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焰》寒寒

5、生死千年

　　第五章
　　二十一世纪地球
　　海睿靠在吧台边，冷眼看着店里的灯红酒绿。
　　由起初的悲天悯人，到现在已见怪不怪。
　　一千年了，人类实在沉沦得有点让人心疼。是的，安逸的环境会让人产生堕性，但主因仍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勉强没幸福」。任她再努力，也救不了多少人。
　　还记得，静思曾为此大摇其头，直说她跟艾斯一样，恨不得把所有人变得长生不死。救不了人，就喜欢把一些猫呀狗的带回影晶宫，把那儿当成了现代的收容所。
　　——你会把影晶宫弄得鸡飞狗跳。
　　——不会呀。我把牠们训练得很好，而且以前艾斯也是这样的，没发生甚么事。
　　——艾斯不同。你没有自保能力。
　　——我也能保护自己。难道我还打不过一只小猫小狗吗？
　　——前提是：别让自己受伤。
　　他就是这样，总怕她受伤。所以她从不后悔，因为值得。他是爱她的，不容置疑。
　　从不敢奢望再遇到他，只想带着记忆，生存在这个有他的宇宙。
　　当初开这家名叫「海潮」的酒馆纯属兴趣。饿不死的，她的大劫注定在二十岁那年。
　　这一千年，她死了十八次，这一生正好是第十九世。每一生的她都是个孤儿，行事独来独往，因为她不想拖累任何人。
　　唯一的意外发生在上一世。
　　被一个不爱的人所爱，原来是那样痛苦。不晓得那人为何如此痴心？居然真的跟着她下冥府。幸好，冥王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这一生的她更是特行独立得让人不敢恭维。
　　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成绩优异，是院长的掌上明珠。十八岁高中毕业后，院长本想认她为义女，送她到外国读书。这对一个孤儿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运。但她断言拒绝，并再也没有回孤儿院。然后开了这家酒馆，没有读大学的打算。
　　这样过了一年多，她总算是厌倦了，九月复学入读台大一年级。这店子已经算是交给她的员工了，她不太管事。此时正值平安夜，所以她才会在这儿呆坐。
　　十九岁，「似乎」是人生的开始。但对于她，已是夕阳西下。她没有后悔过，这是协议。
　　真是太久没下来了，客人有十分之九不认识她。
　　「在下有幸请小姐喝一杯吗？小姐想点些甚么？」
　　海睿轻笑出声，为那人不甚高明的搭讪。不过基于「来者是客」，她仍然转向吧台：
　　「小陈，给我一杯Macalita，给这位先生一杯Angel Kiss，算在我的帐上。」
　　那名叫做陈成兴的酒保转身调酒去，并笑得差点控制不住。
　　那人会大吃一惊的，一定！
　　海睿开始打量眼前人。结论是：长得不错。
　　一身名牌休闲西装，看来家世不错。浓眉大眼，可惜沾了铜臭，该是商界中人吧？
　　有别于风舞云的温和，也跟静思的冷不同。
　　「小姐似乎太年轻了些。应该未过十八岁吧？」
　　海睿微笑。她看起来真这么「幼齿」吗？十八？
　　「十九。老了。」
　　「老？十九岁应该才升读大一呢！」
　　她笑，却不回答。
　　她点的酒送来了，拿起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杯口。
　　「小女孩不该喝酒。」
　　「如果『小女孩』正是这酒吧的老板呢？」
　　本来在一边看戏的小陈终于忍不住好心的告诉他一句。
　　他拉开那愣小子的手，把酒杯推到老板面前，「海小姐，放心喝吧。我特地调得很淡，不会把你喝醉的。」
　　在海潮待了一年有多，他多少有点明白海睿的。她一向独来独往，认识的人大都是泛泛之交，绝不与任何人牵扯；不过以她的好容貌，似乎没甚么可能。
　　身为海潮的「首席员工」，他是海小姐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有心追海小姐的人莫不想从他口中探得一些有关海小姐的事情。
　　而这些，正是海小姐最大的烦恼。
　　其实，他对海睿也只是略知一二。她是个孤儿，高中毕业离开孤儿院后再无音讯。至于她为何执意如此，他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肯定，海小姐心中压着一份沉重得超越生命的感情。他能感觉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也是因为这份阴冷，让那些被伤了的人一再重复：这个女人无情、冷血、铁石心肠……
　　她甚至看着一名少年为她自杀，却不为所动，眼也没眨一下。
　　海小姐不是无情，她只是不想惹麻烦。
　　眼前的阳光男孩，又会否成为例外呢？
　　九成是不会了。
　　如果要他说，海小姐的观念非常悲观。她常说，她的一岁等于别人的四年。十九岁，已经够「老」了。
　　怎么会呢？海小姐一向健健康康的，怎会早夭？但……看她说这话时，却又不像是假的。
　　总之，海小姐本身，就是一个「谜」。
　　不知道……甚么样的男人会得到海睿呢？应该也是不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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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海睿整整一个月不敢出现在海潮。
　　风舞云也出现了！
　　经历了一百多年，他那沉稳柔和的气势仍然没变，带点冬日暖阳的感觉。
　　要命！难道那该死的冥王竟答应了舞云的要求？
　　由于情况非常不明朗，她尚不清楚实际情况。只能可以躲就躲，把小陈当成气象台，得到他点头才敢踏进海潮。
　　看着小陈的表情，海睿真想冲到冥界把死神的冥王殿铲平！当初冥王告诉她，风舞云已再世为人，不会记得她是谁。但……那只「老」狐狸，实在不可信呀！素闻冥界之王死神火爆暴燥，怎会变成这副模样？有了妻子，真的完全不同吗？现在的冥王最怕冥后洛华的眼泪，最恨玩弄感情的骗子，最看不起不敢追求真爱的人。
　　当了几十万年的神，真是「老而不死谓之贼」。可惜她海睿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无法倒他的台。
　　但她想，冥王是不会让舞云到这生找她的。在这个协议中，改变命运就要付出代价。她身上的罪，已经沉重得差点偿还不起。冥王玩归玩，却也不会太过分；他明白害了舞云，结果还是会由她海睿来承受。
　　今天，海睿终于决定向舞云问个明白。
　　「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风舞云微笑，递上名片一张：「风。风舞云。」
　　海睿打了个突，有点不知所措。幸好，舞云的下一句话替她解了围。
　　「小姐呢？」
　　看他的表情，像是真不知道她是谁。冥王没骗她？
　　「我叫海睿。先生的名字很奇怪，很少人会用『舞』来当名字。」
　　风舞云依然笑着，像是习惯了这样的问题。
　　「我从母姓，风。至于名字，倒是有个笑话。因为我七个月学会开口时，风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舞云』。家母觉得这两个字不错，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见鬼！一定是冥王下了手脚。
　　那天她呆愣之余，逃了回休息室。据小陈所说，舞云每天晚上都跑到海潮去找她。
　　该死的冥王！
　　她该回去问清楚的，但她没有回冥界的方法呀！而要遇见三使者，简直比登天还难。
　　「亲爱的海睿小姐，希望我可以为你解惑。」
　　随着轻柔的声音响起，一抹身影从蓝光之中由淡而深，变成一个白衣人。
　　那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让天地也为之失色。
　　「艾斯……」
　　「是阿加斯要我来的，她说你大概已经遇到了风舞云。你一定很奇怪，为何风舞云会仍然是风舞云？是的，王下了点手脚。你该知道，人再生后之所以会我去记忆，是因为饮下了遗忘河河水。而你可以仍是海睿，代表你从未沾过那河水。王让风舞云只喝一半份量，所以他会有一半的记忆。例如他记得自己前生的名字，却忘了你；他知道有个人是他所要等的，但不明白为甚么、及这个人是谁。你不必担心他会记得你。除非，冷使寒静思再度出现在地球。」
　　海睿明白这是绝对没可能的。
　　一千年前静思把她留在冥界，交代死神洗去她的记忆，送她回人界。自此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过落月星。
　　其实艾斯的真意是劝她别再执迷不悟。
　　傻呵！
　　艾斯自己，还不是在等着水语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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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睿终于还是要面对现实。
　　没办法。人家风舞云一下班就窝在海潮，让小陈感动不已，终于交出了她房子的备用钥匙。然后在某一个星期天，风舞云直冲上二楼找到了她。
　　其实舞云早知海睿住在酒吧二楼，却苦无开门的工具。
　　「海小姐，我不知道有甚么得罪了，还请见谅。」
　　海睿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风先生，你没有甚么得罪了我。那天冒冒失失的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所以，应该是我要道歉才对。至于原因，请恕我不能直言。」
　　舞云也不强人所难，单纯地留下了海睿这个朋友。
　　倒是小陈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竟然在海潮散播谣言，并且很「有心」地故意撮合海睿跟舞云，还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哩！
　　还有更加可笑的好戏在后面。过去追求海睿失败的人都跑了出来，而且有些不长眼的还来找海睿算帐，问她有没有发神经，居然不择良木而栖。
　　至于这个「良木」的真实性呢，就有待商榷了。
　　海睿发现，风舞云还是有了些许改变。其实，也没甚么值得意外。一百多年呢，已经物换星移了。除了「风舞云」这个名字和容貌外，风舞云已经不再是「风舞云」了。
　　以往的舞云自幼体弱，根本没机会出去见识世面。现在的他，多了一份让人安心的感觉。
　　海潮快要打烊了，店里只剩下几名眷恋夜色沧凉而不愿离去的过客。店员在收拾东西，而小陈正忙着入账。
　　「常觉得……你很特别。」
　　风舞云凝视着杯中晶莹剔透的酒液，忽然一种感觉浮上心头。真的，这女孩到底是甚么人呢？
　　类似这样的话，海睿听过不只千百篇了，所以不觉得意外。但因难得内敛的风舞云如此坦白，不响应好象有点坏心。
　　「我经历过的，你不可能想象得到。」不会的。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舞云受苦，也不过百年，而她呢？她从不怨天。值得的，当然她不打算再让舞云知道。
　　这句话实在颇为奇怪。风舞云可是商圈有名的新一代生力军呢，旗下员工上千。而海睿，顶多也只是个酒吧老板。
　　舞云也不再追问了。
　　他不敢问。自他懂事以来，手边的一切总是垂手可得。父母虽离异，但两边都并无再婚，也没有子女；于是，他变成了两家的宝贝。
　　但他也明白自己也是人一个，没甚么属于不凡的特别。可是，这个看似平凡的小女孩，为何总给他「不凡」的感觉呢？
　　自小，风舞云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直觉。似乎……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人是他必须等待的。他不知道这算甚么，但每每当父亲或母亲因为着急，分别把他骗去相亲时，他总是定不下心来仔细看看对方的容貌。偶尔惊为天人，下一刻，那双眼睛竟会出现了另一双眼睛的轮廓，是教他心疼的冰冷和哀愁。为甚么？他从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活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找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在这个名叫海睿的小女孩眼中。
　　她明明只有十九岁呀，为何会常常让他觉得莫测高深？这是不符合逻辑的。
　　他向来不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可是，他不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模糊。多次向陈成兴追问海睿的过往，小陈的答案却是模糊不清的。小陈没必要骗他，所以，海睿的身份真的是个谜。
　　一个孤儿，为甚么会养成这样奇怪的性格呢？对于一个刚出生就遭遗弃的人来说，海睿遇到的无疑是天大的幸运。而，她为何拒绝？甚至忙不迭地跟那个好心的孤儿院院长断得一乾二净？
　　只是自尊心作怪而已吗？风舞云不认为事情会是如此简单，他并不认同小陈这种猜测。对，海睿的确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她世故、懂得应付人心，她不是会让感觉凌驾一切的人。
　　不管海睿是不是那个他要等的人，风舞云已经不打算放掉她了。他有预感，若他放了这个奇特的女孩，他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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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世纪落月星
　　莫名其妙地，寒静思被阿加斯召进五行宫圣殿。
　　这是十分怪异的。谁都知道，冷使寒静思隐居莫愁山庄，大门也不会走出半步。如非有五行宫下来的传令，他已经不管落月星的事。
　　静思依然是寒静思。自从海睿被他强行押回地球后，他只踏足过地球一次。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曾回去地球！他搜寻海睿的行踪，终于在天山下找到她的尸体。
　　冥王没有依他话去做！这是静思的第一个想法，马上冲到冥界找死神算帐。但冥王说，海睿转世是她的命，没有人能改变。冥王那小子与阿加斯简直是一个模样，动不动就拿「命」这个字来压人。
　　静思没有办法。最后，他还是收了海睿的尸，带回莫愁山庄，冰封于地下石室之中。
　　「见过公主。」
　　阿加斯连气也懒得啍了。和一千年前的情景多么相似呀！而冷使这块万年寒冰，又会有何改变？公主？算了吧！
　　「冷使，你不觉得你该再去地球一趟吗？」
　　就连幽月都回来了！现在，和冉思尘小俩口正逍遥自在的在落月星到处游历，好不快活。都一千年了，怎么这冷使还不开窍？
　　「冷使无心无情。」这是一个诅咒，也是一个承诺。
　　「但命运半点不由人！冷使，你会后悔的。」
　　「海睿只是凡人。」
　　阿加斯终于磨掉最后一分耐性了。
　　「如果你早忘了千年前与海睿的一段情，莫愁山庄内不会有一副冰棺，冰棺里更不会有一具千年前的尸体！你在怕，对吗？你怕自己定力不够，会破坏了当初那个誓言？」
　　银河做事一向有始有终，怎么这次会虎头蛇尾呢？阿加斯一直相信，那个誓言必定是别有用心的。可是，一千年过去了，结果呢？
　　她只是不老不死的先知，不是神。而且，神也无法改变命运！她看到的未来，是有海睿和冷使的！而现在，这算甚么？
　　「誓言就是誓言。我、你爱神、玥月，注定为落月星奉献一切。」
　　当初望月离开落月星时就说过：「当生命无止无尽，欲望就不再存在。因为，人的记忆有极限。」
　　所有人都明白望月的苦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欲望让生命无尽的人得到了一切，当「一切」终于全都到了他手上以后，那股促成他拥有一切的欲望，就会让他痛苦欲死。因为，「一切」已经属于他，再没有目的地生存，他的野心会反把他吞噬。
　　所以，他们都宁愿平淡地活着。太熟悉这个世界，安稳反而成了他们的理想。玥月说，望月也许是最聪明的一个。望月说过，在落月星而言，阿加斯是「神」，而落月代表的是「人」。阿加斯执行天命，落月主持公道。他和阿加斯的命体如出一辙，有一个阿加斯就太足够了。
　　于是，他逃。不管人和神的事，静静的在地球当个世外的平凡人。以一种早已看化世情的眼光静看物换星移。
　　而现在，阿加斯要他去地球？何必？喝过遗忘河的水，她早已忘了他。又何必再错一次？
　　「不管怎样，去一次，好吗？冷使，你知道我不会无聊得鼓励你忤逆天意。」言下之意，即她要他去地球，是天意。
　　「告退。」
　　寒静思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