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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0.榭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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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霍抱剑立在县衙石狮旁,环顾左右,终于看见了等待许久的辰师兄。
辰师兄身边围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人提着药包,另二人牵着马,马上放着行李,看上去刚到青陵。
小霍眯了眯眼,牵马的二人,言行举止散发出的感觉与客栈中碰上那帮人有几分相似。
辰师兄也看到了他,对三人一番叮嘱便只身过来。
见那三人各行其道,小霍朝辰师兄迎了上去。
“谷主命我在此等候师兄。”
他要来此地未与任何人说过。
辰夙对师叔的未卜先知已由最初的敬佩转变到如今的忌惮,试问有一人知你所不知,想你所未想,仿若置身蛛网,层层缠腻在身,如何不惊于心。
不过对师长的信任还是在的,只叹自己才能不及师叔。
“谷主将金印交予我,说是可借此了解案情。”
小霍拿出公主金印,按理这东西事关重大,该师姐随身携带,拿它当敲门砖未免大材小用。
就好像衙役带着知府大印到处跑,知府不知去向。未免荒唐。
总之,小霍不理解。
辰夙掂了掂金印,印上‘朔昭’二字恢宏大气,侧有‘仁德兼备,日月新开’八个小字。祥纹彩凤,萦绕其上。
他不过是一时示弱,天正膺就将他的软肋与朝廷绑在一起。终究是忌惮的啊。
可话又说回来,自己这种身份,没点举措防着,天正膺都对不起自己的皇位。
他啊,真不愧是师父看中的人。
东庄柳翠儿的尸身还在殓房躺着,他爹领了赔偿,说要买口棺材接她回家。
尸身并未被水涨泡到惨不忍睹,与其说她是淹死,不如说是被冲上河岸后力竭而亡。
遍布全身的伤口令人难以直视,小霍一拳锤墙,骂了句:畜牲!
辰夙盖上白布,遮住了伤口,遮住了黑洞洞的眼窟。
在闵疆看得多了,愤怒,哀伤都可以很好地收敛起来。
“师兄,我不明白。”小霍低头支着墙,“夏夫人提起东庄柳翠儿,那个女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公堂上他们却矢口否认,证据证据!狗屁证据!有了证据那帮人反而能全身而退!”
辰夙比小霍冷静不少,一边带他去外头平复心情,一边听他讲当时的经过。
得到的结果,也符合辰夙对那位闵疆苏家大公子的认知——宁花费几百两银子、丢弃一个下属的性命,也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师兄,为什么会这样?”小霍记忆太好,现在脑海中还有柳翠儿的伤以及苏家兄妹恶心的嘴脸。
小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能看见半身照在阳光下,半身落在阴影里的师兄若深潭那般沉静,千尺潭水暗流涌动,陷进去再无生还的可能。
秋风飒飒,叶落脚边。
辰夙的声音似从深渊底下传来,隐隐透着悲凉与仓惶,“你知道奴隶册吗?”
昏月谷没有驱役奴隶的习惯,是以“奴隶册”三字极少在昏月势力范围内说起。更不用说外出执行任务,不会特意关注目标以外的事。
小霍只能摇摇头。
“很多年前,五将军谋反被镇压,神元帝只灭首恶不作株连,群臣述其利弊,转头弄出一个奴隶册,将当年玄氏治下百姓登记了上去。登记在奴隶册上的人可奴役,可买卖,可像猪狗一样宰杀...”
小霍感觉自己与辰师兄置身在两个世界,当他一步踏入辰师兄所在之处,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叫他胆寒。
“慢慢的,有些人不再满足。被拐卖的,被遗弃的,一顿暗箱操作,都成了某某的后人进了奴隶册。更有甚者,利用职权模糊律法界限,最终造成了柳翠儿的悲剧。”
“苏家做着贩卖的勾当,同时圈揽大批土地耕种,为了无偿的劳力,甚至逼迫...”辰夙停顿片刻,此间凄惨,无法以言语道,“所幸闵疆尚有人良心未泯,与我携手合作,救出不少人。”辰夙察觉到小霍对衙门外二人的疑虑,不愿师兄弟心生嫌隙,故稍作解释。
“今日死去一个柳翠儿,明日还会有另一个无辜的生命消逝。他们可能是陌生人,也可能是我们的亲友。”
“君宰天下,以德以仁。我等承先哲之慧,当领天下先,师弟,可愿与我同行,拔除闵疆苏家这颗毒瘤!”
师兄的身上沾染金辉,那一瞬间,小霍几乎要落泪,不仅是心中苦闷寻到了方向,更是庆幸良师益友近在咫尺。
当不负此信任,当断邪惩恶!
修竹苑,昏月谷谷主与秦盟主相谈甚欢,当提及曾在孔雀楼驱逐魔教,又在景泽醉仙阁救下秦玑的少年郎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小姐静静垂下眼眸,脸颊微红。
南琅不动声色地抹消辰夙的英勇无畏,反而询问起秦珽对景泽涌入大批杀手刺杀淞泸月爱徒有何看法。
“月先生盛名在外,他的爱徒初入江湖,总有不开眼的妄图借机扬名。听说景泽那日,朔昭公主一曲清音荡涤尘,此等气魄天下少有。可惜啊,小女没这福气,终是逊色一筹啊。”
“盟主这话若师兄听到了,怕是要羞煞难当了,我虽身在昏月谷,但也知道秦姑娘兰芳竟体,颖悟绝伦。要真呆在昏月,那才是明珠蒙尘,误了前程。”
对救助女儿的年轻人,秦珽仍想当面致谢,依旧被南琅轻轻揭过。
一番寒暄,秦珽告辞。
南琅起身相送。
临出门,见墙角有一白色狐狸在掏洞,“记得月先生当年身边也有一只狐狸,紫眸白毛,月先生走哪儿都带着。”
“是啊。后来没了,师兄消沉了很久。”
“可惜了。”
花颜拎起白狐,狐嘴一圈泥沙,两只前爪更是脏兮兮的。
孜呜呜叫,竟教花颜听出了委屈和不甘。
想那话本里多是狐狸变作婀娜多姿的美人,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惜是只公的,勾不起花颜怜香惜玉的心。很快,脖子拴上了绳。
孜蜷在一边,大尾巴盖着嘴,一双紫眸看向花颜带着幽怨。
“师父,景泽有消息了。”花颜带进来一个昏月谷弟子。此人三十上下,相貌平平,混在人群之中就如水入江河,毫不引人注意。坐在谷主对面,接过花颜递来的茶水,依旧是老实温厚的模样,甚至起身接水时还带着点惶恐。
来人说了几件景泽大事以及朝臣职位变动,最后说道:“谷主,旨意已下,不出差错明夜能到安州。”
南琅点点头,安州有个恒泽书院,读书人总是主意多。
“让温羽拦人来青陵,带上风儿的金印。”
南琅一句吩咐,花颜写了条子让师弟带给隐藏在青陵城中的温羽。
“先前谷主令我等留意的白阑城,弟子来时判决已下。只是当晚就出事了。”这个面相温厚的男人皱了皱眉,隐隐透出暗夜猎手的凌厉。
夜探牢房算是收集情报的一种手段,另一方面也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世上是否真有人长着一对蛇瞳。
牢房连鼾声都没有。
他伏在梁上,身后传来簌簌声。
不止是身后,还有两个牢房。借着月光,稍稍看清了底下的情景。
“义庄的看守人淹没在蛇群里,白府老爷被一条白蟒吞下了肚,”骨骼错位声,犯人们的呜咽声,整个牢房的气味令人难以忍受。
“道士不知所踪,几个同伙全都遭了难。蛇群后半夜就散了,只留下白蟒,鼓胀的蛇腹还能依稀辨别出个人形。”
南琅罕见地陷入沉思。
外面传来狐狸刨地的声音,小狐狸不甘束缚,嗷呜叫了一声。
那夜在牢房,没能看完全程,蛇群散后,他在县衙绕了一圈并无异常,再回到牢房,牢门大开,白蟒不见踪迹,只有浑身沾着酸液的白老爷脸朝下直挺挺躺在地上。
官府对外宣称二人暴毙身亡,事情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花颜正回忆严宅捉蛇的场景,见同门目光扫来一眼,神色略带犹疑。
南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从风府管家及后院老仆口中得知,小沧师姐这两年不曾回府,”他入昏月时间不比沧寐短,不过一个是亲传弟子,一个是内门弟子,仍得叫声师姐,“自风夫人削发为尼,小沧师姐每年仅在年前回过家,多则两日,短则当日至,次日离。”
花颜明白了同门方才瞟来的那一眼,小沧年幼,师伯给了小沧一月有余的时间,为的就是让小沧回家团聚。可如今风府只呆了一两日,余下时间她又去了哪里?小沧来回都有昏月弟子接应,凭她一人哪来的本事次次不露馅?
欺瞒不报,在哪个门派都是个不小的罪。
若有叛变之举...唯有一死。
“师父,小沧那边我可以去问!”花颜向前一步。
南琅抬手制止了他,面色不虞,“今日之事,不必告予她听,为师心中有数。”
花颜按下焦虑,退回原位。
每年年后他有任务在身,从不曾留意一二,记得有一年笑问景泽年中如何,她是怎么说的?
——挺热闹的。
梦玉楼带着青竹在青陵街头溜了一圈,遇上相识的,呼朋唤友去吃酒,席间,有人问起青竹脸上的伤,梦玉楼正靠在窗边,手指捻着叶尖青黄的兰花,右手将酒杯递给青竹,正好看到徐苇下马车,马车上印着代表翔王府的飞羽图。
“被翔王的奴才打了。”
朋友听出他的不悦,可那翔王是谁?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也只得劝慰几句:“翔王可是盟主的老丈人,虽说二人脾性不合,呵呵,”为何不和,在座的心里都清楚,他也就不摊开说了,“明面上不好损了盟主的面子。”
“何况君庄主寿宴在即,一个弄不好容易坏了和气。”另一朋友也来劝。
“不过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以派人盯着。”又一朋友双手一摊,“别在我家酒楼打起来啊。”
天渐渐暗下,藏书阁添了灯。
微风绕烛,火摇曳,影绰绰。
窗外秋蝉已歇,蛙声断续,蛐蛐还在唱着夏末的调子,桂香已悄然入幕。
浸入书海已不知时岁,前人之智,今人之幸,前人有失,后世改之。
一人之年月春秋、秉性德行,尽在字里行间显现。注与释,融入思与想。细品佳作,恍著者信手指点,笑叹沧海桑田。
古与今隔案而视,借雪白的纸,漆黑的墨,神思相通。
守书人掂掂晚膳,随手放在一边。今以文字耕种,来日才学丰收,未来可期,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