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半夏浅风

41、第四十章 背信弃义

　　四下里立即因这句话静的可怕。
　　这些影卫倒是识时务，知道事态严重，都不敢胡言乱语。
　　我淡淡抬头看向窗外，树影下掩藏着一抹瑟瑟发抖的身影，显然是在害怕，那样的身形，让人一目了然。
　　我冷声开口
　　“既有勇气暗室亏心，没胆识出来对峙吗？”
　　那身影听闻此话立即一颤，撞到窗棂，发出一阵不大的响声，却足已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几个身手敏捷的影卫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了那身影，压了上来。
　　我抬眼看了看那个被压上来的身影，不经意的勾唇冷笑。
　　周儒的表情则要比我精彩的多，他不可置信的瞪着那一抹身影，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个人，便是他许久未见的妹妹，周小萱。
　　这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女，比起我初见时成熟了不知多少，华衣锦缎，胭脂水粉，让这个原本清丽的女孩子染上了一层世俗的污浊，那双眼睛，也再没有了我初见时的童真。
　　红莲曾委婉的提醒我周小萱在府中的花销，我并不是看中钱财的人，从未过问过，但看到她流水一般惊人的花销时，也微微有些惊讶。
　　如今的她，完全沦落成艳俗凡尘中最常见的美人。
　　周儒仍旧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来，走向自己那个满脸脂粉之气的妹妹。
　　“周小萱？”
　　周小萱从小便是怕这个哥哥的，此刻也是一如既往地畏惧，不敢抬头与周儒对视。
　　“哥……”
　　“你……你！”周儒几乎目眦尽裂“你还有脸叫我哥哥！”
　　说着伸手一掌便扇过去，声音响亮，女孩的脸上立刻肿胀起来。
　　“你说！你今日为何会在这里！”
　　周小萱却没如我预想中的掉下眼泪，只是微微颤抖，神色中却透着倔强。
　　“哥，你跟苏姐姐不是都猜到了吗？”她望着我竟笑了笑“我就是苏府的那个内鬼，给清月阁通风报信的人。”
　　说罢，她踉跄着站起身，周儒双目通红，一巴掌又打上去。
　　“混账！你能在京都锦衣玉食，逍遥快活，全都是因为苏小姐！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那又如何？！”她甩开了周儒的手大声回呛“我救了她的命！这些是她该还的！”
　　“你……当初我带你入京，若不是苏小姐舍命相救，你早就死在沈肆手里了！我能在京都立足！能护着你这混账！也全是因为苏小姐相助！我们欠苏小姐的远远不止这些！你吃穿用度不加节制也就罢了，如今还恩将仇报，你……”
　　周小萱没再答话，却仍旧一脸倔强，丝毫没有触动。
　　我静静的看着她，那精致的袖口翻开了一截，露出细弱的手腕，而那手腕上，仍旧带着那一串梨花手链。
　　周儒已经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周小萱斥问
　　“你说话！为什么做这种狼心狗肺的事？！”
　　“为什么？”她对这周儒痛苦的笑“因为我要嫁给他！”
　　四下里静的可怕
　　我明明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却还是有片刻的惊异。
　　周儒瞪大了要看向自己的妹妹，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说什么？！”
　　“哥，你听不懂吗？”她笑笑“他说了，只要我这次成功，他便会娶我！”
　　“谁？！”
　　“谢云逍。”她笑得十分病态“哥，你见过他的。”
　　周儒再没有说话，房里所有的人都不经意看向我。
　　我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也没好说一句，等到空气快要结出冰霜，我才凉凉的开口
　　“你应该知道他有妻室。”
　　她仍旧一脸倔强
　　“那又如何？哪怕是个妾，我只要天天见到他，听见他吹箫，这样便好。”
　　面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也帮助她从沈肆手中逃脱，给了她荣华的生活，给了他哥哥一席之地，保她兄妹在京都长安。
　　“我待你不薄。”
　　她勾起唇角嘲讽的笑笑
　　“是不薄，若没有你，云逍不会答应娶我……”
　　我再度凉凉开口
　　“周小萱，你记住今日，若来日你后悔，我没有责任再帮你。”
　　“怪不得云逍说你是冷血无情的女人，我好歹也喊过你一声姐姐，怎么，现在就想一脚踢开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苏家一向奉行有恩必还，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欠她的若不是已经还清，今天的这番话，断然不会说出口。
　　周儒比他的这个妹妹要识时务的多，上前又开始对这周小萱呵斥
　　“孽畜！人家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她欠了！她欠了！她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周小萱终于开始大叫，双目猩红的看向周儒。
　　周儒怒火中烧，从腰间拔出佩剑便要挥上去。
　　“我今日杀了你这混账！”
　　我正欲开口叫停，却被周小萱接下来的一句话死死顿住。
　　“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我也是要嫁的，我已经有云逍的孩子了！”
　　周儒的剑生生顿在半空。
　　“哥，他一定会娶我的，我有他的孩子了！”
　　周小萱开始捂住腹部不停的笑，那声声凄凉的笑，听着有些许刺耳。
　　她还不到十六岁，就这样生生毁在谢云逍手里。
　　我看着她崩溃大笑的模样，一瞬间觉得残忍，可我没有资格说谢云逍的残忍，我自己也是个残忍的人。
　　我太了解谢云逍了，他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会娶周小萱回去。
　　周儒的剑顷刻间坠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你怀了谢云逍的孩子？”
　　周小萱并没有回答他，却抚着腹部笑得十分温和。
　　半晌，我挥手示意其余的人散去，自己起身走出了书房，毕竟是他们兄妹的家事，我并不好多问。
　　谢云逍，你的风流债，我半点也不想知道。
　　我走出书房，顿时觉得心烦意乱，心下想着萧君玉还在内院等着，便只得先去面见他。
　　我去见他时，他仍是左手执卷右手掌茶的老样子，脸上挂着隐隐约约的笑容。
　　“殿下。”
　　他放下茶盏转而看向我。
　　“坐吧。”
　　我顺着他的意，在木椅上坐下。
　　他看着我许久，竟微微弯唇笑起来。
　　“我时时见你，你时时都是一副冰凉漠然的样子，怎么对待清月阁的事如此心急。”
　　我看了他一眼，那副了然的样子，显然已经猜到了江夏一事失败的事。
　　“多谢殿下关心，轻重缓急，我有分寸。”
　　他眯眼看向我
　　“你方才动怒了？”
　　我皱了皱眉，轻叹一声，抬眸望向他
　　“谢云逍脱身进了北梁。”
　　“怪不得……”他微微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你身边的人手太少，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周儒，我会选几个下属给你。”
　　我脑中蓦地想到了方才那个叫阿靖的影卫
　　“殿下手下有个叫阿靖的影卫，倘若殿下不在意，可否转到我手下？”
　　他似是回忆了一番，却没什么结果
　　“怎么？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有些胆识，只是行事不加思着，训练一番应该可以做点事。”
　　他微微点头，继而荡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能被你点上名字的人不容易，带上来看看吧。”
　　我对红莲吩咐
　　“去把方才那个影卫叫上来。”
　　红莲答了是，便向门外疾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将那个黑衣加身的女影卫带了上来。
　　“属下阿靖，拜见世子殿下，苏小姐。”
　　萧君玉意味不明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影卫，口舌上毫不留情
　　“我并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
　　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没有开口，只是有兴趣想看看这个影卫的反应。
　　“如何进的影卫营？”
　　她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萧君玉会问这样的问题。
　　“回殿下，属下自幼父母双亡，随流民迁入大湘，后被同乡卖入勾栏，不堪凌.辱，十九岁杀死了知府之子，被判了斩刑，后来被蒙面人所救，灌入毒酒，醒来之后便在影卫营，从那天开始为殿下做事。”
　　每个影卫都会在进影卫营前喝下毒酒，完成任务才能拿到短时解药，缓解疼痛，若一段时间不吃解药，便会疼痛至死，如此保证所有的影卫效忠主上。
　　眼前是个命途多舛的女子，神色中总是透着淡淡的冷漠，在谈及往事时却又麻木无感，这样的人，最容易操控。
　　萧君玉并没有半分触动，薄唇轻启
　　“进了影卫营之后，做了哪些事？”
　　“属下随殿下去过一趟洛阳，折返后直升一级影卫。”
　　我听到洛阳二字，几乎浑身冰凉，她很聪明，避开了“王家”这个词眼，但又清楚的表明，小毅一家灭门之事，她也有参与。
　　萧君玉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只是眸光更加黯淡，继而问向阿靖
　　“那天你杀了多少人？”
　　“三十多个。”
　　回想起洛阳尸横遍野的那一幕，我不经皱了皱眉。
　　萧君玉继续询问
　　“都是什么人？”
　　“王素以及他成年的几个儿子，还有令一些参与党争之人。”
　　“擒贼先擒王，有点脑子。”萧君玉似乎十分满意这个答案“没杀女眷和孩子？”
　　“没有。”
　　她回答的十分干脆，倒不像是在撒谎。
　　萧君玉微微点头，随即身旁的侍卫拿上来了一个木匣，轻轻放在桌上移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木匣，伸手打开，里面是一粒丹药。
　　萧君玉轻声说
　　“这是解药，可解她身上之毒，你自行支配。”
　　我看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的影卫，将木匣向前移了一些，淡淡开口
　　“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是服了这解药，重返自由之身，其二是到我身边做事，直到你死的那天，你自己选。”
　　那影卫微愣着看向我，应是没想过我愿意放她走。
　　良久的寂静，她抬起头，跪行两步到我面前，行了一记大礼
　　“属下愿为小姐肝脑涂地，马首是瞻。”
　　萧君玉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自由之身，你不想要？”
　　“殿下，属下无牵无挂，与其浪迹江湖，不如抛颅洒血，才不辜负了这日头。”
　　萧君玉扬唇一笑
　　“那好，从今日起，你归属苏府，以后便是苏小姐的影卫。”
　　“谢殿下，谢苏小姐。”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木匣，向那影卫开口
　　“把解药服下，我信不过中毒的人。”
　　她接过丹药，有些不可置信，最终还是服了下去，再次对我行礼，神色中似是有些感激，却仍旧显得麻木。
　　萧君玉开口道
　　“今日起你便住苏府的外院吧，往后苏小姐便是你的主上，世子府的影卫营，不必再去了。”
　　“谢殿下。”
　　说着，他挥手命阿靖出去了，转头对我轻声说
　　“无亲无故的人，往往比那些有牵挂的人更加忠诚。”
　　他说得没错，就好比你浪迹街头，无依无靠，这个时候有人给你赏识，给你衣物吃食，委你重任，你当然会把他当做天地，全心全意的为他做事。
　　当初我初涉红尘时，也是只有萧君玉陪在我身边，我如今为他所做，也是这个道理。
　　或许，他当初帮助我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方才那句无意之辞。
　　萧君玉却丝毫没有察觉我的疑心。
　　“我这几日政务繁忙，不一定会过来，你好好休养，若有要事随时来世子府找我。”
　　我点头应声
　　“是。”
　　萧君玉走后，空气立刻冷清了下来，我支开的红莲，独自坐在桌案边，深深叹息，真的不知道，下一次报我的仇，又是几年之后了，这四年多来，白费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已头晕目眩十分困乏，准备合目小憩的时候，周儒在门口请见。
　　我本以为，他们兄妹还需沟通一些时候，如今却这么快就来了。
　　周儒比起方才谢罪之时仍旧一脸憔悴，看起来也十分疲乏，一个为自己妹妹操碎心的兄长，变得如此无奈，无力。
　　“小姐。”他十分歉意的埋首“属下有负小姐所托，促使江夏一战之败，再次，小萱……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我这个做兄长的理应赔罪，属下……没脸再留在苏府了。”
　　我没有看向他，语气也十分平淡
　　“今后打算如何？”
　　“我……会去找大夫要一碗滑胎药，小萱还太小，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我淡淡开口
　　“那是她的骨血，你不问问她的意见？”
　　“不必问，她定是要将孩子生下来，我怎能容她胡闹！小姐，你我心里都清楚，谢云逍如何会娶她啊！这孩子若生下来，她将来还如何嫁人！”
　　我再次冷淡的看向他，并未说话
　　周儒叹息
　　“等她把孩子打掉，我便带她回江夏，就此……平淡一生吧。”
　　江夏？真是可笑，周小萱过上这样锦衣玉食的迷醉生活，怎么还会有可能回江夏？再次，到了江夏，难道就安全了？
　　我将眼神投向墙壁上悬挂的一把剑，之后平静走过去，抽出剑刃，扔在周儒旁边。
　　“你真以为到了江夏就能安稳度日？沈肆现如今把守边关，重兵重重，杀你二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再次……”我的目光平静淡然，唇边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在你知道了我苏府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会放你回去？”
　　周儒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把头深深垂下，最后跪了下来，没有说话。
　　“你今日要不留在苏府，我说过保你和你妹妹一世长安，绝不食言；要不就提剑自刎，你死了以后我会送你妹妹一起下去，杀人灭口，你自己决断。”
　　他顿了许久，看了看地上那把剑，终究是没有伸手。
　　“谢小姐知遇之恩，属下……会留在苏府，为小姐肝脑涂地！”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
　　“小姐，属下……想先去找一下傅医仙，滑胎的事若耽搁了，我怕小萱……”
　　我看了他一眼，毕竟周小萱的孩子，与我没有关联，谢云逍的骨血，我也没有义务帮着养，他们自己的事，我也懒得插手。
　　“去吧。”
　　“不！不要！我不要！！”
　　我与周儒皆因这撕裂痛苦的尖叫声一惊，转头看向门外，周小萱满脸泪痕的冲了过来，抓住周儒的衣襟。
　　“哥哥，这是你的外甥啊？！你怎么忍心让我……让我杀了它！”
　　周儒狠心的甩开她，一脸怒色
　　“这个孩子会毁了你！我们自己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如何照顾他？！”
　　“我不管！这是我的孩子！哥哥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是不是有人逼你……”
　　她哭诉尖叫以后，顿了一下，随即看向我，猛得跪在地上，跪走而来，抓住我的裙角。
　　“苏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背叛你，你放过我的孩子！念在你跟云逍的旧情上，你放了我们的孩子！求你了！”
　　我冷笑一声，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