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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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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血相连
“她动了!奇怪,刚才明明动了啊——”
“宦娘,你一天总要说几次她动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茅草的屋顶,坐在木板床边的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她关切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挽宁,带着不甘心的神色。
“她已经躺了几天,不吃不喝也不动,气息几乎没有”旁边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宦娘,我看没什么指望了,你……”
“胡说!”宦娘猛地转过头,啐了一口年轻人“她已挺过急沙河的水,救起来的时候既然没有死,现在就更不会死!”说着她的眼圈居然红起来“那条凶河虽然吃了无数人的命,但我不就活下来了吗?我可以活,她也能!”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宦娘腾地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气势汹汹“你我自然做不了什么,但是他能!”
“宦娘!”年青人无奈地唤道,接着声音又戛然而止。草屋的门帘被挑开,动手的却不是气势汹汹的宦娘,而是佑霆。他在门外,正要走进。
脸上的伪装已经掉落,俊逸的面庞消瘦虚弱,一片惨白。
宦娘怔了一瞬间,然后眼神炯炯地望向他,大声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正要去找你!”
“她怎么了?”佑霆的脸上竟显出难以掩饰的慌张。
“她现在还没有死!”宦娘不由分说用力的,飞快地将他扯到床边。
“……”佑霆踉跄地跌坐在床铺旁,呆呆地不动了,没有在意宦娘的无理,他的心全部被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占据。她如同玉做的娃娃,苍白几近透明,那苍白与蜿蜒倾泻的长发相映,美丽到极致,也让人心碎到极点。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没有表情,只是撑在床铺上的手缓缓地移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十指相交相扣,那一面却没有回应。
“你当然不想让她死!”宦娘忽道。
佑霆猛地盯住她,明亮的黑色瞳仁剧烈的颤动着,好似震动的就要碎开。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们,她是你什么人?”宦娘又问,问的咄咄逼人。
佑霆浑身一震,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要她与自己同生共死,可是他又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利。
自始自终他们不过是主仆,猜疑、暧昧、躲闪、徘徊……隔着一层冲不开的纱。
“你说!她是你的什么人?!”宦娘并不罢休,上前一步,依旧质问着,身后的年青人似乎想要拉住她,但却被她激动地甩开。
“急沙河,百不还一,你同她一起落水,却不肯松开她,直到你们被冲上浅滩,被救起,也还是不肯松开她。她总该是你的什么人!她是你的姐妹?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情人?!”
佑霆听了,摇摇头。
宦娘立刻嘲笑道“原来如此,那她与你并没有关系了?!的确,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心上的人”佑霆轻轻地打断了宦娘尖利的嘲讽,垂下眼眸,眸光悲伤“除此外,别的都不重要。”
宦娘再次愣了,随即她又有些紧张,试探地问道。
“那么,你可能舍了她?”
“谁能舍得自己的心?”佑霆反问。
“心和命相比,哪个更重?”
“又如何相比?”
“救她,便要你的命。”宦娘郑重地,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
佑霆愣了,转头望望挽宁,语气淡然。
“这样比,我不惜命。”
“果然!”宦娘神情一松,喜上眉梢,细看去她的眼中已然含了泪水“你既然不惜命,那就好了,要她醒来,也不用整条,半条就够了!”
佑霆未料到她竟然是十分的认真。
“你……你的意思……”
“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饲血连命,将你的命分出一半给她。你自然要少一半的寿数,但却可以和她在一起渡过。”
“……”
“你不信吗?”宦娘转过头,指着站在她身后的年青人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命也丢在急沙河中了么?我现在的命,是他分的那一半。”
佑霆怔住了,但心底又忽然升起巨大的希望。
血饲连命,是怎么样的法术?
血饲连命是南岚一带所流传的巫蛊秘术,这样的法术掌握在一代又一代的巫女手中,她们与自然有着超越寻常的联系,可以诅咒或者救人。情蛊,无疑是巫女手中最为神秘的巫术,而血饲就是流传在南岚的一种情蛊,这蛊借助于巫女世代精心培养的叫做食血的小草。据说食血草需要用鲜血养育,养育十年方能结果,将果实给任何一个男人吃掉,他都会死心塌地一生一世的爱你。
“你就是一个巫女?”佑霆问道。
宦娘抿了抿嘴,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青年走上来,回答道“你是外乡人,所以我们不用避讳,宦娘不是什么巫女,但自她从疾沙河中生还下来之后,山里的人就都以为她是,他们害怕巫女的蛊术,我们也不想辩解,唯有这样我们两个人才能独自在山中安安静静地过活。”
佑霆将他的话细细品味,转眸看向宦娘,她是个十分美丽的姑娘,活泼健康,可此时却面色苍白,恨恨地咬着嘴唇。
年轻人顿了顿,朝后道“宦娘,你去把食血草取来吧。”
等宦娘出了屋子,他又对佑霆说“食血草是其娘巫女为自己所做的情蛊,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得到一颗种子,可惜她喜欢的人等不了那么久,娶了别的女子。种子种在地上就长出了食血草,世世代代由传承的巫女饲养。南岚这一带大人小孩儿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故事,但食血草也可以用来偷寿。”
“偷寿?”
“可以偷别人的,也可以偷自己的,情蛊只有巫女懂得制作,但偷寿却人人都可以,也不用十年那么久。你只要用流动的鲜血滋养食血草,大约一个时辰,等它开花结果,将果实喂给她,你一半的寿命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当然,这是逆天而行,过程中你说不定会失血过多而死,你死了,她自然也活不了,还有,寿数必须要送给还没有死去的人,所以你要快些决定。”
佑霆的目光带着疑惑,可眼前这个叫做柳福的年轻人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欺骗。
“你曾经将寿命送给宦娘?你们是夫妻?”
“不错,我用过,那枚食血草就是我从巫女手中求来的”说着他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村里的人都以为我和宦娘是兄妹,但其实我们是夫妻。”
“为什么告诉我?食血草那么难得,又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两人?”
柳福笑道“宦娘的爹就淹死在急沙河中,那天我和宦娘去祭拜,却在河边发现了你们,这就是天意。”
佑霆没有再问下去,他低下头,闭上眼睛,艰难地说道“乱力怪神,我怎么可能相信这些?”
柳福呆了呆,走过去拍拍佑霆的肩膀,道“外乡人,你比我年长,我就叫你一声大哥吧!王大哥”他坐到佑霆对面,诚恳地说“现在山里通往县城的路全部有人把守,谁也绝不可能将她带出去医治。你也许不信偷寿,但是情儿姑娘既然是你心上的人,为了心上人,你怎么样也会试一试,对不对?”
“你真心爱她,哪怕一线生机也要抓住的。”
柳福将宦娘拿来的食血草放在佑霆面前,又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走出门去。
食血草并没有炫目的外表,暗红色的枯枝,就好像胜京冬日里任何一枚掉落了的灌木叶子。
佑霆用手轻轻抚摸着挽宁的额头和脸颊。
这柔弱的人如何承受得了足以粉身碎骨的撞击,如何承受得了吞噬千万生命的急流?她的沉睡,在佑霆心里埋下一根又一根刺人的针。
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那话轻轻在耳边飘荡,就好像每一次相处时她笑着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淡淡的温柔,仿若柔风吹面,却可以铭刻进心底骨髓,让你用血液里的激荡与之回应。
血的味道如同随风飘飞的细密丝线,越来越密,越飘越远。
食血草吸取了流动的鲜血,妖娆的绽放舒展开来,用一种鲜艳欲滴的美丽,含苞的花朵上透出迷离的金辉,充溢了鲜艳无比的流动的红色,慢慢绽开的花朵又好像是笑脸,嗤笑着支撑它绽放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