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元夕》苏砚suri

1、说书人的故事

　　老爹是个说书人，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在了，而他是早出晚归的带着我往各大客栈酒楼赶场，热闹时那是座无虚席遍地叫好，也有个把不长眼的同行眼热故意往老爹的大茶壶子里倒些腌脏玩意，但老爹性子绵柔，也不好说破，只悄悄地找个犄角旮旯倒了便了，因此这许多年来并未出什么磕磕碰碰的事来。
　　老爹的故事有很多，打小我就天天听着，但无非就是些英雄美人的儿女情长来，狐仙精怪也好，将相王侯也罢通通逃不过情这一字。老爹那张口那叫个连珠又生花，只道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待到下回分解”，可就能把一众看官的心揪出花来。
　　我小名唤作姝儿，但街坊都叫我小书儿，我这老爹，哪都离不了书。
　　今日上元节，店里的人比往日又多了几分，我拎着老爹那青花底的大茶壶从人群中硬生生的挤了进去，怪我是个女儿家，走街串巷的替老爹端茶递水，衣裙不甚方便，便自小就着男儿装，做起事来干净利落许多。老爹笑我是个说书的花木兰哩，我也不含糊，虽说女工不精，但琴棋书画好歹是占了书这一门，以后好接手老爹的活。把大茶壶子往桌上一搁，我就趴那不动了，昨日顺手替隔壁王二家送几箱花灯，这两条胳膊都快不是我的了，又酸又疼。老爹正在讲那寒窑里的书生遇上美娇娘的桥段，我都要听得腻了，渐渐沉了眼皮昏昏的睡了。
　　“醒醒，兄台，醒醒……”我睡得正酣突然被这边上的某人给摇醒，不耐烦的睁开眼，咦？我什么时候趴到了村口的老井这，莫非我是梦游走过来的？还没待我思考片刻，边上的黑影又大力的摇了摇我，立马把我的思绪摇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也恼了，扭头就冲着他喊道：“晃你娘的三舅老爷，姑奶奶我的脖子要断了你可赔得起赔不……”正是上元灯会，远远地灯笼照过来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老爹那话本子怎么说的，剑眉星目，鼻若胆悬，肤如凝脂，哎呀呀真真是俊小子哩，我蹭的红了脸，那接着的“起”字也生生卡在喉咙里没了气。
　　“这更深露重，兄台你独自一人睡在这水井边上可是会着了凉的，更何况这天色已晚，前方虽是灯集人多但还是远了些，兄□□自一人在此处依旧不妥，万一有宵小之辈来窃取财物，谋财害命可怎好……”瞧他这衣着打扮似是赶考的书生，俊是俊俏，就是话多了些，我想着那也不妨事，家里那位怕是比他话还要多些我不也听过来了，无妨无妨，他们定能处的不错，眼瞅着俊俏书生要站起来走人了，我连忙挥散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定住神一把扯住了他的袖袍。
　　“书生我脚崴了！可行行好扶我一把吧，我这也不知睡了多久，站都站不起来了。”语罢他当真过来伸手扶我了，我又红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撒谎慌的还是隔着衣料的手把我羞的。我瞧他眉头微皱，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不由得暗骂了自己，真是龌蹉啊龌蹉，老爹那话本子里怎么都是些大家小姐或者狐仙精怪，都没有教我怎么勾搭俊俏书生的哩，这可怎么办是好，我也是第一次上阵，哎呀呀输人不能输气势，你瞧那小狐仙们一勾一个准，我也甩开膀子绝不能怂就是了，“兄台你可还好？试试能走么？家住何处，要不小生送你归家吧？”，不错真不错，又热心又俊俏，老爹一定喜欢的。“我家住前巷南口拐角，不远，有劳书生送我。”
　　一路花灯如昼，路上卖糖画的李伯见我同一陌生男子一路勾肩搭背，便远远地就叫我：“小书儿，今天你爹在万斋楼那儿唾沫星子都说干了，你倒好，在这玩呐，回家可仔细你的皮，小心你爹抽你哟。”我连忙摆摆手，冲李伯使了个眼色，许是回头背着光，李伯没看清，还在那嗤嗤的笑话我。书生低下头问我，方才那老伯说小书儿可是我，我笑了笑道，兄台仔细脚下石子。
　　待到家中，老爹想是已经说完了书，躺在院里的老藤椅上手里捧着小紫砂在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我瞧这光景老爹是要揍我啊，立马跳到书生背后，“老爹今日我只是打了一会盹，没偷懒没偷懒，我还在井口救了个书生回来，你瞧，多亏了我呀，不然这么一个俊俏书生投井了多可惜。”我明明白白的瞧见书生的背震了又震，原谅我吧，小命要紧啊，书生你可行行好救我一救，我一定以身相许。
　　老爹轻悠悠地转过头，问了书生，“书生，我那鬼丫头说的话可是真的？”
　　“回老伯，兄台，呃姑娘说的句句属实，晚辈今日不慎在井边睡着，多亏这位姑娘叫醒我，否则落入井中也未可知，姑娘为此还崴了脚，故此晚辈才将她送至家中，皆是晚辈的错，还请老伯不要责罚姑娘才好。”清风朗月，一袭儒装。
　　我更是喜欢这白嫩书生了，你瞧人家说这谎，多有道理，我都差点信了，听闻我是女儿身都没慌乱，你瞧瞧多镇静，老爹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上门提个亲，把他拐进我家门，多好的主意。
　　“天色晚了，既是我家丫头救来的，就在我家暂居一晚，今日上元佳节灯市集会还要办个三五天，客栈早是人满为患，此时去住不了的。”果然是父女，心灵感应啊，老爹你今日格外的靠谱。“那真是多谢老伯了，晚辈感激不尽，明日一早便走，绝不打扰老伯一家休息。”书生拱了手作揖，我的心可沉了下去，俊俏书生明早便走了，那可怎么办，我的人生大事，我的婚姻幸福，不行老爹你可不能答应啊，把他放走了我可怎生是好啊！
　　“那……”我看老爹就要应话了，急忙抢着说道。“老爹，我脚崴了这几日都不能给你送大茶壶子了，这可棘手了，你每日说那么多书，万一渴了没水喝太折磨人了，书生小哥你若不急的话，可否在我家多住几日，麻烦你替我送送水壶，缓我家燃眉之急，不需多久待我腿脚好利索便好，小女子先在此谢过。”果然撒谎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呀。
　　“那好吧，就应姑娘所言，晚辈叨扰了。”书生的眉眼里透出笑意，莫非他知道我崴脚是装的了？不对啊，那他为什么不拆穿我还要老远送我回来呢，嗯，我的演技还是可以的，毕竟看我爹说书看了十多年，我定是看错了。
　　老爹笑了笑没说话，只身从椅子上起来，捧着小紫砂领着书生进了屋，倒把我抛在院子里了，哟哟哟，老爹啊，这么快就女婿比我香了。
　　次日清晨，书生果真拎着大茶壶子去伺候我老爹说书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还得装出跛脚的样子，很是辛苦啊，书生，为了你也是值得了。接连几日，都是如此，书生也不说破我的谎话，依旧默不吱声的跟在老爹后面跑上跑下，我也懒得装了，每日在家做好一日三餐等着他们回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下去，转眼快一年。
　　直到有一天，有个矮冬瓜似得的小奴在我家院门探头探脑的寻书生，我才知道，原来平静日子是可以过到头的。到了傍晚，书生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小奴，脸色很难看，似乎是刚刚被训斥过，老爹还在万斋楼书接上文，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书生可能要走了，然而我并不想他离开，我还没把他正式拐进门呢。可是很多时候事情都不是如人所愿的，我开始格外想念老爹的话本子，那里的悲伤结局都是我缠着老爹给改的圆满幸福。
　　书生轻轻地坐下了，同我说他要走了。“书里一日，人间一年，多谢姑娘给小生改的命运，小生该回去了，家里人催的急。”我只顾掉眼泪，没听清他前半句说的什么，只模糊听见他说要回去了。我一如去年上元节那天扯着他的袖袍，却什么也没抓住，只见书生挥了手，我便沉沉地睡下了。

　　老爹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摇醒了，万斋楼还是那么热闹。“姝儿，起来了，今天收工早，爹陪你去逛灯会啊。”我一路迷迷糊糊问老爹，“老爹，书生呢？”
　　“书生？丫头就光顾着睡，你忘啦？今天的话本子不是你改的吗？书生高中状元和相府小姐衣锦还乡了啊。”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