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微凉》肆水

8、第8章

　　八点三十，会议准时开始，微凉安静坐在下面听讲解。
　　带他们这批学生解说员的，是凌霄大学历史系教授陈北，看上去应该还不到三十岁，脸上永远挂着可亲的笑。
　　他将此次展出的珍品图放在实物展台上，投影到大屏幕中，耐心讲解宝藏来历。
　　“……蜷体玉龙，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代表，距今约5500-4000年，高26.5厘米，最宽26厘米，由绿色岫岩软玉雕成，龙体蜷成‘C’形，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陈北顿了一顿，微微一笑：“蜷体玉龙猪首蛇身，脱胎于猪龙说，至于鸟龙说、鱼龙说的代表玉器，很遗憾，没有包含在这五十四件展品内。”
　　蜷体玉龙已经是最后一件展品，陈北十指交叉，微笑着环顾一周：“那么，大家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
　　会议开始后一直鸦雀无声，这时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每个人蠢蠢欲动，急于表达自己。
　　“陈教授，您刚才说这件金缕玉衣，由2567克金丝穿过1203块玉片制成，那么，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数据？而那么细的金丝，真的可能连缀起这么多的玉片吗？” 苏珊坐在微凉旁边，按捺不住，率先问出口。
　　微凉握着笔，认真听陈北讲解，不时低下头在本子上做一点笔记。虽然陈北在会议开始时，已经分发给他们五十四件国宝的简介，只是，趁着现在细心听讲，回去时能轻松不少，比较利于记忆，所以微凉听得格外用心。
　　苏珊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而这个问题，微凉高中时，已经尝试过多种途径想要了解，只怕，陈北说出的答案，会让苏珊失望。
　　陈北朝这棕发褐眸的外国学生温和一笑，和颜悦色，对一脸好奇的苏珊说道：“玉衣的制作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所用的玉料要经过开料、锯片、磨光及钻孔等。每一玉片的大小和形状，都必须经过精心的设汁和细致的加工。玉片上有些锯缝仅0.3毫米，钻孔直径仅1毫米，这种程度的繁难与精密，令人惊叹。至于玉衣的真伪性，只要亲自到展厅看一看，我相信，即使不是中国的学生，只要是具备有一定的专业素养，都能分辨出来。”
　　底下几个同是特邀解说员的男生女生和善地笑出声，苏珊也哈哈一笑，褐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对中国国宝的惊艳与赞叹。
　　会议接近尾声，陈北将预先准备好的工作制服、凌霄花形徽针发给会议室里的八个年轻人，嘱咐要在这两日内熟悉实物与资料，就算是开完会了。
　　一下子，室内都是稀稀拉拉拖动椅子的声音，苏珊高兴地挽住微凉的手臂：“微，这些宝藏太漂亮了，中国文化真是伟大啊！”
　　微凉看她一脸笑嘻嘻，微笑道：“实物应该更精美。”
　　苏珊忙不迭地点了好几下头，一脸向往。
　　“微凉，昨天晚上找你一起出去吃饭呢，你怎么不接电话？”佘扬希一下子站在微凉和苏珊前面，高高大大的身子，几乎遮住了微凉的所有视线。
　　微凉拉着苏珊往旁边稍稍挪了一步，让视野开阔起来：“我和苏出去，手机忘带出门，回来时，已经晚了。”
　　佘扬希微扬眉，爽朗一笑：“我说呢，出门在外的，当然要担起照顾女生的责任，你们俩以后出去要记得叫上我，这样安全一些。”
　　苏珊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不自觉嘴里已溜出一句英文：“真是个活宝！”
　　微凉抿嘴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正好被佘扬希看进眼中，佘扬希心中暗赞，原本不过算是清秀的女孩，怎么转眼颦蹙间就能满是灵气，简直可以称作美丽动人。
　　这便是以气质打动人吧，佘扬希暗忖。

　　接下来几日几乎都没有出门，早中晚都由博物院附近的饭店送餐进来，微凉和苏珊就专心在宿舍前的绿荫里记忆资料。
　　佘扬希通常在下午过来，他记忆力过人，第一天就完成了所有任务，所以这两天悠闲得很，常在博物院内四处溜达。
　　苏珊总算忍受不住佘扬希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啪地一下把订成本的资料合上，恶狠狠地看着他：“佘，你有意识到，你正在做不道德的事吗？”
　　佘扬希朝着一脸忿忿的苏珊，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苏珊瞬间杀气腾腾。
　　微凉微笑着止住他们两个：“苏，一会儿要去展厅参观展品，你整理一下东西吧。”
　　苏珊听见微凉说话，面色微缓：“好啦，微放心，我早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苏珊和佘扬希一直在她身边玩玩闹闹，微凉这两日倒是把一些杂念都抛开了，心情纯净接近无澜。
　　微凉合上笔记本，将东西悉数放进带来的白色小背包里，这小背包与来凌霄时的行李包本是一套，微凉用惯了，所以一直没有换。
　　她一向讲究实用，中学时代就不大喜欢当时流行的小挂饰、小铃铛什么的东西，倒是常常因此被奉行追逐新潮的同桌进行思想教育，只是，她是典型的“知错就改，改完再犯”，长得很卡哇伊的同桌最终无奈，只能放弃改造屡教屡犯的微凉。
　　她外表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只有真正接触了她的朋友才知道，她实际上是最固执，最冥顽不灵的一个人。
　　这一点，聪明过人的佘扬希，在几日交往中，已经感受到。
　　佘扬希笑眯眯看着微凉：“走吧走吧，我等不及要和那些珍宝见面了。”
　　三个人难得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他们来得早，照陈教授的安排，是明天一日来熟悉实物，展厅里此时只有两个手拿手电筒的保卫，百无聊赖地从第一展厅到第五展厅，来来回回。
　　每件珍宝都被完好放置在玻璃壁柜里，微凉对着展品默诵出其年代、特征、传说、寓意等，五个展厅走过去，日已偏西。
　　出博物院时，漫天晚霞。
　　苏珊笑着说要好好大吃一顿，犒劳几日的辛苦，和佘扬希就晚餐内容争执起来，微凉在一旁含笑等待争论胜出的一方。
　　“微，我想死爱路的法式海鲜拼盘啦，今天非到那里不可！”苏珊忙来拉微凉到自己的阵营。
　　佘扬希不屑地哼哼：“法国菜有什么好的，牛排、牛排才是极品美味！我今天，也非吃到澳式牛排不可！还有，我最香醇的意利咖啡……”
　　佘扬希不甘落于苏珊后，也凑到微凉身边，眼睛巴巴望着微凉。
　　微凉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倒真有些难办了。
　　苏珊龇牙咧嘴地冲佘扬希吐了一下舌头。
　　微凉沉吟了一下，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爱路有法式红酒牛排，还是男士退让一步，我们去爱路吧。”
　　苏珊立即欢呼出声。
　　佘扬希颇无可奈何地摆了一下头：“就这样吧，没办法，谁让我是男生呢。”
　　微凉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计划很好，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微凉没有想到，才要拦出租车，一辆白色宝马就缓缓停在自己面前。陆朗从车上走下来，站在微凉面前：“跟我回去，微凉。”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有力，却比前几次多了一丝坚定不容拒绝。
　　微凉微微一怔，见到陆朗久违的固执，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霎时漫上心头，湿湿温温，柔软如婴儿的小手。
　　微凉抿着唇，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没有回答陆朗。
　　陆朗面色一沉，上前一步，要拉住微凉的手，却见一个男人猛地挡在自己和微凉中间，一脸挑衅。
　　佘扬希斜斜瞥着陆朗，双手插进牛仔的裤袋里：“你是微凉的前任吧，我认得你。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微凉既然已经和你分手了，你就不要一直来纠缠她，男人嘛，干脆利落一点。”
　　陆朗自始至终不看佘扬希一眼，完全对他视若无睹：“微凉，跟我走，现在。”
　　佘扬希一扬头，转过身抽出右手来，忽而握起微凉的左手，扭过头看向陆朗：“看见了吗？我才是微凉的现任男友。请你马上离开，——现在。”
　　佘扬希的手大而温暖，热度一点一点从他手心传来，捂热了微凉被风吹得冰凉的手。佘扬希不由再握紧了一些，微凉的手又小又滑，仿佛是一尾鱼，随时都可能从自己手心溜走。
　　微凉任由佘扬希握着手，没有反应。
　　陆朗手上青筋微突，紧绷着一张脸，眼睛直直凝住微凉，微凉双眸微低，正好避开同他直接相视。
　　陆朗的双眼越来越冷冽，到最后，寒意逼人。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六年了，难道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最终的选择，不是我？嗯？”陆朗一字一字，咬牙说出，“六年了——难道，你还是不愿意听我的解释？”
　　“——你知道，我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陆朗沉沉的声音宛若细碎的沙子，咯着微凉的喉咙，让她如鲠在喉。
　　“是的，我不想听。”微凉淡淡然开口，阻止陆朗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听所谓的解释。解释，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一个解释，可以抵得过她那时的心痛、她的心伤？还是抵得过，这些年来，缠绕着她的无尽痛苦？
　　那种梦回午夜，怅然至醒的痛苦，怎么能，磨得平，抹得掉。
　　陆朗面色铁青，阴沉沉的，似乎正极力压抑着什么，鹰眸锐利地盯着微凉，直直的，微凉被看得一怔，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
　　只是，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苍白的脸色，生生压下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