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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家有女蹁跹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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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日上中天,云朝宫内。
玉盘已被黑白棋子占据,各壁江山。童子端来的茶,香气四溢,将对弈的两人笼罩得模糊不清。看棋局,黑子的步步为营占了上风。然白子看似布得毫无章法,逐渐竟深邃尽显,只待收网黑子便回天无力。
绯衣身影一口轻灵的女声:“师傅,你输了。消息。”紫袍青年轻笑:“这几百年,棋艺竟被你钻研得如此深。为师记得以前,你棋艺臭得很啊文旦。”
这绯衣女仙自然就是文旦,她抿了抿唇,道:“师傅,消息。堂堂紫薇帝君不会不守信用罢。”紫薇捻了一下衣袖,眼眸半阖道:“你的夙愿要圆满了。他今日飞升,现下去迎神台正好可以碰上。”话音未落,绯衣便一掠而过,自然没有看见身后人黯淡下来的目光。
文旦赶到迎神台时,双手竟紧张得微微发抖。这种将要如愿以偿的喜悦快要把她打倒。就快和他,久别重逢了。
文旦一眼便望见了他。天涯站在队伍的末端,身姿挺拔,眉目清秀,已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领人的白发仙翁一见文旦,连忙作揖道:“下仙拜见文旦仙子。”
“小神拜见文旦仙子。”诸类声音此起彼伏也接踵而至,独独他一言不发,只恭恭敬敬地给她作揖行礼。数百年不见,天涯仍是那袭青白的倨衫,袖口盘桓的竹叶久不褪绿,仿佛那年尚在人间,沾尽了整个初春细雨所笼及的清新。这股不变的气息瞬时令她躁动不安的心平顺下来。
他待她只剩礼数的清淡。但只这半点客气便足以让她恍惚忆起从前。所幸,所幸他眉眼间的傲骨并未被苦难折去半分。
“有礼了。”文旦平淡地回道,“这便是新新飞升的一帮神仙?”白发仙翁拱手笑答:“是的。倘若仙子有看中的可直接领了过去。”
果真天上便是天上,连当初没入红尘的那点人情味均被洗涤得一干二净,七情六欲更不在话下。文旦视线淡淡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他身上,对于他的飞升倒不觉出奇,他这般专注执着要成仙的人,决于时间罢了。只是她的劫,原来那年并未化解。
文旦广袖一收,眉目清然却带着几分眷恋盯着天涯,到开口的时候声音不自觉柔和了起来:“方方缺个近侍,如此便要了他罢。”她隔空抬了天涯的手,又道:“你叫什么?”天涯却是头也不抬,声音干净而清冷:“小神天涯。”
文旦挑眉冷不防笑问:“天涯,你可愿当本君的近侍?”
天涯眉眼压得又低了一些:“全凭仙子差遣。”
文旦捏诀唤了驾云便带天涯回宫,绯红的衣和青白的袍竟有股说不出的和谐感。
待看到宫门时天涯不禁愣了一下,门匾郝然写着“天涯居”。文旦回头见他顿了脚步,嫣然一笑,道:“你莫要觉得惊奇,本君觉得此所就合该是你这傻道士的。”
天涯眸底的疑惑一闪而过,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和顺道:“小神未曾飞升前只是一节青竹,并非仙子口中的道士,仙子认错人了。”
一节青竹,傻道士你可真记仇,不仅把我忘了,便是这身份你也抛弃了去。文旦垂下眼睑,复开口,不辩情绪:“入去罢。”
宫中一众仙婢见文旦归来均行了礼,眼光又不断偷瞄这新来的俊俏仙侍。文旦又岂会不知她们的小动作,但天涯神色自若,她更是没什么所谓。发落了一番,整个大殿便剩下他们二人。
“往后你便负责照顾本君的起居饮食罢。可会?”文旦单手托腮,眼底的光彩流淌。天涯嘴里说尽量学,后来的日子却是照顾得文旦无微不至,简直到离了他便无法过日子的地步。
贰
九重天自从平了妖界的霍乱后,日子越发清闲,像文旦这般慵懒的神仙自然是乐在其中,尤其是跟天涯一起时,以往的那股纨绔之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她常常卧于后殿的小花园中看从人间淘来的话本子,这个习惯随他一直保留到现在。那里也干净,除了一小片葱葱郁郁的竹林与养了几条锦鲤的小池塘,便一无所有。
天涯的茶沏得越发好,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做得十分圆满。在人间亦是如此。
那年初春,花红柳绿。长安城繁荣似锦,却怪事丛生。
“这妖精祸害相府多日,相爷请了无数天师道士均降服不了它,可见是个千年妖物。府内众人纷纷惧怕,却也唯有忍受。日日井水血红,夜半有婴哭啼,牲畜鸡犬不宁,各种异像横生……”
文旦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茶楼先生讲古,这是她化作人形以来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相府,相府,貌似就是傻道士今天除妖之地。她琢磨着他应该快将那妖物收拾完了。
其实一般人都瞧不出天涯是道士,因他总穿一身青竹衣,黑发亦是松松垮垮地束在背后,俨然一副陌上公子的做派,哪里有道家人的端庄。唔,性子倒是一丝不苟。文旦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先生已经讲到了末尾,那一声惊堂木还未响起,门外的马蹄声便先至。她傻傻地盯着门外。
青衣骏马,意气风发。这个背着剑的傻道士啊。她那时便暗暗想着,定要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
直到他叫了一声柚子,她才飞奔出去。他一手牵她上马。文旦见他脸色不太好,遂问:“莫不是今日这千年妖精十分难缠?”他声色不变:“哪里是什么千年妖精,分明是多年前被那道貌岸然的相爷迫害的一族小妖。”“那你也收了它们吗?”文旦有些于心不忍。“无。只是化了它们的怨气,并指了路给他们罢了。”
“唔,那你不开心些什么?”她用手戳了戳他的脸。
听到这里他脸色又沉了沉,许久才道:“相爷要将其女许配给我。”
文旦忍不住噗赫笑了出来,道:“傻道士。”
天涯脸上温度骤然升高,“莫不是你希望我娶她。”
文旦装作一本正经,咳了咳道:“当然不是。是我要嫁给你的。”
他默了默,低头瞧了她一眼,神色不分明:“我觉得你十分不矜持。”
她咧着嘴,十分无所谓:“你还知道矜持这个词,难能可贵啊。”
天涯:“……”
文旦迤逦着一身绛红长裙坐在池边喂养宠鱼。水光潋滟,碧波轻荡,大好风光里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兀自笑了起来,银发流泻一地,眼角的魅色竟比这游弋着的几尾红锦鲤还要艳上几分。天涯沏了茶过来看到便是这幅景象,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道士过来。”文旦回头朝天涯招招手。他略微皱眉,捧着茶固执并认真地纠正道:“仙子,小神端字天涯。并非你口中的道士。”她不似之前的无措,挑了挑眉:“傻道士,本君说你是你即是。”
仿佛在人间也有过此类情形,不过是为她的称呼。
“文旦……”“柚子!叫我柚子!”他讷讷地道:“可是……”她截住他的话音,道:“柚子柚子柚子柚子柚子。”天涯无奈摇头,只有认命:“好罢,柚子。”
文旦忆起在人间的这些事总要发笑。眉眼弯弯对眼前的青衣人总结道:“反正,你总归赢不了吾的。”
叁
悠哉悠哉却迎来了九重天千年一回的盛事。为恭送羽化自己而清净人间各地污秽浊气的帝君上仙们,要献迎神舞,寓意是天地万物更替,迟早再聚仙缘。而今年献舞的仙子是文旦,便日日被逼着练舞,天涯负责监督及服侍。经过数月的折腾,终于迎来了那天。
那日红毯万里,神台上的神女,绯衣银发,广袖盈风,倾城玉立。
他看着她,一如凡间百姓代代流传的仙子模样,高高在上的神衹,非他可并肩。他有些黯然,随即敛下眉眼,胡思乱想些什么。
当夜文旦便捉了天涯来喝酒,他这次却是万分配合,几杯入肠,心也放得开了些。
她盯着天涯清隽俊秀的面皮,眼色有些迷离,忽然又有点难过,“天涯你是不是挺讨厌挺恨我的。”
“我无心,何来恨不恨。”天涯单手把玩着酒杯,眼底流光溢彩,默了默又道:“自然也无爱。”
他总要在无形中伤她的心,不过文旦也习惯了。她下巴抵在交叉的双手处,淡笑道:“无爱也可以等,又不是没等过。”语毕又是一番对饮,月色迷茫,正好捡这堆清冷入酒。
文旦酒量差得可以,不一会便歪倒在桌旁,手中的琼杯咕溜滚到地上,酒水染湿了绯红的衣。天涯一手捞起她,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摸着她有些滚烫的脸,冰冷的指尖滑过额头,眼睛,鼻子,停在嘴巴,软软的触感令他有些意乱情迷。
天涯忽而坐在地上笑了笑:“你嘴上总挂着道士,其实我不过是他的影子罢。即便他是我前世,然我已轮回几个世纪,多少过去已化前尘往事。我虽无心,却也会痛。你将我当作他,实际上我十分难过。我认真执拗的不止是一个称呼,而是位置,天涯这个人,在你心里到底置于何位,你的傻道士又占了多少分量。我竟,斤斤计较着这些。你若知道了恐怕要笑话我。”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嘴角,比手指所感更要柔软。“你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只是个无名小辈。我们怎么能越界呢?”
文旦似乎入了梦,眉头一皱,天涯一离开她又吃吃地笑,呢喃着:“傻道士。”他一愣,微叹。但愿不会辜负你的这番心意。
“我们怎么能越界呢?”这话耳熟到文旦一听就想落泪,傻道士以前总以这个理由阻挡他们相爱。
听如意坊的三娘说,测一个人欢不欢喜她有个百试不灵的法子。这日趁着吃桂花糕的时机,文旦便一个吻软软糯糯地落在他的嘴角,天涯果真唬了一跳,白皙的侧脸霎时鲜红宛若西边的晚霞。他结结巴巴道:“文旦你……你万万不能越界的。”文旦只吃吃地笑,将剩下的大半糕点收入腹中才答道:“傻道士。”你知不知道自己生就一副神仙的慈悲样,我若不将你沾上一些凡间俗气,怕且你会就这般跑掉,迟早的事。
“……”天涯苦涩地笑,文旦啊,我是道士你是妖,怎能越界呢?
天涯忽而绷下脸,温温沉沉的声音不辨喜怒:“以后不许这样做。”文旦听闻,欲拿茶杯的手一顿,又因这一惊吓糕点尽呛咽喉,不由咳了起来。天涯顿时慌乱地取了自己的茶给她,一边手替她顺背。见她呛得鼻眼通红,心下一阵不忍,不觉锁了眉头。
文旦余光瞥见道士这副神情,一颗少女心便似白墙青瓦上偷偷舒展出头的青杏,欲盖弥彰怦然不止。他连下巴微勾的弧线都似一幅画,温润如水的江南山水画。道士与她讲,他们万万不能越界。然他是她一见到背影便想拥抱的人啊。这般甜腻的欢喜,一旦尝到甜头怎可能浅尝辄止。
然天涯不知,其实直到后来,他嘴角还残留着桂花糕的香气和她的甜糯。只是,何故会演变成后来那般。
肆
那夜无风无月。他来得也悄无声息。但文旦一转身便看见了他。
“文旦,过来为师这里。你历劫已完,勿要再与凡人纠缠不清。”眼前身着紫袍,长身玉立的人不是云朝宫那位高高在上的紫薇帝君还有哪位。他一贯清清浅浅的嗓音,
文旦听了,却是眉梢都凝了冰霜,偏生他又是她师傅,是他创造了她。若不是他,她现下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柚子。她低下头,声音却坚定得很:“师傅,请恕弟子无礼,然我确实不想回天上了。”那样冰冷,毫无人情味的九重天。
紫薇尚未开口背后来人却先开了声,语气冰冷:“欲要带走她,可曾问过我。”“一介凡人,有何资格插手仙家的事?”天涯闻言一愣,望了一眼文旦。紫薇适时道:“文旦原是我座下的仙子,柚子妖不过是她历劫的身份。如今劫数已过,她自然要随我回天宫。”
“若我执意留住她呢?”
“那便让你知晓何为不自量力。”
天涯迅速布了八卦阵图,帝君却一剑毁了阵法,余下的仙法打在天涯身上,他生生吐了几口血。文旦祭出白绫欲要缚住紫薇,却被他束了仙法,偏颇的剑气划了她的腿,血水顿涌。文旦固执地站着,微微笑了:“师傅,我欢喜他,死都要与他一起。”紫薇气道:“仙凡有别,你可知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紫薇大怒将剑锋指向了天涯,一手又扣大悲掌全力拍了过去,便是妖王也受不住这一掌,更何况是血肉之躯的傻道士。
文旦染血的双腿颓然跪下,双目的泪水滚滚而落,道:“师父,我知错了,我改,我跟你回去!我不喜欢他了!求求您放过他吧!”天涯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文旦。往日清澈无杂的眸子由于见血已杀成一片深红,然眸底的痛楚还是深深刺痛了文旦。心痛之余却是惊恐万状,天涯的红眸莫不是要坠魔的前奏。
傻道士,不可一错再错了,我不值你为我入魔。你恨我罢,我宁愿你恨我。
紫薇略微低头,俨然俯瞰众生的姿态,“文旦,你随为师回云朝宫,这段孽事便自当没有发生过。”文旦急道:“那他呢?”“自然无事。”
她回头看着天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一步一步朝紫薇走去,淌下的血步步生莲。天涯忍住喉咙的腥甜,嘴角微弯:“我见不得你跟别人走,不管你是神是妖。即便是丢了性命,我也不愿丢了你。”文旦意识到不对劲时已来不及。
天涯双手结印解开了梓菁剑的血咒,剑身愈发鲜红,而他的脸上正血色尽失,双目却是比剑身更深红。
文旦见他如此顿为大惊失色,紫薇眯起眼道:“文旦,休怪为师不守诺言,此道士已入半魔,非除不可。”
语毕便祭出清零剑,飞身扑向天涯,剑身的仙气与天涯的魔气相撞,一时竟较不出高下。
紫薇意念一动,仙诀凝成了冰剑直逼天涯面门。他堪堪闪过,反手划破紫薇的衣袖。入魔后他结印速度更快了,这印中印令紫薇花费了不少时间,天涯的气息到处分散,也难以寻到真实位置。他暗处揪了一个紫薇后心的空隙,飞身一剑,将将要刺到紫薇时,文旦扑了过来,天涯尽力收住剑,仍是刺入她的肩头。“傻道士,你不可以诛仙的。”
紫薇感到气息回首一剑,文旦盯着清零剑脸色骤无。
“柚子,原来有着悲天悯人的身份的人,是你。”天涯的眸色已回归墨黑。然,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剑带着料峭的春寒,不偏不倚刺进了天涯的心脏处,故以,她的傻道士,是比常人少了一颗心的。
伍
入夜,月色冰凉如水,整座宫殿静得毫无生机。卧于床榻的绯衣女子蓦地睁开眼睛,似是受了惊,加上不经意贪杯的后果萦绕得她头痛欲裂,欲要爬起来喝水却浑身乏力,整个人又摔进被褥里。使她梦里贪欢的人及时出现在殿门,提醒着她此乃一场梦,又并非梦。春酒大梦醉三秋,许久不做梦,偏生梦见了那几年。真真假假,让文旦内心空落得发慌。
来人的手扶起她的颈脖,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水。鼻尖充斥着一贯清清淡淡的竹叶香,她顺势揽上他的腰,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放开。闭了闭眼,睁开已是带着几分迷蒙。权当犹在梦里一晌贪欢罢。
她感到小道士的背一下子僵了,直直地挺着,仿佛谁都无法使他折下半分。须臾,又软化。文旦窃笑心里有些庆幸,他果然是舍不得她的。手下当即使了几分力,这怀抱的温暖当真令人眷恋沉迷。
“仙子。酒可醒了?”天涯也喝了一宿的酒,哑着喉咙问道。文旦干脆耍赖,嘟囔道:“傻道士,我是柚子,才不是什么仙子。你在做梦吗?”语毕,拿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天涯似是有些无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手却是将文旦的手拉开,她不肯放,指甲生生地在手上抠出了红印。
“仙子,你该醒了,不管你愿不愿。”他话音刚落,颈窝便感到一片滚烫。连带着右边胸膛都隐隐作痛。然,竹本无心,为何难过?
“我做了许多年的梦了,从你消失之后。”文旦闷声说起那几百年的事。
她都忘了这漫长的百岁千秋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了。她只要想到他已不在这个事实便心痛难当,她不想哭,心肺却难受地揪作一团。但,仙家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她唯有将自己封印入冰棺,然紫薇帝君及时赶到。这是文旦数百年来第一次哭泣,哭得,撕心裂肺,她哭道:“师傅,你让我做个梦好不好。我好想他。”他望着文旦,眼神里有不知名的疼痛,但她无暇以顾。紫薇良久才道,求西天如来或许可让他进入轮回。是以,她有了生存的目标。
她去佛祖处听经讲禅足足百年,终得佛祖开恩典,佛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文旦微笑,绚烂洁净如青莲,阖眼合手答道:“我佛慈悲,度一切有情。”
往后便是数百年的无所事事。万幸,有等他这一目标。因不知何时再遇得上,唯有等待。
“至今我方知得透彻。祸福相生,聚散以成。以往是我太过贪婪,如今你的安然无恙已是莫大的恩赐。你记不记得我或欢不欢喜我,甚至要恨我,都无关紧要。”文旦的眼泪已湿了天涯半边衣襟,仍是止不了。
天涯的脸一半隐没于黑暗中,看不清是何种神情,半晌轮廓才张开一角,他似乎饶有兴味:“我最后一世是竹子,在大片的紫竹林里,我是唯一一株青竹。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们便是两两相爱,或是姐妹情深,或是兄弟情义,独独是我,孤寡一人。然我并无不适,竹本无心。我的一生,似乎就是为了成仙而活。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表达,我只是小小竹仙,不记得前尘往事,没有你的傻道士那般憨厚深情,没有他那么多爱。但,我欢喜上了你,单单是天涯这个人带着他独有的情感去欢喜你。我不曾动过要与谁在一起的心思,所以,这份欢喜可能有些重,不管你承受起否,你都要收下。然,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说得这般明白,你可懂了。仙子。”
“就因为身份吗?”
“是。”
倘若,天涯知道这一个字会置文旦于那样的险境,怕且宁可哑了也不会回答。
陆
自从那夜一番话,天涯与文旦已几日未见,听说她去了紫薇帝君的云朝宫。他在宫门徘徊了许久,却还是转身回了天涯居。有传闻道天涯仙侍那几日魂不守舍丢三落四不知所云,仙婢们纷纷趁机告白,他均以“嗯”字回应。直至紫薇帝君风风火火赶过来质问他,文旦去哪儿了。他联想了那日的话,不由大惊,只字未语便捏诀飞奔。
紫薇尾随天涯赶到诛仙台时,文旦的结界已差不多要完成。她一头银发披散,绯红的衣比那日迎神舞好看百倍,却鲜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他们尽了全力才堪堪破了一道裂缝。
文旦便落了下来。天涯接住坠下的身子,大片的竹叶清新夹杂着橘柚的清香气息萦绕在他们周围,缠绵悱恻。
文旦虽剔除不成仙根,却也被诛仙台损了元神,面上一片苍白,天涯握着她的柔夷,触手冰凉。
他抱着文旦,大恸:“我此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说了那个字。”
文旦摇摇头,抿唇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你却还记不起我。我还你一颗心,你生生世世都记得我好吗?”接着便用她的心头血凝了一颗心,方方入了天涯的身体,往事便席卷而来。
他们第一次相遇,文旦方方历劫,却是替道士天涯挡了一道滚滚天雷。遂,道士捡了一只被雷得外焦内嫩的柚子回家。后来却是他被雷得外焦内嫩。他居然捡了一只姑娘回家。而这姑娘是只小妖,这只小妖救了他一命。他是个道士,与妖势不两立。
天涯替她擦完脸,叹着气帮她打散头发,好让她睡得舒服些。银色的发顿时将她如玉的面庞映衬得似乎发出光来,他当即愣了一下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原来,妖亦有这般好看的。
她睫毛弯弯地翘着,眼睛却是半开半阖,天涯想,连睡觉都这般不安稳,定是平日活得十分提心吊胆。也是,世人均恶妖。他是道士,更是如此,还了这个恩情往后便再不相关。此时的他丝毫没有料到这一世都将与面前这个说再不相关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
“我未带你看白墙里的青杏,还有酒巷那边的梅林,那梅开得七八分时正好,暗香疏影……我还没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你怎么舍得……这般我还不如没有心……”
他话音未落文旦便化回了原身。紫薇亦大怮,欲要从天涯怀里夺回文旦。
西天忽而霞光万丈,继而传来圣音,佛曰:“文旦仙缘未断,只要渡她一口仙气,加以修行,他日定会重生。”
末
“竹青叶绿傍门扉,橘橙柚黄靠梢头。谁家有女翩跹舞,吾离千里亦回眸。”
“先生先生,这首诗好好听。能不能送给我?”小小的团子扎着两个童髻,软软糯糯地挂在青衣人的脖子上。
“这诗合该就是你的。”他背后的墨发被团子这么一弄散了开来,面上越发清俊。小人儿却是看痴了,结巴道:“先生……先生这样真好看。”
天涯笑:“傻柚子。你更好看。”
纵然经过了一百大劫,所作的业力永不销亡。等到那因缘际会之时,应得的果报仍自承当。
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我在努力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