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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怨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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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太液宫。
身着一袭梅子青绣乳白色凌霄花锦衣的蓉贵妃瞧了对面男子一眼,媚声道:“陛下,您就尝一下臣妾为您熬制的莲子粥吧,您今晚吃的太少了,浣儿好是担心呢。”
失火一事过后,圣上虽没有受伤,却无疑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呆在蓉贵妃的温柔乡,耳边又是她的软语呢喃,圣上只觉得一股久违的舒坦充斥开来。
二人正笑意盈盈说着体己话,门外小公公突然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求见。
圣上不禁皱了皱眉头:“皇后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哎呀,皇后姐姐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叫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她将脸抬到圣上面前,嘟着嘴巴,“陛下不要生气嘛,生气了多不好看。”
圣上看她娇俏模样,捏了捏她脸蛋:“好好好,听浣儿的,不生气。”又转头道:“让她进来吧。”
皇后娘娘今日身着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虽是夜里了,鬓发却一丝不乱,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蓉贵妃一眼就看出来,那几只小簪子还是好些年前自己给的,为了感谢皇后娘娘送给自己的两个铜胎掐丝珐琅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自己还特意从陪嫁嫁妆里挑了几支最为贵重的玛瑙簪子作为回报。而今日皇后娘娘却正好带的是那几只。
是何用意呢?蓉贵妃低着头暗暗想着,长长的漆银护甲一下下打在衣袖上,脸色冷然。
“陛下,”皇后娘娘盈盈一拜,“这个时辰了,臣妾本不欲打扰陛下和浣儿妹妹,只是臣妾心里着实藏着些话,不吐不快啊。还请陛下饶恕臣妾。”
圣上淡淡看了她两眼:“不知皇后有何要事,还非得挑在这个时辰来说。”
“陛下,”皇后娘娘虽神色宁静如水,但还是稍显急迫,“您今日对玉儿的惩罚是不是太过了些?”
蓉贵妃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也就不难明白皇后娘娘为何要插那几支玛瑙簪子了。自己本就好些年与那皇后没有多深的走动了,这次来到自己的宫内,又是说的这样一件事,当然是想涛涛旧情,让自己帮她说两句话了。思及此,蓉贵妃嘴角一弯,忍不住冷冷一笑,这个皇后啊,这么些年过去了,心思还是这般深沉如水啊。
圣上听皇后说完,脸上立刻有了怒意,他狠狠一甩衣袖,厉声道:“太过?只是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还叫过分?他身为太子,朕的儿子,却在那种时刻只知道哀哭嚎叫,做不出半分有用之事!他是想看朕活活烧死在火中他才开心吗?!”
“还请陛下息怒,小心着身子。”皇后娘娘一看圣上越说越气,慌忙想上前来安抚一下,却是被圣上手一伸制止。
蓉贵妃见状忙堆上笑脸,小手放在圣上胸前轻轻拍着:“哎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您一这样,臣妾就......就吓得不行呢。”
皇后看她一脸狐媚子样就有些不屑。但此时是在她蓉贵妃宫中,何况自己还想着她能帮上言语两声,便只当是没看到。
圣上本就很宠蓉贵妃,只觉得那小手一抚,他心中的怒气立马消了一半。
他摆摆手:“皇后你也不要多言了。太子太缺管教,这一次便让他好好反省一番吧。”
皇后却还是心有不甘:“陛下,陛下,臣妾也知这次是玉儿做的不对,可臣妾是是为了我们南桀江山社稷考虑,才斗胆来劝一下陛下的。”
圣上扫了她一眼:“哦?皇后是怎样为朕的江山社稷考虑的,说来听听。”
皇后道:“陛下,这一次您刚封了舜宁‘荣亲王’,这个臣妾自然没有说的,可紧接着就给太子那么重的责罚,玉儿该罚,你身为他的父亲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可您作为陛下,这样惩罚太子,抬高其他皇子,您这般做法让群臣如何看待,让玉儿在众位皇子面前如何立足?而”
如何立足?蓉贵妃心里想笑。所有的皇子会忧心这件事情,他太子都不需要。因为谁让他有着这样一位心机深沉、早为他谋划好帝王之位的母后?
圣上听了皇后的话,没有做声。当时是震怒之下做的决定,事后仔细思量,也隐隐有些如皇后那般的顾虑,但事已至此,便也没有其他别的......
蓉贵妃一看圣上似是陷入了沉思,便状似无意的贴到圣上的身上:“哎,陛下与皇后姐姐所言的江山社稷,浣儿也不懂。但浣儿只知道陛下深陷困境的那一刻,臣妾的心都吓得停止了跳动。有圣上的南桀江山才是浣儿眼中的南桀江山。多亏有那舜宁,臣妾一定要当面感谢一下那孩子,要不是他,陛下您,臣妾我......”
蓉贵妃神情真挚,眼圈红了一大片,泪眼盈盈,竟是说不下去的模样。
圣上一看那蓉贵妃泪惨惨的样子,便心疼的不行。他一边安慰着一边帮她擦泪:“行行行,浣儿不哭了,不哭了,日后朕安排着让舜宁那孩儿来给你请安可好。”说着说着心里突然有了些许感慨。
这每次太子犯了事,莫不是皇后来说情。要是稍稍立了点功,也是那皇后来为他添枝加叶,在众臣面前也夸奖一番。而他那三儿子舜宁呢,自小生母逝世,自己做父亲的也因心结而对他很少过问,只有他皇奶奶,才事事为他操心。再像今日这事儿,本就是舜宁的功劳,却还需要蓉贵妃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为其褒奖两句,似乎这般自己那奖励才能给的稍微甘心点......
思及此,他再看向皇后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坚毅。
“横竖朕圣旨都已经下了,这事儿便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圣上甩了下衣袖,不带半分神色,“你做母后的,对他也不能一昧的溺爱,要多教他一些处事为人的道理,多学一些为君治国的规矩,别没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圣上语气虽淡淡,听到皇后心里却是一咯噔。
她努力维持着作为一国之母该有的端庄温婉,尽量的放平语气道:“臣妾知道了。”
圣上看也没看他,挥了挥衣袖:“行了,你也下去吧,天色已晚,朕要歇息了。”
“是。”皇后盈盈一拜,扶在徐嬷嬷手上,转身便离去了。
临行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是看圣上,而是看那蓉贵妃。
那小鸟依人之态的蓉贵妃此刻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直直盯着自己。那神色......似乎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般残忍嗜血,直将皇后看得心里面一激灵,匆匆忙忙转过了头去。
回去的路上,皇后娘娘一言不发,是以身后的丫鬟也没一个人敢吭声的。虽说圣上对皇后娘娘从未像对蓉贵妃那样百般娇宠,可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可这日在太液宫内这般声色俱厉,又是当着那太液宫主子的面儿,多少是有些过分了。
“将那簪子给我取下来。”行至湖边,皇后娘娘突然停下步子,闭上眼,淡淡开口。
她身边的大婢平儿赶快前来:“娘娘,这夜快到乾清宫了,要不回去再取吧?”
皇后娘娘没有言语,徐嬷嬷却在一旁使眼色,平儿立马诺诺:“是,娘娘。”
待将那几支玛瑙簪子取下,放在皇后娘娘的手心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夜幕未降,几粒玛瑙泛着幽幽地光芒,华美异常。那簪子款式独特,这好些年过去了,再取出来也还是如当年那般好看。但这份好看,在皇后娘娘眼里却是刺眼的很。
自己与那蓉贵妃十来年没有走动了,今日为玉儿的事亲自前来,心想着那蓉贵妃即使不帮腔,也能做到不张嘴。岂料她却故意提起舜宁,好激发圣上的恻隐之心。圣上看不出来,她却是一眼识破。不识相,居然想跟坤宁宫、跟东宫对着干。她心里冷冷一哼。
皇后娘娘木着脸,一把将簪子朝湖里扔去。“噗通”两声,那些簪子顷刻便没了踪影。
“贱人。”皇后娘娘语气平平,重又迈开了步子。
身后的丫鬟们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又深深埋下了头。
“娘娘放心,”她身边徐嬷嬷轻声道,这个时候也只有徐嬷嬷敢劝劝皇后娘娘了。
“娘娘无需在意太液宫那位,横竖掀不起多大风浪。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徐嬷嬷声音苍老,语气缓慢。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本宫才不担心,横竖是个奴才,还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更何况,当年那事,蓉贵妃可是一点也逃脱不了干系的。
徐嬷嬷笑着点点头。
“你说,”走了一会儿,皇后娘娘突然停下来,“是不是那手炉......”
“老奴都说了的,娘娘不用担心。”徐嬷嬷急忙抢过话头,“老奴都盯着呢。”
皇后娘娘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别说是身后那些小丫鬟,就连那平儿,对皇后娘娘与徐嬷嬷的对话都是一头雾水。小丫鬟们还会疑惑,平儿却是毫不在意,因为她深谙,后宫之中,知道的越少,才能活的越久。
第二日清晨,蓉贵妃在暖暖的晨曦中醒来。她看了看身边已经空了,便知圣上已经去上早朝了。
屋外春桃与知春听到声响急忙跑进来:“娘娘醒来了?”
蓉贵妃双手撑着床,呆呆的想事情。
这二人见状便放轻脚步,让人将金盆端进来。
洗漱完便是上妆。
春桃发现近几日娘娘神色都不是特别好,淡扫娥眉、敷染胭脂,可那张小脸雪白雪白的,显得上好的玫瑰丝胭脂也一缕缕地浮在面上,吃不住似的。但春桃不敢说。
知春忙活了一阵子,终是帮蓉贵妃将发髻弄好。便拍了拍手,喜滋滋道:“还是我们娘娘最美,换个其他人,还都衬不起来这样的发髻呢。”
蓉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虽说十几年的时光仿似在她脸上没有显现般,一颦一笑间仍是娇柔妩媚,但她自己明明白白知道,这个年纪的身子早就不敌早先前,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子嗣,不知......
知春看蓉贵妃面色平平,并没有预料中的笑意,便闭口不言了。
“春桃留下,你们都下去吧。”蓉贵妃开腔,声音婉转。
知春偷偷看了春桃一眼,答“是”后,便规规矩矩下去了。
呆屋内只剩下这主仆两人,春桃才走近蓉贵妃身边。
蓉贵妃压低声音:“那手炉,可安置好了?”
春桃道:“娘娘放心,春桃已安置妥当。”
“恩。”蓉贵妃点了点头,“切记一定勿要走漏风声。”
“是,娘娘。”春桃郑重点了点头。
蓉贵妃又开口:“那浅太医可回来任职了?”
“仍是没有,”春桃答,“不过听太医院那边来报,说是快了。”
“好,只要一回来,你便将她秘密叫来。”蓉贵妃思索着,“这太医院,本宫只敢信她一人啊。”
“娘娘放心。多亏那浅太医赏赐来太液宫,闻出那手炉有异样,是以我们才能识破那皇后恶毒计谋。虽是无心之举,但奴婢每每思及此,无不是感激涕零。”春桃眼神之中无不是拳拳之情。
“是呵。是呵。”蓉贵妃摸着自己的肚子,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滑落,将那刚扑好的胭脂丝丝缕缕的带落。
伺候圣上十几载,却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看着皇后娘娘、庄贵妃,就连那齐贵妃还有个痴傻小儿绕在膝便,自己呢?茕茕一人在这偌大的宫内无依无靠。虽说有圣上的荣宠,可谁敢保这宠能够长长久久,等到自己年老色衰自己不还是和那些妃子一样对着冷宫的墙壁以泪洗面?所以说,还是要有孩子啊。有了孩子,即使没了陛下,自己照样能够在这冰冷的皇宫内立足......
所以当她知道,这十几年来不能受孕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当年皇后娘娘当做荣宠送的两个手炉时,那怨念滔天洪水般一触即发。
“这手炉内壁,浸的是一种子夕花捣碎后的药水,单放着没有问题,可是内部恰好又放了西域的香。花香与香相互交融,手炉高温下,药效更大。是以年轻女子经年累月抱着,受孕的几率便少之又少,甚至以后也没了受孕的几率,子夕,即‘子息’矣......”浅太医不在宫内,她怕太医院那边走漏了风声,便让春桃将手炉送到西域,母亲那边是这样的答复。
再次想起那些冷酷无情的断言,蓉贵妃连杀了皇后的心都有了。
子息子息,何其歹毒的妇人,为了自己的地位,自己孩子的地位,十余年前便对自己痛下毒手......
蓉贵妃恨恨地瞪大了眼睛,紧攥着双手,护甲将皮肉戳的生疼。
“娘娘息怒啊,小心别气坏了身子。”春桃见状,泪珠也是掉个不停。
蓉贵妃惨惨道:“是呵,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可怎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