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50、四十九

　　佑霆包扎过伤口，又重新穿起软甲，站起身吩咐道“悬弓山山高林密，为秋狝蓄养了诸多野兽，像我们这样不过才猎得一只老虎便忘乎所以，队形溃散，怎能不受偷袭？若是在战场上恐怕早已经全军覆没。好在这次不过虚惊一场，本王已无大碍，你们都散开归队，各司其职，不可怠慢。”
　　“是——”众将士全都一身冷汗，哪里敢有丝毫放松，齐声答着，飞快地回到了各自位置。
　　佑霆又对佑忻和佑临道“看来今天六哥的运气不好，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这怎么行？六哥——”佑临一听嚷起来，抓住佑霆不放。
　　“也好……伤势要紧。老十，还是让六哥早点儿回去休息的好。”佑忻思量着，拦住佑临，担忧地看了看佑霆的伤处。
　　佑临这才皱着眉不甘心地放了手。
　　“你们两个要小心，尤其佑临，不能再逞强。佑忻，你替我照看一下。”
　　“六哥放心，我会的，老十虽然逞强，可遇事却不慌不乱，何必管得太严？倒是你，刚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然怎么会让老虎走得那么近？”
　　“是么？”佑霆愣了愣，笑道“是，刚刚在想一个人，走神了。”
　　佑忻点点头，自然不会再深问，拉着佑临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六哥，你赶快回行营吧，一定要请太医诊治包扎！”
　　佑霆挥挥手，直望着他们离开。一队士兵抬起脚边倒下的老虎走向木车，没想到刚刚竟险些惨遭虎吻，他摇头苦笑，默默将萦绕在心头的人暂且压下，忽转向身旁的龙虎，道“龙师傅，就凭这头猛虎和你刚刚的一刀，皇上必然有重赏，若加上本王的举荐，你大可以换一身铠甲。”
　　龙虎一怔，急忙摆手摇头“王爷可真看得起龙虎，我哪里是做得了官的人？王爷要真谢，不如将虎皮拨了给我，再给几坛好酒。”
　　“一张虎皮，几坛好酒？”佑霆眸色一变，笑道“龙师傅——可真是豁达。”
　　他的话似是赞美，却又意味奇特，说得龙虎心中七上八下。
　　“龙师傅可有家人？”
　　“有，小人上有老父母在堂，下有一双儿女。”说到这，龙虎黑彤彤的脸颊忽然闪过一抹忧郁。
　　佑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甘愿在军中做个小卒，那一定是因为他厌倦了江湖漂泊的生活，想要躲避麻烦躲避仇杀，想要和家人一起过稳定的日子。可他的身手太好了，性格又耿直，在军中恐怕也只是个小卒的命。
　　“龙师傅身手了得，若不嫌弃，我府中正缺一名武师。”
　　龙虎虽然性格直，但并不傻，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他迟疑半天仍不敢答应。
　　佑霆爽朗地笑起来。
　　“不用害怕，我只是敬佩你功夫了得，宁王府里也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要做。你先考虑考虑，等虎皮剥下，备好好酒时，龙师傅再答复也不迟。”
　　龙虎搔搔头，并不惶恐，倒是很不好意思。
　　“嘿嘿，是龙某人太小家子气了。”
　　“诶，为父母家人计，自然多多思量，有什么不对呢？”
　　“唉——”龙虎竟被佑霆一句话说得叹了口气，语调却不似先前拘谨“那是因为我从前闯荡的时候根本不去想家里，到了现在才知道人活一辈子，别的都是假的，只有妻子儿女，和和睦睦才好……”
　　佑霆听得很认真，但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那话上，而是确定了龙虎的弱点。
　　这时，林子里突闪出一道白影，急速朝这边奔来。龙虎心中一惊，暗道这人的轻功了得，左臂斜抄，正拦住白影的去路。可那影子只一转，便转过了阻拦，停在佑霆前面。
　　龙虎惊讶不小，瞪大眼睛盯着这个神出鬼没的白衣人。
　　“王爷，你受伤了？！”吴瑞急切的询问，焦急与忧虑在脸上表露无遗，他仿佛根本没看到旁人，眼神搜索着佑霆周身，生怕有什么伤势遗漏“若是小人跟在王爷身边，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忽转身面向一干王府家将。白影一闪，眼花缭乱间只听到几声脆响，每个家将的脸颊登时红肿凸起。
　　“王爷受伤，你们怎么还好好的站着？”
　　几个家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抽出了佩刀，朝一侧手臂砍去。
　　佑霆却不悦地皱起眉，开口道“算了，吴瑞，今天的事情并不怨他们。”
　　他的口气很淡，很淡，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情，可吴瑞却猛地一个冷战，从过于担忧焦急的失态中回了神。
　　王爷还未发话，他怎么可以擅自处理王府中人呢？
　　“王爷，卑职一时心急……”
　　佑霆转而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哦，这位是龙师傅，他刚刚救了我。”
　　“在下吴瑞，是王府管家”吴瑞这才将眼睛转向刚刚阻住自己去路的龙虎身上，一时摸不准这人的来历，点头道“龙师傅有礼。”
　　龙虎丝毫不在意吴瑞的倨傲，双眼晶亮，兴高采烈地称赞“吴管家好功夫！龙某有礼了。”
　　吴瑞眼睛在龙湖身上来回一圈，便看出他功夫不弱，略一思索，也明白了佑霆的用意，但他此时最在意的却是王爷的伤势，就又立刻回头来说“此处林木茂密野兽众多，不宜久留。王爷受了伤，最好不要再骑马，小人这就命人去准备。”
　　佑霆摸了摸右肩上厚厚的包扎，笑道“吴瑞你也太大惊小怪，这么点儿伤何至于连马也起不了了？本王就这么没用？”
　　“王爷！”
　　吴瑞待要再劝，佑霆已经大步走开，翻身上马了，没办法他只好牵了马紧跟而去。
　　众人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许久才到了林中行车的大路上。龙虎本是小卒，但因为救了宁王，也得了座骑代步，他从出身江湖，到入伍从军，都从未与权贵打过交道，但在心里只道这些俊秀倜傥仆从成群的王爷皇子们定然都是一派公子哥模样。可眼前的这位王爷，敢于单刃对峙猛虎，并不见惊惧惶恐，事后也未迁怒于人，他的话平和近人，身上却不缺威严，当真高深莫测。
　　龙虎思量着是否要投入宁王门下，前方又行来一队人马。人马不多，但也不少，可是不管多少人，谁的眼睛都会禁不住被队伍中那一身红衣第一个吸引。
　　红衣锦绣，赤火流云。
　　佑昀摆摆手，身后的队伍随之停下。他勒住马缰，凤眸一闪，显出惊讶，朝佑霆问道“你受伤了？”说完他却忽地一笑“怎么？莫不是又想亲手擒虎？”
　　“不小心被畜生抓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三哥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哪里敢？看来你这是要回去？”
　　“伤虽不重，但行动还是不便。”
　　“也好，我也不和你耽搁”佑昀轻扬马鞭，环看着四周茂密的丛林“这里野物众多，难得今天有打猎的兴致，你错过太可惜了……”
　　说完他就要催马而去，可鞭子才扬到一半，四周却突然涌起了翻滚的白色波浪。
　　悬弓山的雾瞬间笼罩了这片林地。
　　大雾中谁也无法走动。
　　佑霆靠在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旁休息，而佑昀则负手站在一边，他仰头望着头顶，浓重的雾气不断翻滚，间或有一丝丝明亮的阳光投下，一闪即逝。
　　随从们散在四周警戒，只留下地势开阔平坦的一片空地给两位王爷。
　　“这悬弓山的雾真是妙极了。”
　　佑昀朗声笑着，但佑霆似乎有些累，并没有接话。
　　他便又道“不知因为这雾，有多少人眼看着到手的猎物跑了呢？”
　　佑霆仍没有答话。
　　佑昀袍袖一拂，嚯地转身走近，一眼瞥见佑霆肩头有鲜红的血渗出，他眼光一闪，忽伸出两指朝佑霆腕间探去，动作迅疾异常。佑霆想要反手隔开，却更加牵动肩头的伤口，眉头紧皱。
　　“你伤的可不轻啊——”佑昀不过试探一下，竟果然如自己所想，他转身也靠在了大树上，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青阳郑氏特制的伤药，先把血止住。”
　　佑霆接过瓶子，顿了顿，启开瓶盖吃了一粒，便又静静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这一次他没有掩饰，盘膝调息。
　　“你的性格和小时候一样，伤了就是伤了，有什么好忍的？为何还要穿上软甲？我现在把你的伤势禀明父皇，你一样去不了江南！”
　　佑霆闻言，皱起眉，缓缓睁开眼睛。佑昀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三哥——”佑霆语调轻缓，垂下眼帘，苦笑起来“我不想母妃担心，才有所隐瞒，本想回行宫稍作处置就可无碍，谁知遇上大雾，你想到哪儿去了？你若现在去禀告父皇，又把我推到什么位置上？这次贡玉案明明是你推掉才会落到我的头上……我本无心相争，你何必三番五次苦苦相逼？！”
　　“……”佑昀目不转睛地盯着佑霆的眼睛，可却看不透他的心思。
　　“三哥，你说我和小时候一样，可你怎么变了那么多？！”佑霆质问，随之嚯地转过头，眼中射出凌厉的怒意。
　　佑昀神色忽动，竟似被说中一般，逃避似的转过脸去，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反而问“你到底被什么东西伤了？”
　　“不过一只老虎……”佑霆的忽弱忽强，似真非假好像起了作用，他微微一笑，语气转为平和，大致说了刚刚的情形。
　　“如果没有那个小卒，那你现在……”
　　“虽不致命，但恐怕想瞒也瞒不过去。”
　　“……你的命总是这么好。”
　　佑霆有些惊讶他的话，可佑昀的神态却不像是说玩笑。
　　“关键的时候，总会有人帮你，你得到的东西还不多么？”他薄唇微启，语调既低沉又缓慢。
　　“三哥？你又说笑——”
　　佑昀嗤笑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觉习惯地噙上一抹嘲讽的笑。
　　佑霆愣了愣，但无暇深究，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忽发现手里还捏着那装伤药的瓶子，便递了过去“谢谢……”
　　“怎么谢？”
　　“你要……我怎么谢？”
　　佑昀扬扬眉，整个人似乎都轻快慵懒起来“我想朝你要一个人。”
　　“……”佑霆静静地看着他，着实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
　　“苏挽宁，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佑霆的笑容一沉，没想到佑昀竟与自己用了同一招，似真非假，捉摸不定。
　　“有道是君子不夺人之美，三哥，你这可……”
　　“她之于你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何妨送给我？”
　　佑霆沉下脸，冷笑道“佑昀，不要逼人太甚。”
　　“呵……秋狝开始前一天的山谷中你想要逼着现身的人就是我，紫云阁赐宴那晚在梅林中和她一起抚琴的人也是我。我在大雾里第一眼看见她就十分喜欢，你知道我素来的性格，但这一次好像真的动心了。而我想你并不真心喜欢她，只不过想要找个慰藉，或许不但不是真心，还有些怀疑。我说得对么？”
　　“不行。”佑霆斩钉截铁。
　　“除非她对你另有用途。”
　　“……”
　　“江南之行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剿灭平阳水匪，甚至……高达，我都可以相助。”
　　佑霆猛地盯住他的眼睛。
　　佑昀则一笑“而我，只要一个女人。你会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