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道阻且长》扶摇叶

14、第 14 章

　　（十三）

　　恍若无声。

　　龙幽脑中已是一片茫然，他直视着那半截枪身，几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会……这不可能。

　　……对，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半月之前，狂风寨中，自己分明才和兄长恢复了联系，即使他就在这短短时日内遭遇不测，也绝无可能和这早已死得只剩白骨的守卫有关。

　　可若是这样，这柄枪，又为何会在这里。

　　龙幽步履缓慢。他脚下虚若无物，然而依旧平稳，像是踩着一点一滴生出的希望。他半跪下来，抚上断裂斑驳的枪身。

　　那并不是因为遭受攻击。断处尖锐如同撕裂，比起劈砍，更像是承受不住压迫，弯曲……不，从内部迸破而生的裂痕。

　　——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么？

　　或是自知将死，孤注一掷，或是仅仅不愿耗费时间，速战速决。

　　前者，还是后者？

　　姜云凡不明就里，然而龙幽始终苍白的面色与越发抿紧的唇线似乎都昭示着什么，能让龙幽失态若此的，怕是也只有……他心底蓦地一震，直觉如一块大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龙兄弟……”

　　龙幽握着枪身的手一颤。他以为龙幽不会回答，然而只是一瞬，先前凝滞的氛围恍若不存，龙幽站起身，“……好了，我们走吧。”

　　若不是他面上不存往日笑意，几乎要让人以为方才一切只是错觉。可也正是这一分反常，才更加清楚的昭示着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似业火熬煎。

　　“嗯。”对着这样的龙幽，姜云凡亦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下的龙幽并不需要几句无济于事的安慰或是建议，他要的，也是他们仅能做的，就是快些，再快一些，不管前方等待的，是希望，还是更大的失望。

　　不过还是有些事情可做——姜云凡拔出双剑上前，“小蛮，你带路，我来开道。”

　　说是如此，然而从骨蛇尸体处离开后，沿途着实安静得过分，不仅不见毒瘴，就连精怪也不见几只，偶然发现的，其实力也远远弱于在外部发现的同类，姜云凡一剑便能轻松了结。

　　简直像是，被盘踞在此的更可怖之物吞噬了一般。

　　更加异常的是急剧降低的温度。相隔不过百步，道路间的水洼已凝起一层薄薄白霜。小蛮抱着肩打了个寒颤:“好，好冷……怎么会这样？”

　　她本就是三人中衣物最少的，此时耐不住寒冷也是自然。龙幽从怀中取出两枚火灵符给她，向前走了几步，凝神远眺:“这里灵力流动很怪。……小蛮，那就是女娲神像所在的祭坛么？”

　　小路蜿蜒不知尽头，少了迷雾遮蔽，越过几重枝干掩映，古朴砖石垒就的构筑物已隐约可见。小蛮望了一眼，点头肯定:“神降密境里除了女娲娘娘的遗迹就没有别的了，应该是。——你去哪里，喂！”

　　那几乎是越行之术都无法比拟的速度，龙幽几步急纵，紫衣一晃，已然隐没在重重树影里。

　　——警惕心？冷静？那都已经是太过遥远的东西，现在所需并非如此，快一些，再快一些，也许就……

　　转过弯路。

　　迈上石阶。

　　空气里的水灵之气越发浓重，几乎凝成有形质的莹蓝浮光，到这一步，几乎可以确定与修复水脉相关之物就近在眼前，那么——

　　“我一路皆是循水脉线索而来，你若是也如此，想必能殊途同归。”

　　老哥，这是你说过的话，这里，也是你走过的路，而你答应我的，能不能在这里实现？

　　龙幽咬牙，步伐越发加快，短短几级台阶已然如若不存。祭坛之上是一眼望尽的广阔平台，尽头处人身蛇尾的神像巍峨高耸，已是极点。而他所寻的——

　　神像基座之下，是一湾碧水。

　　纵宽不过十数丈，边缘处化作氤氲四散的灵气，亦不过过膝深，以基座为中心静谧而柔和地铺陈开来，于此时于此地，突兀，而又自然。

　　水面正中则高悬着一颗珠子，缓缓当空旋转，蓝光莹莹，虽然微弱，但也足以映亮基座下的方圆之地——紫衣高冠，背倚石壁而坐的青年仪态从容，然而双目微阖，无从分辨。他双腿以下均没于水中，水光映照下面容苍峻如冷玉。

　　那是虽年长稍许，但与龙幽足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龙幽气息窒堵——

　　“……哥？”

　　他想喊又不敢喊，颤巍巍挤出一句，微弱得连自己也听不清。眼前一切实在太像是一个梦境，就连龙溟的样子也苍白得不真实。

　　还有水。怎么会有水——他恍惚踏出一步，水没过膝，冰寒刺骨。水是真的，那么龙溟……

　　他没来得及再想下去。在他踏入那一刻，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龙溟睁开了眼睛。刹那间水面便干涸消散，浩浩灵气反转入珠子之内，待吸尽后便落至身后高台，静静不动了。

　　一时间只有两人衣襟上被濡湿的深色，能证明适才景象，是真的存在过。

　　他望向龙溟。似乎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眠中醒转，他视线一时是没有焦点的，然而失了灵气浸润，他反而迅速从内而外鲜活起来，目光也终于投到了龙幽身上，带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化成了笑意。

　　“阿幽。”这样柔和的语气，龙幽足有三十多年未曾听过，他站起身，足下却微微一晃。“哥？！你怎么了——”龙幽讶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然而隔了数丈距离，待他过去，龙溟撑了一下基座借力，已然站稳，龙幽收回手，不知为何有些隐约的失望。

　　“无妨，浸泡过久，一时有些乏力而已。”龙溟不欲多言，他细细打量着龙幽，阔别多年，龙幽形容未改，气色却比离开魔界时要好得多了——如此，这二十余年耽搁，便未白费。“阿幽，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当初自己寻到此处足足耗费了数年时光，而龙幽前来人界屈指不足一月，固然为之骄傲，但其间差距，着实……令人叹息。

　　龙幽大半心神却仍在片刻前所见光景上，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掌心中龙溟手指虽略显冰凉，但仍旧如记忆中灵活有力，更重要的是，它们真实存在。

　　不是梦，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自觉的握紧几分，胸臆中失望带来的空阙一挥而去，这才想起来还有龙溟的问题要答:“托了几个朋友，在蜀山打探的消息。哥，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刚才那颗珠子……难道是？”

　　蕴含浓厚水属灵气，又在女娲神像之下，答案已是昭然若揭。龙幽干笑一声，暗叹自己居然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希望老哥教训得轻点。

　　龙溟却未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视线越过龙幽肩膀投向祭坛边缘:“稍后再说。阿幽，他们就是你所说的‘朋友’？”

　　——糟了，完全忘了小姜和小蛮还在后面。龙幽转过身，石阶末端，姜云凡的一头棕色乱发已然出现在视线内，他心下一慌，连忙放开了龙溟的手。

　　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才刚来应该没事？——不对，我到底在慌什么。

　　暗笑自己慌乱得莫名其妙，龙幽定了定心神，扯开惯用的笑容招手唤两人过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背后，龙溟垂目望着自己手掌，目光不明地一闪。

　　“呼，臭龙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比起姜云凡，一直被护着而较好地保存了体力的小蛮此时上来得更加快些，但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支着膝盖喘息了一会，方才直起身，“……咦，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人？”

　　……好像是没和她提过老哥的事？龙幽看了一眼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神情，反而有些高兴的姜云凡，心中一暖，也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了。这是我的兄长龙溟，他先我一步出来寻找方法，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发色，衣服，嗯，样貌也很像。小蛮点了点头:“嗯，是龙溟哥哥啊。他也找了很多年？……原来你们已经干旱了那么久。”

　　“……”

　　龙溟头疼地闭上眼，在心底无声责问道:阿幽，你到底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化身’的身份也就罢了，既然是同类，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指望瞒过什么，难道连水脉的事情也……他这句诘问立即被龙幽感知到，龙幽面上若无其事地应付着，心里已经乱了套。

　　……呃，干旱？身份我可没说，啊，不对，还有小姜——哥，别生气，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龙溟深感无力，即使已经接下了夜叉的重任，龙幽行事有时还是欠考虑。他睁开眼望向姜云凡和小蛮:事已至此，看来对阿幽的这两个朋友，也不能有所轻忽了。那是……他视线掠过小蛮臂上纹身，陡然一怔，随即神情竟然缓和下来。

　　“恕我失礼，这位姑娘是否是‘苗疆’？”

　　听到龙溟询问，小蛮停了话头望来:“……嗯。龙溟哥哥，你也知道我吗？”

　　“并未见过，不过是和先代‘苗疆’有旧。”龙溟笑意温和，他在龙幽诧异目光下从背后神像基座中取出一本书册，“这是令堂嘱咐我交给姑娘之物，今日既然见到姑娘，就是时候完成这份嘱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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