是白血病时,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大姐愣怔在了那儿,她不敢相信一向健康的父亲会患上这种恶疾。直到医生再次开好化验单,让大姐带父亲去做骨髓穿刺化验的时候,大姐才失魂落魄地接过化验单走出医生办公室。
因为公事,我的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当我打开手机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八个未接电话,其中六个是大姐打来的,两个是小弟的。我以为小弟出了什么事,于是先给小弟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小弟带着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医生初步诊断父亲得了白血病,已经做了骨髓穿刺化验,等结果出来才能进一步确诊。”听了小弟的话,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后背涌了上来,紧接着传遍全身,手脚渐渐变得冰冷,室内闷热的气息对我已经没有了作用。
父亲怎么会得这样的病?缘于对医学知识的一知半解,促使我变得六神无主,十分恐慌。一定是医生弄错了,这是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同时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安慰了小弟几句就匆匆挂断电话。为了求证,我又赶紧给大姐拨打过去。大姐是一个果敢、雷厉风行的人,而此时的语气竟也有些慌乱和不安,让我略微平静的心再次狂跳起来。从大姐混乱又详细的描述中,我听出她和小弟说的话基本一致,只是又多了一条信息,那就是父亲的血小板值已不足三万,正常人的血小板值应该是10~30万单位/ml,这是医生怀疑父亲患了白血病的一个参考,为了进一步确诊,医生才又让父亲做了骨髓穿刺化验。
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血疑》,剧中女主人翁幸子是一位白血病患者,缘于这部电视剧,我对白血病有了一个糢糊的概念,知道血小板是参与凝血机制的,随着它的数量减少,患者的身上会出现血斑,再严重点可能会导致脏器出血,这是要危及生命的。想到这儿,我紧张地问大姐父亲身上有没有出血点,大姐肯定的说没有,虽然如此,我此刻已经心乱如麻,不知道是想安慰大姐还是安慰自己,我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缓,告诉大姐不要慌乱,一切等骨髓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可这安慰纯粹是自欺欺人,挂断电话,我躁动不安的心情难以再恢复平静,我也没有心思再去上班,和主任请假之后就直奔好朋友乐乐所在的医院。
乐乐是一名皮肤科的医生,对白血病的了解也不多,但慌乱中的我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可我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咨询那些血液科的医生。为了安抚我,她抱出一本厚厚的医学书替我查找,这时我才知道白血病有若干种类,每一类的症状和结果都是不一样的。
我和乐乐一页一页翻阅着医书,可是那些字母代表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这对我来说简直如读天书。比如ALL(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ALM(急性非淋巴白血病)、CLL(慢性淋巴球白血病)这些日子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窍不通。但“急性白血病若不加以治疗,一般病程不超过六个月”这一行字加深了我的恐慌感。六个月!如果父亲真的患上了这种恶疾,六个月后也将与我们永别了!我握着书的手开始颤抖,书页也随着我的手一颤一颤的。乐乐按住我的手说:“如果不治疗,才有可能出现这种结果,现在医疗技术比以前好多了,只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应该还有治愈的希望。”但我知道他懂的也不多,也不过是对我的一种安慰而已。
虽然在我父亲得了白血病之前,我没有接触过白血病患者,但是通过各种渠道,我所了解的白血病就是绝症中的绝症,“治愈”二字与这种病是没有关联的。我知道乐乐是在安慰我,但她的安慰不仅没有缓解我心中的慌乱,反而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乐乐知道我不相信她的话,也知道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于是又说道:“你先不要慌乱,目前还没有确诊,也许是其他病因导致血小板减少呢。”这句话给了我些许的安慰,也让我有了一线期望。
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夜,天一亮我就给大姐打电话,大姐气喘吁吁地告诉我,她正在去化验室的路上,一会儿再给我回电话。挂断电话,一向不相信神明的我双手合十,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父亲不要患上这种恶疾,希望是医生弄错了。
焦躁让我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我拿起手机又给大姐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大姐的哭泣声,我希望此刻的大姐是喜极而泣,希望她能告诉我的确是医生弄错了,带着这一丝期盼,我焦急地追问大姐,她却伤心哽咽地告诉我父亲确诊是白血病。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我仿佛夜半梦中被响雷惊醒一般惊悸,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里,一种冷冷的感觉不断向全身蔓延。
此时此刻,我依然不能相信可亲可敬的父亲会患上这样的恶疾,依然怀疑是医生误诊了。怀疑让我似乎恢复了理智,我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大姐,让她不要将结果告诉父亲,因为好多重病患者在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之后就一蹶不振,加速了病情的恶化,父亲虽然坚强,但我怕他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在我的劝说下大姐不再哭泣,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决定先隐瞒父亲的病情。
给小弟打电话的时候,虽然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可是一听到小弟的声音,我的嘴唇又开始颤抖,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我哆哆嗦嗦地将父亲的诊断结果告诉了小弟,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我知道他肯定也在哭泣,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一般朋友听到了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患者是自己的父亲。
“子欲孝而亲不待”,古人劝诫子女行孝要及时,可我这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漂泊在外,和父亲联系最多的就是每周一次的电话,虽然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可是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每次和父亲打电话,我就像怨妇一样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诸多不如意,等我抱怨够了才会象征性地问候一下父母的近况,他总说他和母亲都挺好的,让我不要牵挂。至于我,总是忽略了父母,不知道他们何时生过病,何时会有烦恼。就是逢年过节回到家里,我也是在几个姐姐家混吃混喝,只顾着自己玩乐,完全忘记了关怀我的父母。人,总是在“亲不待”的时候才会“子欲孝”,可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晚了,留下的只是深深的遗憾。我不想留下这样的遗憾,决定立即回去陪在父亲身边,不管他患了什么病,我都要尽心尽力去照顾他,以弥补这些年来我对他的不孝。
听到我说要回去,沉默了好长时间的小弟终于开口了,他也要和我一起回去,但对医生的不信任,我要求小弟先留下来,因为我已经决定将父亲的骨髓切片拿到北京来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