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开始爱别人》不掉色的小黑人

1、逃不脱的情怀

　　木子的高考是在淡淡的晕车症状中度过的，但她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反常。表现出来又能怎样呢？根本没有人会在乎，或许说是根本没有人有精力去发现。我自己都没有精力去表现出来呢，她想。
　　高考前父母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们问木子要不要在考场附近租个住处什么的，木子当即就拒绝了，当然不是严辞拒绝的类型，那不是木子对大她十岁以上的人的态度。其实他们要是直接决定租个住处陪她的话她还是乐意这样做的，但是他们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当父母以一种征询意见的姿态出现时，一般有两种情况：一、他们希望你这么做；二、这样做相对来说比较好，但是他们会觉得别扭。作为一个在自己近十九年人生中只去过几次县城的标准村里姑娘，她知道父母的这次征询八成是后一种情况。
　　木子在考前一天的早上和大多数同学一起收拾了东西浩浩荡荡地被学校租的大破汽车拉到了新校区。新校区位于县城与H市之间，交通便利，但也人迹稀少。老校区在老县城，八百多年的老城墙环绕着，城墙外是一圈护城河，老城与太极拳有莫大渊源，号称太极拳之乡，打着“古城、水城、太极城”的名号发展旅游业，理所当然的把在此扎根百年的老校给赶了出去，木子他们是老校区最后一级的高三生。高考考场设在新县城，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就把没有特殊要求的学生整体安排住在了新校区。木子没有特殊要求。
　　新校区环境很好，住宿条件更是好了老校区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当木子看到学妹们紧锁的柜门时，心里竟然很奇怪的有一分失落，虽然这一分失落迅速地被九分羡慕淹没了，但木子还是谨慎地提醒自己不要有太大的占有欲，毕竟生活始终是在不断失去中进行着的。
　　当天下午学校组织同学们去看考场。半个小时的车程结束，木子和好友贝贝进入考点学校刚分开没一分钟，就有一阵凉风夹杂着尘土沙砾还有各种颜色塑料袋扑面而来，豆大的雨点更是丝毫不留情面地打在各种衣着光鲜、信心满满的人们身上，来自各所学校的考生四散而逃。木子在回去的车上边擦眼镜边开玩笑地对贝贝说：“明天一定得超常发挥！不然都对不起我淋的这场雨！”回到临时宿舍，擦了身体，换了干衣服就开始洗湿衣服。她就带了两套衣服，其中一套还是母亲在考前一周来看她时特地为高考买的。当她还在卖力搓衣服时，贝贝从隔壁过来问她还要不要再去看看考场，贝贝的舅舅特意从H市赶来载她去再看看考场。木子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自己身上湿湿的，弄脏了车多不好。
　　接下来的两天考试异常平淡，晚上大家为了放松会每人唱一些歌，木子认真唱了几段，换来很高的评价。整个考试过程中木子甚至都没有用考场的厕所，木子能忍，而且一直都很能忍，以至后来大学之后舍友叫她膀胱姐。
　　带着淡淡的晕车感觉，木子连同自己的大包裹一起被送到了老城北门，司机硬说城里不让大车进，扔下一群疲惫又兴奋的毕业生掉头走了。木子一路与同学互帮互助把行李拖回宿舍，胡乱洗了洗就跟几个同学一起出了学校要狂欢。贝贝因为感觉考试很糟干脆没回学校直接让家人接回去了，老城早就是一副躁动的模样，各种网吧、饭馆、台球厅、溜冰场都挤满了新出炉的毕业生。木子要一碗米线就当晚饭，草草吃完米线天已经黑透了，实在没处可去就回学校，路过餐厅买了一瓶自己最喜欢的果粒橙喝着。回到宿舍认真地洗了自己就倒头睡了。
　　木子在凌晨1点被蚊子咬醒的，窗口可以看到滚满人的操场以及塑胶跑道上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约会的情侣，操场对面是教学楼，每间高三的教室里都是人影幢幢，每个人都疯了一般地放纵自己，谈天的、互骂的、醉笑的、哭诉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容纳了如此多的情绪与颓废。这样一番景象明明可以想象得到，木子却觉得这不是自己生活的世界似的。
　　叫醒跟自己一样窝在宿舍傻睡的蝈蝈，洗掉睡出的一身黏腻，决定还是去教室看看，毕竟大多数同学还是在那里做告别的。宿舍楼道安静幽暗得诡异，别人可能会害怕，木子却觉得安心，黑暗总能给这样一个女孩安全感。
　　几乎是点着脚穿过操场的，尽管已经万分小心，木子还是有踩到两个人，他们以木子难以想象的姿势滚在操场中央，好在心情都很好，互相笑笑也就算过去了。教学楼早就不供电了，白月光却给了它一份白日不会有的静谧，和着带着干爽凉意的晚风，到处都是正年轻气盛的男女孩低声交谈的声音，这样一座美丽到使人惬意的教学楼散发着分外迷人的气息，只看一眼就使人沉醉。拐过几个楼梯口，就是木子她们的教室。木子没想到教学楼里竟然也到处是学生，有月光的地方，没月光的地方，有晚风的地方，没晚风的地方，或男或女。大家都被夜色感染，压低嗓音，偶尔说到兴奋处会爆出一两声惊呼。
　　木子教师外也不例外，有人把课桌拉到后门外，这里有月光又有凉风，的确是个好地方。教室前门外有两个人在交谈，侧面很熟悉，木子走近了看出来是同宿舍的三日和班里的男生大朋。三日和木子关系不错，可能是得益于她们共同的汉子本质。三日吃东西胃口很好，干活力气也很大，完全没有小女生的矫揉造作，却有着小女人到不能再小女人的外表。而木子从小留短发，脾气毫不火爆却又粗枝大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家里远一点的邻居都以为她是李家的二小子，但这并不影响木子继续留自己短到不能再短的短发。大朋和木子高中入校时在一个班，而且是前后桌，大朋与其同桌活泼得紧，整天逗女生玩，木子这个前桌当然不会放过，后来分文理后又在一个班，虽然位置远了，说话少了，但在木子心里还是觉得与他是比别人要亲厚的。
　　现在三日与大朋在一起趴在栏杆上谈话让木子多少有一些吃惊，按照本校严禁谈恋爱的宗旨，身为高三年级主任的班主任把班里座位老早就两极化了，女生一大片在前，男生另一大片在后，如果不是关系特别要好的男女，一般是不会这样言笑晏晏的。当然，木子的这个想法很好地说明她还没进入到离别的情境中去，当时的木子还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木子莫名其妙的吃惊很快就被三日的叫声打断了。
　　“木子，过来。”
　　“干嘛？你们聊呗，我过去干啥！”带着几分调侃，典型的木子式调笑。
　　“哎呀，你就过来吧！大朋有事问你。”三日忽略调侃，只是笑而已。
　　“有啥事？问你不也一样么!”木子习惯性地格外注意与异性保持距离。
　　“嘿嘿，有的事只能问你，别人都不知道！”死缠烂打也是三日的一种技能。
　　“哦。”话都说到这份上，只能去了，木子也不是那种死放不开的人。
　　“你们说吧！我去教室睡会儿，好累啊！”犹如完成交接任务，三日带着即刻呈现出来的倦意走进教室。
　　“咋了？”大朋不是平日的嬉皮笑脸，木子也不由地正经起来。
　　“赵贝总是那样么？”
　　别人的问题，木子默默呼出一口气。
　　“哪样？她啥样你不会自己看么！”好像大家都觉得自己跟贝贝很要好，木子抵触这种大众观念，她行事一向张扬高调，并不和木子胃口。但是初中起贝贝就对木子与别人不同，总是有着明显的看重与讨好，奈何木子在一撮人里最是淡然冷漠，所以木子对她也只是保持一定距离的疏离，与对别人没有任何不同，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木子那时喜欢以完全一样的态度对待同一种人，既然都是一个宿舍的，那就不能表现出亲疏远近，不然老觉得不好意思似的。
　　“我这不是没有你了解她嘛！你跟她同学这么多年，肯定比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果然是这种认为！忍住，毕竟是毕业了。
　　“那你是说的哪方面？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你不可能要求别人按照你的想法做事的呀！”真是嘴贱，不自觉地就开始为她辩解，造孽。
　　“我知道，但是她有时候真的是让我觉得她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那时她跟我说吃膨化食品不好，让我别吃从那之后我就一口也没吃过，但是……”
　　随后的谈话让木子有了年轻的小美好的感觉。大朋表达的大体意思就是他对赵贝很好，甚至于吃不吃膨化食品此类事件也是谨遵她的“教诲”，赵贝本来对他也很热情，可是后来却莫名其妙地疏远他，让他很是苦恼。其实他们的关系木子基本上也是知道的，赵贝招惹大朋在先。一个未经情事的大男孩，突然有一天开始被一个脸皮不薄的女生以不同于其他人的热情方式对待，且无论他以怎样刻薄的言语相向都能视而不见，时间一长总会生出不平常的心思吧！可是事件的症结就在于，暧昧一段时间后，当男孩认为二人关系该水到渠成地进一步发展时，女孩却潇洒地抽身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为了这么青涩而又纯洁的关系而烦恼，无论是在别人看来多么无聊渺小的事情，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关系到生活的大事，譬如，大朋的膨化食品事件。
　　木子尽管觉得事情的切入点膨化食品实在是个不小的笑点，但是本着为人解忧的慈悲精神还是对大朋说了几句人生感言，保证不了感言都正确，用在贝贝身上确实是一万个错不了。
　　1、不要别人对你好了就觉得你对她来说有多么不一样，她很有可能还不太了解你，亲近你只是为了了解你更多，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千万不要有别的意思，不然最后伤心难过的保准只是你一个。在赵贝刚开始接近大朋的时候木子就问过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贝贝只是理所当然地说“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发现他其实长得还不错，个头也不矮，对他挺好奇，想了解了解，做个朋友而已。”随后话锋一转，“怎么你开始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了么？咋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看吧，好心关系别人的事情总会弄得一身骚！木子当即打住想要告诉贝贝其实大朋是个挺敏感的人的想法，帮不了别人起码能先自保吧！
　　2、别把自己的认为当成双方的认为，尤其是从多个事件总结出来的认为，没人会和你的想法完全一致。后来木子因为好奇问贝贝：“你和大朋这么发展下去，不会在高考之前好了吧？”结果贝贝干脆地表示只想和大朋做朋友而已，只是纯洁的朋友，然后木子为自己思路的不单纯而羞愧了好久，贝贝和大朋再打闹时也不再参与前后桌的各种猜测了。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最好不要下结论，万一男女之间确实有纯粹的友谊呢？
　　3、在高三这个可怜的时期，在前途面前，所谓的感情还是靠边站吧！木子知道贝贝有个据说特别优秀的网友，S省唯一保送到F大的一位学长，网上传给贝贝的照片让木子怀疑那是香港某男星的写真，身高183，贝贝心目中的完美情人。但是贝贝曾经明确表示过自己高中绝对不会谈恋爱，即使是该优质男站在自己面前。木子知道贝贝心里一直以这位学长为目标努力着，所以即使寂寞，也绝不空虚。贝贝与生俱来的强烈功利心注定她不会把爱情放在哪怕是与前途对等的位置，大朋也就一开始就注定要自己对付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木子说到后来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说的啥了，完全不似平日有逻辑，凌晨的凉风似乎让她清醒，可周围的氛围又让她不自主地迷糊，于是她也不说什么4、5、6了，只要是自己想起来的就说出来，也不管是谁在听，更不关心听的人是不是想听、是不是听得懂。从初中到高中，从妈妈到姐姐，甚至到最后木子发现自己在说小时候妈妈的脾气怎样。回过神的木子望眼楼下梧桐树的影子，依旧很美，枝杈纵横，姿态优美。大朋坐在从教室里搬出的凳子上，头抵着栏杆，木子知道这个敏感的少年有多失落，毕业的气氛恰如其分地加剧了他的似乎是失去某些东西的不安。没关系，天亮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曾经的低落有多多余。木子在心里这么安慰他，说出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木子把三日留给自己的凳子搬回教室，想问问是谁的，转念又发现这个问题很无聊，是谁的不是谁的又有什么区别？明天开始教室都不是他们的了！
　　想看看教室后墙上的表确定时间，教室里几乎不存在光线，桌子凳子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同学们早些时候扔下的试卷、课本、参考书的残骸，桌子上还有几个睡觉姿势千奇百怪的同学。只好从外面绕道到后门，楼梯那边的普通班狂欢得很不普通，男女肆意地乱作一团，被蹂躏得形状很自由的纸张分布各处，也有几拨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避开人群自己寻欢作乐。根本没有参加自己班狂欢的木子终于被感染得有了几分轻狂的感觉，自己班的后门大开，冲着门的是趴在一张桌上的班长张超。木子的玩心乍起，把头伸到班长脸前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如果他没睡着就打个招呼，班里的狂欢自己没参加总有一点愧疚，当然，如果他真的睡着了，嘿嘿，那木子可能就要不好意思了，同学之间嘛，偶尔玩玩的乐趣还是蛮重要的。
　　出乎意料的是木子准备的两种情况都没发生，张超本来睡是睡着了，奈何睡得不够深，木子刚伸过头去就把他看醒了。
　　“呀！你醒了？我还没吓你呢！”醒了就醒了，反正木子脸皮厚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嗯？”睡眼惺忪，幸亏不清醒，也就没被吓坏。
　　“嘿嘿，你在这睡没蚊子么？干嘛不回宿舍睡？”有时候尴尬会激发出人类难得一见的善良。
　　“哦，没事，刚才人多就在这睡了。”摸不着头脑外加受宠若惊，在张超看来木子可不是一个会关心别人有没有被蚊子叮的人。
　　“哦，好吧，那你继续，继续。嘿嘿。”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讪笑，表明木子已经轻松一些了。
　　“算了，也睡不着了。”也是，任谁被活活看醒之后，都不大睡得着了吧。
　　“哦，好吧！那我们走了，拜拜！”到底还是有些突兀的吧，自己莫名其妙地半夜盯着人看。“蝈蝈，走不？”
　　“去哪？操场？”蝈蝈也挺无聊的，大家基本上都在睡觉，就几个没睡的还不是太熟，这个时间的班里也不好玩。
　　“对啊，咱也去走走，虽然咱没对象。”木子又开始开玩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调笑着说话就让木子觉得尴尬。尴尬有时是因为某些逃不脱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