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驿站》烟水

7、[七]

　　“他曾经受过重伤。”丙丁了低垂脸，说得极轻。一顿，再开口，似鬼催命。“内气混乱，气脉半损，痛疾又凝于眉心，每月复发……生不如死之症。”
　　室内人均默不出声，天涯嘿嘿一笑，抚着桌上的断红，如今它也只是一缎普通的红绸。她撅着嘴唇，倦怠之气散去许多，望着见鬼不救。
　　“天下武功，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也未见得能把他伤成这样，他要不是内气即将毁尽，会甘于窝在这地方嘛？”
　　“教主的意思是？”
　　“见鬼不救，你不知道点魄嘛？”天涯冲他嘿嘿地笑，冗长的嘲笑声。
　　丙丁了一阵沉默，实不愿再听到这名字啊。可能伤人如此的兵器，天下，不也只有点魄了嘛？
　　“当年点魄被断的时候，你还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娃呢。”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闻过，当年魔教的点魄刀被嗜灵、断红两剑摧毁，碎成十八段，和断红一起不知下落，那幸免遇难的嗜灵剑则声名鹤起，一举成为天下武林霸主的象征。”
　　“呵呵呵。是如此的。”天涯又是嘲笑声，挥了挥手意思是往事了，不提也罢。
　　“你我既然心中有数，那这人你看了办，他既然信你能救他，你也只管放开了手救，要救不活也怪他识人不清，活了这么多年，死了的时候让他认清下自己也是不错的，哈哈哈……”说罢起身离开了。
　　留下凝眉不霁的丙丁了，许久他也是自嘲的笑了笑，撩了衣袖，准备救人。破脑取刀……

　　屋内人忙里忙出，不时听见某人的叫嚷声。
　　“痛痛痛痛……你们想痛死我啊……”
　　“老板你没死啊！！呜呜……老板……”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天涯阿，你干嘛不杀了我阿……痛痛痛痛……见鬼不救，你你你……”
　　“老板乖乖，老板乖……痛痛不见了……”
　　“他娘的，让我死吧。”

　　“你安分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帮帮忙，你看看你自己。白脱脱一则鬼。”
　　“老娘样子比你好看你嫉妒阿！你个死秃子。”
　　“……”
　　“老板你的新形象挺好看的！”
　　“…………”
　　“哈哈哈……秃子……咳咳咳……”
　　“哼！活该。”
　　天涯推开门，便遇见这三人在耍宝。与见鬼不救打了声招呼，“哟，你的新形象是挺好看的。”对玄滇笑了笑，踱近。
　　玄滇与乔乔被分别安排在两张榻上，乔乔还好，虽和玄某人一般虚弱，煞白一张俏脸看的天涯很开心呢。而玄老板则比较可怜了。
　　“你要把那两字念出来，当心我跟你急！！”
　　“秃子……”天涯哈哈哈哈的笑出来。
　　“……”玄老板干瞪眼，浑身动不了不然一定冲上去把她狠狠揍一顿，一顿，唉了声，竟温柔地笑了。
　　“有些寂寞啊。”
　　“什么？”
　　“不，这事等我好了再说。”
　　“好，此事不急，等你好了再来找你。”她笑了笑，同样温柔地为他盖上薄被，之后就走了。
　　“青梅弄竹马，想不到你秃子消起美人恩来还挺不含糊，当心精虚身亡，一辈子当秃子吧。”
　　“笋这玩意，花一夜就可成竹。青梅竹马不过尔尔，笑死人了。”玄滇呵了声，盖起被子不睬乔乔了。
　　“她既然叫作天涯，又怎是我这凡夫俗子能消受地起的。”走了好，走了到干净了，走了就潇洒了，走了就毋用一笑抿恩仇，多假。
　　“我先走了。”丙丁了忽然说道。
　　玄滇闷不出声，许久。“见鬼不救，一千莲与你有关罢，……我会问你的。”
　　“玄老板，有些事你还是少管为妙。”
　　“我不管有人也会管的。”
　　“为什么？”
　　“很简单，一千莲不是天涯。如果一千莲是你的朋友，务必请他老实一些，你也看到了，要杀一人是何其容易的事情。要不想杀一个人又确实地十分不容易啊。”
　　丙丁了忽然有些明白，这男人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但这与他又有何关系？
　　“对我来说杀人难救人易，玄老板，这话我会转告他的，但我毕非他父母，要生要死全看个人造化。”
　　玄滇哈哈大笑。“看来，我与那一千莲，都是运气极好之人啊。”
　　是，能受点魄不死的人，恐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人。能救点魄所伤之人，更说明救者医术高超可比神陀，天下是不会有这么多巧合的极幸运的。玄滇很明白。

　　他眸中精光一闪，虚掩的十分巧妙。当年他被点魄所伤，一枚碎片凝于眉心，那是你死我亡同归于尽的狠招，都怪当时尚太年轻顾虑不多，却也是当时年纪轻，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不在眼中，才能治得了伊病悼。
　　剑圣陆珍以嗜灵击折点魄的时候，救下他。
　　“玄滇，小小年纪竟如此狠绝，你这白痴蠢蛋。杀不死他，来日方长你爷爷我照样会陪你战他三百回合，你死了以后谁陪你陆爷子吃酒？”
　　“呵呵。”
　　“你还笑得出来？”陆珍气急了，恨这少年不好好爱惜自己。玄滇年少聪明，又怎会不明白，可明白归明白，领不领情是另回事，就算是齿染赤血气若悬丝，眉一蹙，哼了声，竟还要站起来。

　　这伊病悼也未想到，自己戳去的一刀，刀口精妙地疾触少年眉心，少年闪也不闪，眸中精光未见黯淡，手一扬，便见一条似蛇非蛇的东西蓦地飞出，自伊病悼右眼穿过脑颅。陆珍心中一慌，心中暗自大叫不好，飞身冲上前去，手中嗜灵剑嗡嗡作响，连挥带砍，却也未能损伤点魄丝毫，反是伊病悼，怔忡之间，虽能闪避嗜灵宝剑的邪气进身，却低估了眼前少年，他忌讳陆珍为天下剑客之首，心想少年也就会同归于尽的蠢办法，被点魄伤及眉心哪有不死的道理，纵然右眼被戳实乃愤怒，硬生生吞下，将气焰全都回尽给陆珍。
　　伊病悼天生神武，被断红穿透脑颅，也就慌神，稍凝目，陡然睁开时血光一片，是鲜血自眼眶淌下，极为诡谲。
　　他闪避开嗜灵的攻击，深知这剑极其诡异，有嗜人魂魄的习性。被其砍伤十有八九，癫疯致死。唯一留下的也家破人亡惨不忍睹，乃天下鬼器之魁首。
　　可即便如此，想伤点魄，又谈何容易。这两者一个嗜灵吞智让人亦生亦死是死犹活着，一个点魄伤筋让人生不如死想死犹活着。
　　天下有谁能毁它二者？这一刀一剑？

　　“这就是断红？”丙丁了来到楼下时候，遇见天涯。她坐在木桌前，点了一支蜡烛，幽幽的光束下面，映照一抹绸红。便随口一问了。
　　天涯点点头。
　　轻轻的说：“断尘断红，尘断绸红。”挑起那条东西，晃了一晃，笑道：“其实也不过就一条普通的缎子，也就是那人从小用来束发的东西罢了。”
　　“天下人都想要嗜灵剑，因为一刀一剑，剑活刀死，剑胜，赚尽天下第一。”
　　“但，天下能断二者的并非彼此。”丙丁了不禁感慨道。并有些无奈的。
　　他或许想起不久前，一名男子的感慨，感慨地是同一句话。只不过，那时候丙丁了还有着正派人的不屑一顾，既是魔刀自然只有神剑可以媲敌，对于伊病悼的感叹他是哼了声当没听到的。只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打败了点魄刀及伊病悼的可能不是陆珍与嗜灵，而是……。他抬头望向楼上那间灯未灭的房间，竟又是一叹。
　　打败了又如何？还不是惹得一身生不如死嘛？何苦呢？
　　“纵然他不受伤，未必是我的对手。”天涯笑起来，卷了段后朝后一甩，红绳缠在楼上的栏杆上，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丙丁了“嗯”了声，“他无心恋战。”
　　“谁稀罕了。”她才不稀罕呢。心里这般想着，目光稍稍地垂下。
　　丙丁了也觉得忽然尴尬起来，搔了搔脑袋，这时候到希望冬儿在了。他一看天涯，忽然说。“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在哪看过你。好像是张画上？”
　　“画？这皮子？”
　　“是的。”
　　“伊病悼处？”天涯眉一蹙，心里便是了然的。
　　“……是的。你怎知是伊病悼？”
　　“天下有什么事是鬼魅不知道的。”天涯呵呵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说。“那个人当年输在这皮子下，又怎会不记下提醒着自己。只是到死了，他恐怕都不知道打败不可一世的自己的是谁吧。”
　　“这种事你为什么……”丙丁了心里一寒。是啊，鬼魅是什么样的组织他又怎会不知，并不是它远播的名声，而是几个月前不就受到过它们的……不愿在想了。
　　他只是没想到会和鬼魅的首领坐在一处，烛光下面，安静得谈论伊病悼，谈论玄滇，谈论很多江湖上流逝的、正被人猜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