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艺术》零刺青

35、三十五

　　周末的时间，来医院的人要比平常多一倍。路晨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再坐下来过，颜尹还是坐在候诊室里画素描，几次想起来给过往的路晨递杯开水，还没有站起来路晨就已经走远。

　　十一点二十分。路晨摘掉头上的手术帽，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这样眼睛开起来更大更深邃。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没干什么，光是站着看就已经够累了。”

　　“一整天你都没有休息过呢。”颜尹不知道换了多少次的温水终于可以递到路晨手里。

　　“不管怎样，这个夏天的忙碌终于也可以结束了。”

　　正当路晨想脱掉口罩微笑的时候，转头看见一群人推着车喧闹跑过。床上带着呼吸机的病人眼睛里射出来的微弱的光芒，是路晨什么时候见到过的，如果对视的那一秒可以再拉长一些，也许就能对方的瞳孔看到些什么，然而还没有反映过来就那么模糊地飞速过去了，，留下的是对方手指从路晨手指划过的触觉。

　　对方的手指由于输进去的药水丢失了温度，那种冰凉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像无垠的沙漠远远地裸露着死去的枯木。那一刻，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像以前做过的化学扩散实验，有浓度的硫酸铜溶液滴到纯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一杯水染成蓝色。

　　“路晨，你的实习不是结束了么？”

　　“恩，是的，今天是最后一天。刚刚的病人是学长的病人吗？”

　　“是啊，挺可怜的，二十三岁，晚期恶性骨肿瘤，刚接收的病人，时间已经不多了。正往ICU送呢。”

　　“路晨，要走了吗？”颜尹收拾好画板站在身边。

　　“恩。好。那我走了，学长。”

　　凌晨一点。所有人都沉睡过去。徐攸睁开眼，世界一片黑暗，安静得只听到自己艰难的呼吸声。现在的生活空白得只是剩下药水和各种各样在自己身上安置的仪器，很早以前那些要活下去激烈的想法在吗啡的作用下早就不复存。本来应该就很平静等待，死亡，消失。可是一看见路晨，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又死灰复燃般变得强烈起来。混杂的瞬间，阻挡不了路晨眼睛里透出来的蓝色的光，那是路晨专有的色泽。可是现在的徐攸很虚弱，虚弱到触到路晨的手都没有力气拉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攸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也许一直认为残忍的事情离自己太遥远，是另一个星球的事情，要不是那次骨折还不知道死亡已经很近，近得让人措手不及。在过去的三年里，徐攸每次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都会去看路晨，远远地，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看他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听着歌，看他在医院里拉这病人的说别害怕。

　　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是这些痛苦的日子有路晨会不会容易些。可是愿望还是微小到不能抵抗死亡，所有美好在无可奈何中变成更大的痛苦。就像多年前，路晨离开的时候自己站在转角的地方，想出来，想说能不能留下来，面对现实又那么无可奈何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拿出枕头下的手机，在记事本里找到很久以前编写的一条信息。按下发送。一切活动几乎被徐攸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消耗干净。周围还在运转的世界里，徐攸是静止的一个音符，是结束时的尾音，无法拖长，硬生生地断成一个截面，成为收场的仓皇。留下来的是心电图仪器那一声波形回归直线的长音。

　　‘一直都是很喜欢路晨的。想和路晨在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坐在井夜的矮坡上仰望同样的花海，走同样的道路，不管多远，在一起，走走看。’信息以光一样的速度穿过夜空，穿过万家灯火，穿过在悲伤中遗失的记忆，在另一部手机的屏幕上变成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