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旧事》阿布就是不

1、来客

　　对于言泽，关于他的最初映像始于三年前。
　　她只记得第一次见到瑾钦的时候正在和同学在餐厅说笑，他走过来在桌旁立着，西装笔挺。目光森然，让言泽一时间想到家中壁橱里的那只鹰，还记得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句，微微颔首说，“请你，务必相信我。”而言泽的惶恐也在那分秒间被抽离，就剩下躯壳静坐在哪里，在意的，是对方纽扣上反射的莹莹的光。
　　暮色四合，不知名的虫儿在暗处吟唱。言泽倦意浓重，翻着书页的手势渐渐放缓，窗外树影斑驳，她在设想，在某一重树影之后会不会是顾瑾钦站在那里，烟的火光只足够照亮唇边。他唇微薄，之前同伴对言泽说，唇薄者多数生性凉薄，当时只是一笑视之，并不以为然，如今恍然想到瑾钦，不觉间开始考虑或许其中真有某些微妙的联系。缓缓转过身，指针刚好指在十点，轻声打了一个呵欠，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充盈在胸腔间，忍不住咳了几声，拿起放在柜上的水杯，刚抿了小口觉得今天的水有些发涩，不过也不多问继续喝完。单手将书阖上放在床柜上，平躺着，就连睡梦中那种味道也牵涉进来。
　　次日醒来，已经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原本像言泽脸色一样的墙被施以冰蓝色，窗帘被安静的束缚着规整地悬垂在两侧，只有流苏在清风间颤颤摇动，常服叠好放在枕边，言泽轻笑“原来我睡了不止一夜，连布置换了也未曾惊觉。”“不是你不得醒，是不让你醒罢了”瑾钦缓步向前，眼角竟是少有的得意。“你也是费心，想帮我搬离那里哪里用得着这般周折”瑾钦斜睨着她，“说给你听就是又要依你，可是依你你现在就一定还在原处。”言语中总有些无奈。言泽施施然坐起，双手揉着眼睛，嘟囔着“你还真是晓得我，这般用心。”顾瑾钦坐到床边，“长久的住在那里总归不好，想来你自己也觉得烦闷了，医师也说没什么大碍，让你住进来，一方面可以常常出门散步，心情会好些，二来，在我旁边，我也方便照料你。”说完看了看窗外，发现草坪被打理的正好，满意地笑着，转首继续对言泽说“这次可是瞒着你父母，不晓得他们听说后会向我怎番兴师问罪。”言泽阖上双眼依靠在床头，然后只一侧嘴角上扬，“你这话可真是说笑，他们一心想的乘龙快婿可不就是你么，说什么问罪。”瑾钦手臂伏在被上，身子凑到言泽的眼前轻笑着“这话说得好像你那么不情愿，不过，答应的人是你，你是聪明的就应该知晓此间种种，别浪费岳父的一番苦心，”他帮言泽将额发别到耳后“今天出去走走，你先准备一下，我在客厅等你。”之后听到扶手咔哒一声，门一声闷响瑾钦走了出去。
　　言泽低下头，暗恨自己为何如此长久地卧于病榻，想起年初，雪后初晴，她立在沙发一侧，顾瑾钦和他父亲顾将军走进大厅，先是二人与父亲互相恭维寒暄，然后就是时局之事。说现在虽说动荡不安，各路都在争夺势力范围，不过京津这里还算平静。
　　在场的人都知道京津是他顾老的管辖范围，自然没人敢来叨扰，纷纷笑着感慨。客厅里壁炉光亮，火光炸裂的声音混杂人声，虽然谈话的气氛偏冷也渐渐升了温度。末了，顾先生侧目看向言泽，眼神里阴影不明，“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接着意味深长的问道：“阿泽，今年快１９了吧？”言泽脸颊红胀忙侧身低头，其父立刻会意，似有不忍紧缩眉头轻咳一声，“小女属马，虚岁１９。”顾老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瑾钦，“犬子刚满22，我如今在为他考虑，也是费神。”白老为难却也是赔笑道，“瑾钦年轻有为又志如鸿鹄，年轻尚可预见其不凡，必定要是百里挑一的女子才算相配。”“哈哈，眼前可不正是有一位百里挑一的女子嘛，”对方举手抚着下颔笑着，“瑾天跟我说，他和阿泽曾有一面之缘，”说完揶揄着看向瑾钦，“所以，我今天冒昧携他前来是想问，令媛可曾有婚约？”场面尴尬，言泽也不好当即走开，面颊火烧一般也只能继续垂首立着。父亲替她解围道“小女还未有婚约，而且这事略微仓促还要在乎她自己的心意。”“好好好，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考虑。”顾将军拊掌，爽朗笑着，自然地扭转局面继续别的话题。不过那些话兜兜转转像是漩涡搅乱着，说者和听者都不曾在意过话里的内容，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就这样到了九点，顾老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觉天色已为，起身二人告辞，言泽与父亲一同将客送至门外，又絮叨几句。
　　厉风不止。
　　像这样的联亲在大户人家实在是平凡，顾家的权势完全没理由拒绝攀附，只是白章年心疼他的女儿，不想为着私利将女儿推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完全论不得情爱的人。他想到自己的婚姻更一心想着护她，于是向言泽招手，把她唤到身边，试探地问，“我不曾想过他们今日突然造访，那顾瑾钦......你看可还好么？”言泽垂眼回道:“我先前在兰心餐厅与同伴聚会时见果他，同行的其他女同学都赞叹他是少有年轻有为的。”“嗯，爹爹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况且，我见着，你和那个医生苏墨桓有过书信往来......”白章年握着言泽的手，“我不想你今后为着这事后悔。”“苏墨桓是我校友，后来留洋也断续联系着。不过没有其他。”言泽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望着父亲笑着。白章年抚着他的头，似乎能回放电影一般看到她从幼小一团到发顶渐生浓密，开口道：“傻孩子，我不是埋怨你这事，只是我想希望你的决定能切合你的真实的心意，这件事关乎的时间太长久，是你今生余下时光的幸福。要有你真心的决定。”言泽明白父亲的苦心，既然父亲为他考虑如此，那么，这件事，他也应当为着整个白家着想。言泽扶着父亲的膝盖缓缓跪下来，仰脸微笑着说:“爹爹，女儿愿意。”白章年心疼的揉着他的头发，“你若是真心愿意也好。”言泽伏在父亲的腿上，静静地想，或许我应该跟父亲明示自己的心意，只是如今不应当任性，只要不相互干涉情况也没那么糟。顾瑾钦，也很好。而且，他在某点上和那人实在相像，那眼睛盈盈。言泽想着，眼角有泪落下。壁炉的火里佣人又添了些柴，暖暖的光夹杂着火花爆裂的噼啪声，让客厅里安静下来。
　　白章年一味地当着女儿是个不卑不亢的性格，自然，自己出于一位父亲的爱心舍不得她委屈半分。一切的打算都随她心意吧，只是这事她竟不深思熟虑就同意下来，实在令他吃惊不行。他拿着的狼毫毛笔尖在纸上半悬，未见游龙运作，黑墨滴下在纸上晕染开来。女儿的心思实在难猜，自己又不便细问，那苏默桓他见过，在校门等着他的阿泽走出时，他站在车门旁，两人同行都捧书，言笑晏晏着。那男生低头看着他，原本就清秀的眉眼更是藏不住的爱怜，那时的言泽还是学生短发，发尾服帖的附在耳边，转脸说笑的时候，利落的短发也随风而摆，不是柔情却是轻松活泼。那时的她像只百灵，藏蓝的裙子一直垂到脚踝，随着轻快的步调抚着黑色皮鞋，他听着鞋子踏出哒哒的声响混杂着笑声。
　　他希望时间一直停在那里。白章年心想，那真是她最好的时代。尽管如此，言泽在他面前却从未提起过苏默桓这三个字，所有的了解，不过是校门前简单却深刻的几眼，以及仆人送来的带有署名的书信罢了。再到言泽毕业时候，真人便见不得了，不过书信照旧可见，就是来信的地址由同城飘往了海外。他心里还是默默地替着这两个年轻人的长情激动着，这样他想起自己当年，和那个心爱的女子在堤边散步，再到身为这群孩子的父母，可偏偏……越是美好越是留不住。他的手不自觉得抖了起来。他在等着言泽亲口对他说起这件事，只是，一年，两年……他看到的不曾间断的信札，地址由海外又转为了国内，窗外由夏又转为了冬，等来的是女儿的只字未提和顾家父子的拜访。在这期间他见过言泽的导师宋老先生一两面，有意无意地提到那个年轻人，说是留洋读书学医，后来回国似乎在一所洋人开办的医院担任一名内科医师，就是这医馆的名称不得知晓。他将笔搁置在白瓷驼形的笔架上，抬起镇纸将那张染墨的宣纸抽出卷起来搁置在梨木架上。白章年走出书房的时候尽力用左手按住右手，他想不起来从何时起自己握笔的手开始变得孱弱，愈是想事情愈是发颤，他本心想习这一辈子的王氏字体，如今看来是不得实行了。
　　一面叹着一面看着院里，树枝在努力向上求索，虽然叶子落尽却另有一番干练的美感，几只鸟雀在低头啄食着，因他这一眼瞧过去都惊得拍翅飞向空中。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写的第一篇作品，希望读者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