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畜在劫难逃》寒盏

2、染翠山头

　　染翠峰不是一座峰。
　　正如同松窗未卧不是一扇窗户一样。
　　染翠峰指的是由以履道峰为首的十二主峰及下属大小三十六峰所组成的一流门派。与之其名的有只收女子，处于极夜之地的流月坊；霸帝王龙脉，雄踞中原的道宗镇岳宫。这三大门派呈现三足鼎立的局面，天下修行者无不听从这三大家的号令。
　　海内大荒大体上被分成了四块：东边的暮春之地，南边的初夏之地，西边的晚秋之地，以及北边的凛冬之地。
　　在四块地域上，只有各自对应的季节。暮春之地的芬芳永不凋谢，初夏之地的蝉鸣永远聒噪，晚秋之地的霜叶永远在枝头颤动，凛冬之地的千年冰雪永远不会消融。
　　但处于大荒中心的小荒，则有季节的流逝。但小荒之地是不属于人族的，自古以来只有特定的时间才向外界开放，要想进入其中还必须持有对应的“钥匙”。
　　镇岳宗就处于小荒的西南面，建在月牙形半环绕着小荒的孤鸿山脉上。而流月坊则处在凛冬之地的极夜城内，紧挨茫茫冰原。
　　染翠峰位于暮春与初夏交汇之地。春风十里谷横在十二主峰与三十六次峰之间，划清了内门和外门的界限。十二主峰中以履道峰为首，万径峰、藏春峰为辅，掌管宗内一切事务。履道峰上有清虚殿，万径峰上有千嶂里，而藏春峰上有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四个大字字字铁钩银划，镀金的牌匾挂在楼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此刻正是雾月下旬，弥漫在藏春峰顶的雾气笼罩着整座雕栏玉砌的城楼，薄薄的一层日光洒在意气风发的飞檐上，也洒在了陆尧肩上。
　　下旬月是落花的季节。于上旬萌发，中旬盛放的桃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借着徐来清风打着旋儿缠在了他发间。陆尧也不伸手拂去它，只伫立在楼前，仰着头望着那镀金的“春风得意”四个大字。
　　起笔雄浑大度，落笔酣畅淋漓。四个行草里含着七分非凡气势，三分飘逸灵动，化成了流畅潇洒的字迹，意气风发。一笔一划笔墨挥洒间，已然勾勒出书者心上一片春秋山河，多情江流。
　　这春风得意之名，也该配他意气风发之笔。
　　陆尧仰头观望了半刻，心中对这藏春峰的开山老祖钦佩不已，对自己未来祖师的心境也羡慕不已。
　　他自外门走九曲风雨桥越谷而入内门，本来凭借他资质极好的碧水灵根能拜入云梦峰门下，但因不愿巴结管事师兄，便被分到了魔修云集之地，藏春峰。
　　犹记得那人递给自己春宴令时的讥讽神色，也记得他在自己面前将云梦峰的门下信物溯洄环换成藏春峰的春宴令时嘲弄羞辱的话语。那时陆尧心绪起伏不平，识海内充斥着愤懑与不甘。但胸前红绳系着的那枚玉佩兀地传来一阵寒意，竟是压下了心中躁动不安的怨气，让他重回清明之色。
　　神色自若地接过上刻半枝桃花的木牌，不卑不亢地拱手道谢，转身向着藏春峰而去。
　　从履道峰一路行至藏春峰，纵使修士能御飞剑而行，也要大半日的光景。陆尧在藏春峰山下前收了飞剑于乾坤囊中，便一路步行至峰顶处，在春风得意楼前停下。
　　他在牌匾前站了半晌，才有人御一片祥云云前来迎接，开口便问道，“可是今日才入门下的小师弟？”
　　陆尧拱手回答道：“正是。陆尧师弟见过师兄，不知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那人便从驾驭着的祥云上跳下来，挥袖便将那云收入袖中——原来这祥云竟是一件飞行法器。他也向着站在面前的陆尧一拱手，“我是你三师兄，姓名无计，便唤一声三师兄便好。”
　　陆尧心下有些疑惑，但也知道魔道中人处世本就与旁人有异，想来藏春峰上也不会相差多少。就也顺着他的意思道了句三师兄，面上端的是温润平和的微笑。
　　这位三师兄相貌极好，且身着一件粉衫，但却无任何轻佻之感，阴柔之态，只让人觉得他温润有礼，气质非凡。他冲着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于陆尧前领着他进入楼内。
　　陆尧自是跟随。初在门外时，只窥见了春风得意楼内作一般摆设，与凡间楼阁并无什么不同。但身至楼内，即是脚堪堪跨过门槛，眼前的景观便陡然一变。
　　本来不甚宽广的厅堂变作了一处玄关似的地方，他们先前所处的位置变幻为了一条延伸至前方的青石板小路。面前有一整块寒玉制成的影壁，周身以桃枝纹路装饰，正中则一片空白。三师兄引着陆尧到影壁前停下，侧身为他解惑。
　　“这是前任峰主留下的手法，布幻阵以迷人耳目，又割春风谷内些许土地隐匿于幻阵之中。而勘破幻阵的唯一法门，就是有春风得意楼镇于其上的幻阵阵眼。内有春风十里吹拂，外有得意春风镇守，楼中藏春色，得意浮峰顶。这便是藏春峰得名缘由。
　　“而你面前的这块影壁，乃是千万年间寒潭内灵气所化。寒潭被上任宗主于秘境处发现，寒潭悉归了云梦峰，玉璧则给了泠泠峰。后前任峰主自泠泠峰出师于此自立峰门，便拿了它来做试炼石。你且把手往上贴去，一身修为灵根自会显现。”他说道，又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尧听了，有些惊讶于这前任峰主的豪气。但又想到染翠峰乃是海内大荒内排名前三的一流宗门，出手自然要阔绰些，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他依言将左手贴上影壁，入手时是一片温润之感，肥厚如上好脂膏。过了一会，便有一阵吸力自手掌贴服处传来，是那影壁将他身上灵力吸入了几分。
　　他暗中运转自己所修炼的《流水清潋》功法，不多时，影壁处便传来一阵绵柔推力将他与影壁分开，本是一片空白的影壁中间也随之出现了一幅画。
　　画的是桃源深处一汪清潭，有花浮于水面上，是一朵盛发的桃花，与十一朵含羞的花苞。
　　三师兄在旁看过了影壁，有些讶异道：“单碧水灵根？怎的不去那云梦峰？”又瞧见了潭上的几朵桃花，“炼气十一层，不错。”
　　陆尧明了。这寒潭里的灵玉恐怕是有能窥探人境界灵根的神通，只要人靠近，便可以自动吸入那人的灵力作鉴别之用。这倒是极实用的一件装饰物了，想必这藏春城中，应处处是如此这般的宝物。那一朵盛放的桃花，代表的应该是他已进入了修行的第一境界：炼气期。而十一朵花苞，代表的是他处于炼气十一层的位置，差些许就可以筑基。
　　修真无岁月，修士按照实力的划分大概分为九个大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渡劫之后的境界，则看个人造化分为散仙和飞仙两种。前者是渡劫失败后，侥幸存得元神重修功法后成就半仙之体，立足于海内大荒之中的修士；而后者则是渡劫成功，已不可留在大荒而飞升仙界的仙人。至于飞仙至三十六天之中，又是如何如何一步步修行成就大罗金仙之事，大荒内修士皆不可考。
　　这九个大境界中，炼气是一切修士步入仙途的基础，自然特殊些。它分为十二个层次，每四个层次又分为一个小境界，而陆尧自是在第四境界中了。
　　而其他大境界则只粗粗分为三个小境界，为：下层、中层、上层。
　　“师弟先前也有心思想入那云梦峰，只是我一心向剑道，那云梦峰却是以法修为主，怕是合不来，索性就选了这风气自由的藏春峰来住。”他思量到若是说出真正原因，不仅自己分不到云梦峰，也会与三师兄等藏春峰一脉生出龌蹉，便将先前被那内门师兄所欺压的事情悉数瞒下了。
　　三师兄闻言，赞赏地点了点头，“我峰上风气自是比那些迂腐之辈要好上许多，你一心向剑道的精神也可为嘉奖。只是我峰上无剑修，恐怕你只能自己去藏春城内诗笺阁里自行领悟了，有所得或有所惑，你倒是可以找万径峰上那些剑痴们切磋探讨。”
　　陆尧便点头应下。
　　他又说，“我峰上弟子本就不多，又有些时常在外修行，便无那许多规矩来束缚大家了。你且听我细说，该注意的无非就是那几点。”
　　陆尧于是颔首记下。
　　这藏春峰上，果真如同三师兄所说的，规矩不多，可却是一条不能犯的。
　　藏春峰峰主本是泠泠峰坐下大弟子，因习得摄人心魄诱人成魔之琴音而自贬为魔修，不告师尊而辞游离大荒后寻得修魔途上自守本心的法门，于是创立了藏春峰，收那些一身凛然正气的魔修们。
　　因为每位魔修所习得的法门不同，所以峰主索性就让这峰上无师门，也无峰主师祖，索性自称为春风得意楼楼主；只以年代划分弟子，五百年为一代。
　　三师兄和陆尧，是为第二代。
　　陆尧听罢，觉得这峰主真乃妙人也。
　　能如此洒脱而一身凛然正气的由仙入魔的魔修，纵海内八荒地域之广不知几万万里也，想必也只有这么一个原泠泠峰门下大弟子，现藏春峰春风得意楼楼主林清寒。
　　陆尧思至此，便问三师兄那楼主何在？可否拜托三师兄引荐一二？
　　却见三师兄闻言叹息一声，只道林楼主出门在外云游已数年未归了。他们这些拜入藏春峰下的人也未曾见过峰主几面，只有上一代的师兄师姐们与他稍微亲近些，可能略微知晓他的一二行踪。只是这些师兄师姐前不久也学着林楼主下山历练了，三师兄也不甚清楚他们的行踪。
　　陆尧闻言，心里对这峰上的前辈已有些印象了：这藏春峰的楼主常年不在家，而前辈们总爱往山下跑。峰上几乎没有几位修士居住，常年人烟稀少，倒是比以清净修仙的泠泠峰还要再冷清上几分的。
　　正说话间，三师兄已领着他到了为他安排的住处。
　　是处于半山腰的一间宅院。因为藏春峰人少，所以每位门下弟子都能分到一间三进的院子居住。饶是如此仍有许多院落空着，借与东风停留。
　　三师兄引他进了宅院，又嘱咐了好些话。说是侍奉的两位仆人明日清晨便能到岗，叫他先将就一晚。又说这院落即使空闲着也是时常有人打扫的，他自可放心住下。言谈间竞已然消磨去了半日光景，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陆尧暗笑这三师兄是个话唠，却不知道实在是藏春峰上人口太少，又大多喜欢云游四海，这才让三师兄热切了些。
　　待他收拾完毕后，这在藏春峰上的第一日，竟已是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