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水人情》夜不息

3、3

　　柳圣朝的粘人劲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找着各种各样的花样，变戏法似的讨好我。

　　我对他的殷勤基本上没有反应。事实上，他越殷勤我越难受。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想安静点，但没人遂我愿。

　　柳圣周来我病房也紧了些。我知道他是担心他弟弟。因为圣朝的缘故，他似乎很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一丝不舒服，但也不想深究原因。他们的喜欢或者讨厌对我来说都有些滑稽，本来就是陌生人，我何苦受他们的影响。

　　药、药、药！我知道我迫切的需要我的抗抑郁药。柳圣周将它拿走后，我就没有吃过了。但头痛愈烈，全身上下也像无数蚂蚁在咬。我开始迁怒起柳氏兄弟，怪他们恩将仇报，怪自己多管闲事。

　　这是什么顺水人情？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不曾救过柳圣朝。反正，既使他被撞死，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我恨我目前的境地，一动也动不了。多天没有刷牙，大小便也要在床上解决。我觉得我身上有一股恶臭，这个气味让我觉得难受觉得恶心觉得想死。

　　当初为什么没有被撞死？我老是忍不住气恼地想。如果我被撞死了，那么，各取所需，我也会感谢柳圣朝，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迁怒于他们。

　　我胡思乱想着，想扯掉身上脏兮兮的绷带。柳圣周前来制住我，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动弹。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不知道。望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我一下子怒气冲顶。我使劲甩掉他，眼里要喷出火来，恶狠狠道：“滚开！你这浑蛋！”

　　他既不说话，又看不出一丝反应。还是按住我。

　　他的平静让我觉得异常刺眼。这算什么？报恩？看我痛苦，看我狼狈，看我恨透自己，他没有一丝感情地制止我的任性，这就是他们报恩的方式？我大吼起来，失去了控制，道：“你给我滚！带上你那白痴弟弟给我滚！我不是真心要救他的，我只是顺便，我刚好想被车轧死，只是顺便救了那小鬼而已。所以，你们现在给我滚，我不需要你们的照顾！我讨厌你们的照顾，你也是，你弟弟那白痴小鬼也是，我看到你们就心烦，就讨厌，就恨不得立刻死掉！你们凭什么要管制我，你凭什么抢走我的药，你弟弟那白痴又凭什么莫明其妙地说喜欢我，莫明其妙地做那么一大堆让人心烦的事！”

　　挣不开柳圣周的压制，我用另一只手抓起床头的几本漫画书，砸到他身上：“你弟弟那心智不成熟的小鬼，居然给我带这种幼稚的漫画书，他以为我几岁？八岁还是九岁？”

　　我激动不已，安静不下来。柳圣周一脸寒意，半阴着眼，似乎我骂他弟弟刺痛了他，但还是没有说话。这个发现让我痛快不已，我大笑起来，道：“白痴，白痴……”

　　这时，医生和护士赶过来了。我还看到了柳圣朝，他脸色惨白，一脸受伤的望着我。随后，我被打了镇定剂，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我过了多久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头还是重重的，但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代前坐在我的床前，闭目养神的。柳氏兄弟似乎不见了，大概是被我赶走了吧。意识到这点，我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代前睁开眼，俯过来，用手探探我的头，道，“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点点头。

　　“那就好。”代前放下心来。

　　我等着他责怪我，但他没有。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摇摇头。

　　又沉默了一会，他终于道：“上午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要那么对待圣朝。”代前顿了顿，终于又说道：“他是个病人。”

　　病人？我疑惑。

　　“圣朝的病，是治不了的。能成功活过二十，就是奇迹了。圣周是我同学，你也知道我们本来是学心理的，圣周为了弟弟才改学病理的。这些年他一直照顾他，希望奇迹出现。但他知道，是没有奇迹的。”

　　我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明白过了柳圣朝为什么那么苍白瘦弱，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岁？！他活不过二十，这不代表……？

　　我为自己先前的无理后悔不已。柳圣朝受伤的眼神，像两边尖刀，刺得我疼痛不已。

　　代前盯着我，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道：“文朵，这些年，我太给你压力了是不是？”

　　代前突然的温柔让我心头一震。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这种细腻。

　　望着我疑惑的眼神，代前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复到先前惯有的模样，露出他先前惯有的微笑，满意的样子，道：“以后不许这么任性了，文朵。”

　　我疲惫地闭上眼，不再探寻些什么。而代前，终于也不再说话。

　　再次见到柳圣朝，是因为夜里失眠症发作，睁眼望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射进来，树影轻轻摇曳，有一种诡魅的美。

　　我听到门“吱”的一声，被小心的推开。一个蹑手蹑脚的瘦瘦的黑影慢慢移过来，我看得出是柳圣朝，赶紧闭上眼。

　　黑影在我床边定住。静默了好一会，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本想睁开眼，一个带着微微呼吸声地温热的物体朝我的脸袭过来，在我唇上印了一下。

　　柳圣朝吻我了。我意识过来，倏地睁开眼，他已经蹑手蹑脚的往门外溜了去。

　　如此一来，更是一夜无眠。

　　到天微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一次醒来，看见柳圣周，他微锁着眉，嘴巴抿成一条线。似乎在等我。

　　“楼文朵。”见到我睁开眼，他开口叫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搭话。如果他想教训我，那就教训吧。我已经平静下来，对柳圣朝也有点歉意，所以，不会反驳些什么。如此打定主意，等着他的指责。

　　“你想不想坐起来？”他问我。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也许是将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轻轻揭开我的被子。俯下身，头几乎要凑到我的脖子里。长臂轻轻挽住我的身体，像对待珍宝似的，缓缓将我抱起来。

　　他身上有一股令人诱惑的好闻的淡淡香气，像中药香，又好像不是，但绝不是一般的人工香水。和我臭不拉叽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我突然觉得紧张不已，心跳得厉害起来，开始口干面臊。

　　我这是怎么啦？开始懊恼的时候，他已经帮我坐好，回到了我床前的椅子上。我竟觉得有一丝不舍。

　　我们四目交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浓黑而深遂，眼睫毛长密得有点夸张，一点都不像男人的眼睛。他望着我，像要射进我心里去似的。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别过头去。

　　“对不起。”柳圣周轻启薄唇，缓缓道。

　　我惊讶地回过头望着他，我以为他会教训我。

　　“我和我弟弟，看来真是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一直自故自的，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真对不起。不过，圣朝没有恶意，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应该只想要你觉得快乐才是。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我有一丝狼狈。我刚刚竟然贪恋起这个男人身上的温暖来，而他只不过是想替弟弟来说情。想起他前些日子对我嫌恶的眼神，我心口一阵绞痛，我突然意识过来我那天的失控只不过是源自他的嫌恶。我害怕他说讨厌我，所以我先说讨厌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会在乎别人的态度？我还会因为一个人而失控？

　　这个认知让我觉得痛苦。我以为除了代前，我再也不可能从别人身上感受到温暖。甚至好几次，我以为我喜欢代前。但是不是，我知道我对代前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曾抛弃过我的感激。在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他没有。我从来不曾渴望他的身体碰触，我也从来不曾害怕他是否讨厌我。

　　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人。在三年前，我被骗得团团转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爱上一个人。但是现在，对这个陌生得我几乎一无所知的男人，我产生了占有的欲望，以及，这种欲望下，我绝望的不安。

　　我或许还是逃不过爱情，但是，我早已不再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