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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生人 ...
★
他撑起一顶油纸伞,走出船舱,踏上坊间的码头。
小镇细雨霏霏。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奔赴着属于各自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生,谁也不曾留意过谁,谁也不曾在乎谁。
他走在这样的人群里,显得不紊不乱,风华从容,一步一步都极为专注。
两年来,每个月的初五,他都会来到这座镇上的燕子归楼,点上一壶好酒,听上一段好书,寻得半日消遣闲暇的时光。
记忆中,那天也没有什么特别。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绵绵迭迭的秋雨期至了,细毛雨漫过桥梁河塘,迷蒙了脚下的青石路。
他将伞沿压了压低,走上通往对岸东街的拱石桥。
几辆推运米袋的木车从旁边擦身而过,穿着粉红衣裳的姑娘顶着碎花手绢跑到了他的前头。
他依旧一深一浅地迈着步子。
正是桥心处,有路人不小心撞斜了他的雨伞,水汽溢散似雾,瞬时濡湿了他清冷的容颜。
那人忙一迭声地赔不是:抱歉、抱歉……
他只将手中青绿色的伞沿抬高了,看见眼前一张陌生的脸孔。那张脸,却在不期然的同时,对着他堪堪定住。
那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啊,千回百转间,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他有些微怔,忍不住疑问:你认识我?
路人这才像是从错愕中返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笑笑,朝他摇了摇头。
一笑,便有两只深深的酒窝嵌进了嘴角。
他直觉奇怪地盯他两眼。——满头的发丝、双肩的皮草,都已在烟雨中沾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罩衣,比之若游子坎坎旅途的尘霜,清隽苍凉。
对不起。路人敛了笑,再一次说。
他便也一颔首,以示无碍。接着,抚了抚襟前的湿绒,从桥心处离开。
直到走了很远很远,他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束追随的目光。那个人,就一直站在桥中央,目送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没来由地,心头忽生出种淡淡的、莫名的不安。
正如桥下的河水,也被路过的轻风,吹起了一波微涟。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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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从乔记米行出来,打发了二两银子给店门口的小厮,让他把货给送去下游村头的米铺。
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来不及拍打身上沾染的米灰,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急赶往桥头。
那边厢,青衣的书生正走在桥心,不慌不迫,眉宇间是一派更年不改的风华傲物。
啊,抱歉抱歉!
戚少商面不改色地撞了他满怀,又十分“愧疚”的想要出手相扶。
谁知这书生扬高了双眉,只用毫不客气的口吻,一如当年棋亭初见时,他对他的第一句称赞:
我认识你么?
呃……戚少商满脸憋堵,无奈苦笑。要说不识,便不识吧。
书生言罢瞪他两眼,抬手拍了拍领口襟怀,像是嫌那里沾到了一丁点儿米灰。
这实在是……把他当成大型垃圾嘛……
戚少商忿忿不平地想。一面看着书生扭头离去,那甚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正长吁短叹间,桥洞下一顶乌篷船徐徐划过,年轻的撑船人像看到好戏般,竟对他吹起了两声清哨。
戚少商颇有些不好意思,冲着河中,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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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收起伞,提脚迈进燕子归楼,问一名斟茶倒水的伙计:今日讲哪出?
哎!今儿要讲的是《梁公九谏》,公子您楼上请!
上了楼,拣了靠窗边的位子坐下。照常点了一盏店家独酿的三春醉,合两道下酒的小菜,悠然地自斟自饮。
刷板声响,琵琶乐起,一人一台戏。书匠清嗓开篇道“自古说”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男人从楼梯口登上来,也坐到了窗边的位置,和他隔着几张桌。
像是个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隐有一股久经历练的大气,那张显圆的脸孔倒也十分俊朗。此刻把剑一搁,只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杜梨木哐哐一拍,渐入佳境。
他端起酒杯来浅尝几口,纯而绵劲的酒,喝起来,不知为何竟有种难道的怀念。
轻轻旋动手腕,酒在杯中绕。
他闭起眼,感受着醉人的酒香。
睁开眼来时,那人竟站在了眼前。
不介意我坐这吧?
手中托着一坛酒,浅笑吟吟地问道。
他礼节性地把桌面上杯碗菜碟往自己这边收了收,当作默许。
来人在对面大大方方坐下,将两只景瓷敞碗一近一远地摆开,又拿倾了坛子倒满酒:一个人喝酒不闷吗?我来作陪如何?
他没有搭话,只是静默地看着送到面前的这只碗。
那人倒也不介意。只放下坛子,浅浅一笑:我以前有位故人,也是像你这样的,一喝酒,就会满脸飞霞。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抚脸,好似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特质。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笑意更深了,对着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常笑他才华盖世学富五车,酒量却只够到我的牙花儿缝!……对,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心高气傲,连喝酒也不肯服软。以前的那些日子里,都不知道打赌输给我多少次……
男人双眼放着光华,神采奕奕,好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可谁会想到,他后来误入歧途,不再做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男人的目光瞬间黯淡至极。仰头灌下一口苦酒,几多沧海桑田,几多痛楚。
最后功败垂成,他发了失心疯,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了他两年,大江南北地找,冬寒夏暑,不停地找。我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遇上他,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或者,这一辈子,我们都无法再见面了……
男人此时低垂着视线,只看着手中的敞碗,半晌无声。
他微微皱起了眉,心中有些异样,也有些烦闷。
犹豫了一下,开口问眼前的男人,清亮的眸子像是要执意看穿对方的心思: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面?
那人回看他,渐渐地恢复了笑容:不,你我只是陌生人。
又添道:不过,我今天在这里跟你喝酒,觉得很快活,希望可以做成朋友!
他却冷下脸来,心道这人跟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原来竟都是些毫无干系的废话,实在干扰了他品酒听书的闲情。
当下言辞不善:不,我不喜欢同不相干的人结识。
言罢唤了声小二,扔下酒菜银两,撒手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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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一踏进酒楼,掌柜的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哟!戚爷!您也来啦?靠窗边的位子都留着呢,请请!
上了楼,说书老先生的声音盖了全场:话说这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是以不论胜败、失得,后人皆有书记之……
才刚开了个头啊!他合忖了一下,只走去另一侧窗边的空桌。
隔了几桌人,那边有个青衣的书生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好似没看到他。
这听书的期间,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好了。
戚少商如此想着,不免又心生屈怼:这书,讲来讲去都是那么几出,毫无新意,他怎么就听不厌呢?
耐着性子呆到尾声,戚少商终于劳苦功高地站起来,径直朝书生那桌走了去。
嗳,不介意拼张桌子?
话是这么问,人早已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书生把那桌上本就只占了很小面积的菜碟往自己身前挪,他哼哼一声,暗翻白眼:小气!
书生却是爱理不理,完全都不拿正眼瞧他。
为了增强自己的存在感,戚少商开始发挥他看家的本事,扯长话短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期间,还抢着替书生斟了两三回茶,献殷勤的态度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鄙视!
终于熬到对方脸上现出抹柔色,静静地靠向椅背,一脸的平淡,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他气死:
你是谁啊,我见过你么?!
废话,当然见过,刚刚桥心不就才见过!他心一横,差点吼了出来。
没骨气的肠子绕了半天,最终还是生生忍下。因为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和眼前这个人硬碰硬是绝对没好果子吃的。往大了说是两败俱伤,往小了,就是自己千里负伤。
对,对,你我只是陌生人,行了吧?你看这世上,路过的、经过的、看走眼的,擦肩而过的,偶尔帮个忙,道声谢,过去了,也就不记得了。而我们呢,还可以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一起听听书,可不比十年修得同船渡还要难得?
书生只听着,缓缓用指节扣着桌面,半晌不发一语。
==========================
★
从酒楼出来,经过一家包子铺。他想了想,倒退回去,让老板给拣俩热的。
正要递钱,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抢先将银子塞到老板手里。
耳边又是那声音:再来五个。
对上他质疑的目光时,那人爽然一笑,颇有些无奈:我还没吃饭呢。
先前就光顾着喝酒了。
但他可不是为这样的理由心泛同情之人。厉色把铜钱按到老板手心里,愠怒道:我有银子!
甩头走出两步,只听得那人在身后喊:下雨路滑,别走得太急,小心摔着!
他脸色更加铁青,这人,这人是在取笑他腿瘸么?!
听得身后一路脚步声随来,他很没好气地回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手捧着一兜冒着热气的包子,站在细雨里,双眸有如练洗过的星辰。
说道:太多了,我吃不了,咱们一起吃吧。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拧回头,懒得再理他。
到桥边,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正在淌着水洼玩耍。忽然男孩子一不小心,绊倒了小女娃,稚嫩的哭声传进了他耳里。
三两步过去,放下雨伞,抱起泥水中的女娃,替她抹了抹两只吊眼稍下的眼泪。他把手中的大热包递到她眼前,一面轻声哄:别哭,叔叔给你这个,好不?
到底是小孩子,抽抽噎噎地接过来,小小声地说着:谢谢叔叔。
旁边,犯了错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蒜头鼻子直吸鼻涕。小女孩想了想,把两个包子分了一个,拿给他。
他两手空空站起身,转过来,那人又愕愕立在了跟前。
脸上的表情是惊讶?是诧喜?还是不敢相信?
你……
我什么?
他一扬眉,不太心悦地问。
那人呆了半天,忽然自嘲般地摇头笑笑,匆匆比了个让他等下的手势,将纸包揣进怀里。然后,手探到外袍里面,东找西找。
他有些好奇地盯着这人不明就里的举动。
直到这男人变戏法般,从里摸出一张帆布帕子来。
在他费解的目光中,那人轻轻托起了他的手,一下一下,竟擦拭起那满掌的水污……
那样地细致,从厚厚的旧茧到软软的指隙,一点一滴——就像是对待生命之中,最为珍视之物。
他呆呆地看着,无法挪动半步。
男人抬头朝他洒脱一笑,拾起地上的雨伞,遮住二人头顶。
客气地说道:我是个外地人,初来乍到。你们这里水好人好,我想留下来做点生意买卖。你能不能……替我作导?
他微咳了声,稍稍别开脸:可我也非这镇上的人。
那你……?
他顿了顿,淡淡道:我住下游河边的渔村。
诺,那还真是巧了!我想做的,正是水族生意。
那人圆圆的大眼盛满了喜悦,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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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追出燕子归楼,看见书生正停在不远处的包子铺前。
机会呀机会!
连忙义无返顾地冲过去,抢先把钱递到了老板手里,一面狠加量:
再来十个!
书生闻言瞪他一眼:撑不死你!
戚少商皮肉无痛,只管伸手接包子纸——呼!好烫!
临走时,卖包子的老板拉住他,朝着书生的背影八卦地努嘴:那位,怎么了?
戚少商耸肩:唉,能怎么?巴掌大一点事儿跟我闹别扭,他这人哪,就是小气!
老板拍拍他的背,乐呵呵从屉里拿出俩大热包:喏,再送你两个,这是茴香嫩叶做的馅儿,顺气!
他眉笑眼开,故意扯高了嗓子,高喊:谢了吴伯!谢谢你的顺气包子!
书生走到桥头,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到了桥头。一只手抱着纸包,一只手拿了个啃在嘴里。
忽然个不小心,噎到了!他低头咳嗽起来,捶着胸往那桥栏上靠。
前头的书生转过脸来,就看见他这副眼放泪花、苦大仇深的模样!
书生一跺脚,恨恨然地赶到身边,伸出手给他拍抚背心。
顺道没好气地低骂:年纪都一把了,还以为自己走路不带喘的吗?
他努力做着往下噎的表情,暗地里,实在爽得不得了。
对岸的河边,一对夫妇正看着这边直乐。扁鼻子的丈夫笑得贼贼地,那吊眼梢的少妇还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戚少商感到很得意,心头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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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在水畔码头,渡船还没有到。
晚风吹着秋水岸,磷光漾动,一波一波吻上来。
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
他静静地问: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男人低头轻哂:不知道。所以我打算呆到等我知道了为止。
他叹笑,微微摇头:你不像是个商人,倒像是个江湖人。
男人道:过去的确不是。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如今我只想换一个身份,去做做不同的事。人生能够得以从头开始,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他垂下睫,若有所思,亦若有所悟。
两年来,时时纠缠在心中的郁结,突然之间不再那么重要了。
忘却了,过去了,重新开始罢。
上天总会让人活下去,不是吗?
轻轻地拢手,他问身旁:
对了,你……叫什么呢?
.
这是北宋大观四年,深秋。
他和他的“初次”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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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书生直起身来的时候,戚少商转手把啃了一半的包子塞进他嘴里。
一边呵呵直乐:不生我气了吧?
书生好半天才咽下去,腾出空闲来说话:谁爱跟你生那闲气?
戚少商大笑,将手伸进他袖中,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下个月的米货,你去进了没有?
——去了,一早就去了。
是不是乔记的?
——是,这回都听你的,总行了吧?
村头张家的喜酒宴,我还是陪你去吧。
——真的?那太好了!
敬的酒归你喝。
——行……吧。
今晚我想煮点绿豆汤,天热,省得你手心老出汗。
——好啊,咱们这就去买豆。
……
两只手交互握着,就这么静静走过了石桥,走过了那段人生岁月。
.
这是南宋绍兴五年,初夏。
一个艳阳天。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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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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